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错了，但下次“狼来了”，我仍愿意发声

我们不能因为帮着喊了一次“狼来了”被骗，就从此默不作声。

本来在《“让子弹飞一会儿”，不是你冷漠的借口》一文中，我已经说过谈四川成都49中坠楼案的文章到此为止。但今天早上，新华社发布了对于该时间的最新调查结果。并配有了案发时的录像。

https://news.china.com/socialgd/10000169/20210513/39569073.html

看过该文后，我转变了态度，我个人倾向于充分相信新华社的消息——因为最新的这份调查结果，以权威机构、较为完整的回答了早前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对该案的大部分质疑：

现场证据确实指向死者为自杀，死者母亲早前所主张的：救护车晚到整整两个小时、校方刻意隐瞒事实真相等问题，是不存在的。

现在看来，案发第一时间，公众从死者家属那里得到的消息，应该包含着大量的错误。林妈妈可能是在丧子的极端情绪下，向公众撒了谎。

当然，这个谎，对于一个猝然遭受丧独之痛的母亲来说，也并非完全不可原谅。

但互联网时代特点就在于，信息的传播远远超过信息发出者的控制。这些信息意外掀起了这样一场风波，我相信这已经远超了林妈妈自己早前的预期，我相信她本意并非如此。

不过，虽然质疑没有对错之分，但却分是否合乎时宜。

对于前天稿件的删除，我没有什么怨言。虽然我在文中已经写明了信源取自被害者家属的记述，而且文章主旨是质疑学校回应的过于简单粗暴，以及呼吁社会给年轻人的生命、发展权多一些尊重——这些言论我并不觉得需要收回。

但的确，互联网是一个有长尾效果的平台，前天的这篇文章，很多论述如果放到今天再去转发，就成了对更权威信息的干扰。相比于讲述者，传播者需要考虑的更多。所以这个稿子已在协商后被删除了。它会在我稿库里，作为一个提醒，告诉我应该看准了再下手，有些表达不需要过于血气上涌。

在此也向本号的忠实读者朋友们致歉，这两天你们跟随我做了一次情绪过山车。但现在看来，我这次的情绪，有点着急、有点错付了。

但我更想探讨的是，如果再有这类公众事件发生，再有人出来说：“我遭遇了不公。”我们该怎样做。

对这个问题，今天早上我想了很久。

最后，我的结论是，至少我还是会说话，站在弱者一方，优先采信他们的申诉，帮他们说话。

正如我昨天《“让子弹飞一会儿”，不是你冷漠的借口》一文中说过的。我把此类公众事件，看做类似走夜路时听到有人呼救，这种呼救当然有可能是假的，但一个心怀正义者却不能不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你必须先采信呼救者“救命”这个主张，而无心多考虑它是真是假。

因为施救的机会窗口很短，如果夜行者在听到呼救的第一时间不施以救助，那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同理，如果公众舆论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对弱势一方的诉求没有反应，那么确实有一定的概率，我们会让一个公民承受不白之冤。

与公权力承受质疑这个代价相比，我觉得这个成本更让我们无法承受的。

公权力有能力也有义务接受公众的质疑和问询，而一个普通个体，是接受不了不公的倾轧的。

所以不管出现舆论被不实消息“忽悠”了，普通在网上对自己遇到的冤屈“伸冤”的这个权利需要被保留，舆论基于他所披露的事实，对公权力的处理展开质疑、问责和监督的机制必须存续。

为的是有一天，但你自己遇到不公正时，你能有通过呼唤获得群力救济的机会。

我们都是《狼来了》里的那个孩子，轮流被派去牧羊，可能有的孩子因为顽皮或者胆小胡乱报了警，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废除了预警机制。

因为你不敢保证，当轮到你去牧羊的那一天，会不会真有狼出现。

可是，此次事件中，一些人透露的某些思想倾向，却是让我感到担忧的。比如事件发生后不久，有人就在网上公开这样说：

这两天无数读者让我骂一下这个人——我知道你们想让我对其施以道德谴责。

但我想了想，可能道德谴责对这种人已经没有用了，反正他也不会在乎。我觉得这个发言反应了一种非常独特、又在我们当中非常普遍的利益计算方式：

这种人，他们多半自认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愿意过一种原子化的生活：在公众事件爆发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不对他人施以救济。万一哪天自己也碰上了不公，则一切到时候再说。

没准他们到时也会求助，甚至也会无意或刻意的夸大自己的冤屈，谁如果傻实在，帮他们说话了，他们就赚着了。

我相信中国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历次公众事件中，真摊上倒霉事、跑到网上发声诉求公义的很多受害者，有可能平常也过着这种原子化、“只顾自己岁月静好”的生活。

所以，区别仅仅在于，只有这位网民把这种想法，用比较成熟的语言，成体系的表达了出来。他其实并不特别可恶，只是一种平庸的恶。

当然，还有些人做的更过分些，他们恶毒的嘲笑、揪斗那些质疑、发声的人，给他们扣上各种帽子，有些非常血腥、让人不寒而栗。

比如某知名大v的这类发言：

我很好奇，做这种发言的人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自己需要到网上对自己认为的不公进行申诉时，如果网民们二话不说、尊重他自己的意愿，直接“挖个坑活埋”了他，他在土堆里时会作何感想。

是的，我们可能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很冷漠的世界中。有人呼救时，愿意出来搭把手、帮忙喊一声的人本就是少数。他们还要不断面临攻击、谩骂、嘲笑、被扣帽子、甚至赤裸裸的血腥威胁。最后如果新闻翻转，还可能被打一波脸。然后，敢于发声者就更少了。社会进入一个沉默的螺旋，终有一天，等到再有类似事件发生时，无人质疑、也无人发声。不管狼是不是真的来了。

对于那些要求岁月静好的人，这很安静，也很好。事不关己时，他们安静的活，事关临头的时候，也请让他们安静的死。

但在这种静谧中，社会公义的保险，就被消除了。遭遇不公者失去了最后的救济手段。

公众舆论是什么？

在我看来，它就是一种公义救济的保险。

我们平素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与世无争，但当有人说自己遭遇到了冤屈的时候，我们就发出声音，为他呼吁、为他质疑，邻里守望。为的是当有一天，我们自己也落入相似的境地时，也会有人为我们呼吁，为我们发声。

当然，既然是保险，就会有人“骗保”，也会有人“拒交”，甚至会有人会拒交之后还试图骗保。

但我们不能因为“骗保”屡次发生，就说这个保险应该取消，大家回去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那样戕害的将是我们自己自己的利益。

基于以上理由，我说，虽然这一次的质疑已经得到了官方较为完满的回答。

但下一次，类似的事情再发生的时候，当又有一个母亲说，我孩子死的不明不白时，我还是会发声——也许会更迟一些，更谨慎一些，但在真相被官方查到基本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会站在倾向弱势一方的立场上去说。

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一个真正需要舆论援助的人需要提前支取他的保险。而这个保险它不能破产。

不管遭遇什么，我们都要为这份保险续费——因为我们谁都不希望有一天当自己真的遭遇不公时，身后全无依凭。

全文完

本文2800字，感谢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