人生第一次看样板戏

一直以来我对军人“情有独钟”。

这“情”不是来自小说，也不是来自电影，而是来自我的一次丢失。那种被人呵护的温暖一直留在我记忆里很久，以至于在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同村的几个小丫头片子刚懂得避开大人谈一些女孩儿的悄悄话的时候，互相问长大了想嫁个什么样的男人？我说我要嫁给当兵的。结果我的话被一个多舌的隔壁邻居听到，告诉了母亲，回家后被母亲狠狠骂一顿：女孩子脸皮真厚，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我羞愧死了，再也不敢想嫁当兵的事，一个少女的情怀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哈哈…

我丢失的事发生在虚十岁那年的深秋。那时常有部队在家乡拉练，白天挖防空洞，晚上有时会在山凹里打靶。有一天下午突然传来消息，晚上部队要在公社中学的操场上唱样板戏《沙家浜》，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农民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什么精神食粮，这消息一传出，大人、小孩子个个兴奋得如过新年。

我们一家早早吃过晚饭，太阳还没下山，母亲说让父亲带着我们姐弟仨先走，占个好地方，她在家洗好碗喂了猪才去。

父亲抱着小弟，我和大弟紧跟着父亲。夕阳照着后背暖暖的，我们的小脸也暖暖地笑着，走了近三公里的田埂路也不觉得累。

到了中学操场，戏还没开始，看戏的人头乌泱泱。父亲一看人太多，就将小弟扛在肩上，一手扶着小弟，一手拉着大弟，再三叮嘱我拉紧他的衣服，不要走丢了。

父亲扛着、拖着，牵牵挂挂带着我们三个慢慢朝前挪着。戏台上锣鼓响起来了，阿庆嫂将要出场亮相了，人们沸腾了，人贴着人，一起朝前挤，几乎形成人浪，我们无法走动，只能随波逐流。我感觉父亲的衣角将要从我死命拉着的小手里挣脱出来，我急得大喊父亲，父亲转过头，隔着人喊我“抓紧，抓紧”，他一手一个儿子，没有办法来拉着我。我们被人流冲散了，眼看着父亲在我眼前消失，我好像一个溺水的孩子，孤独地随人流漂着。很快十几个解放军过来维持秩序，让躁动的亢奋的人们安静下来，都席地坐下。台上戏开始了，我告诉身边的解放军，我走丢了，找不到父亲了，他立刻将自己坐着的打好豆腐块包的被子拿给我坐，他自己坐地上。

台上唱的内容我根本没有心思看，左看右瞧，希望能看到父亲寻找我的影子。

这十几个当兵的是一溜排间隔坐在老百姓中间维持秩序的，前面第一个当兵的传话过来，他身边有个姐姐在哭着找妹妹，这些当兵的以为是我。我无法走出去，他们就站起来，将我抱起来，击鼓传花一样，一个传一个，一直传到那个哭泣的姐姐身边，姐姐哭着摇头。解放军问我多大？读几年级？我都一一回答，那时我才读一年级。

姐姐说她妹妹十一岁，读四年级了，这个不是她妹妹。

我又被抱着，一个个军人将我传回去，坐在那暖暖的被子上，挨着那个兵哥哥。

心神不定，我一直四下寻找父亲的身影，突然看到隔着几个人坐着我们村的生产队长，于是我大声喊他。兵哥哥问他是否认得我？他点头。兵哥哥再问我，我小鸡吃米一般直点头，直说：我认得，认得他！

于是，我被抱起传到生产队长身边，心定神闲看了个《沙家浜》的尾巴。

戏散场，我随着队长，从漆黑的田埂上走到家，父母已经在家，他们在煤油灯下坐立不安，也不睡觉，也没有出去找我，两个弟弟已经睡熟。

父亲问了我经过，他说了一句：哎，你要是遇不到队长就好了，说不定部队带着你走了，你也脱罪了。

或许当年那位将被子垫地上给我坐的可爱的人早已忘记这件小事，可是他却在我心里播下了一颗温暖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