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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人类第5位面壁者

德不罗意 量子学派 2019-01-07

    作者简介:科幻作家,刘慈欣短篇作品集《2018》《时间移民》作序者


与其它4位面壁者有点不同,他是一个自带干粮的面壁者,没有任何特殊权力,有的只是汪洋恣肆的想象力,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一直在冥思,直到21世纪才有了震惊C基生命的《三体》问世。而在面壁这数十年时间里,可能只有少部分的幽灵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就是这本书要告诉你的秘密——在银河系最偏远宁静的角落,连光线也照不到的三维空间,偶尔有超新星爆发,点燃一大片壮丽的血红,当血红褪尽,在灰烬边可以看到一个黯淡的身影,那就是时光尽头的第5位面壁者,他面容庄严,目视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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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尺度下的宇宙审美。刘慈欣从不愿意浪费笔墨去写感性个体,即使描写也让人干瘪晦涩,这也是许多人诟病他作品没有“人文关怀”的原因,绝对的零度理性,摒弃善恶论,信奉丛林法则,欣赏机械文明齿轮咬合……什么爱,什么恨,什么智慧,什么诗意,什么信念,什么道德,什么光明,什么正义,什么宗教,什么文明,在刘慈欣笔下都成了随时可以舍弃的尘埃和慧尾,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数学真理,这对于习惯了模糊处理的中国人来说,像是吞下一根鱼刺。但纵观整个科幻世界,包括阿西莫夫、克拉克,海因莱因这样的大师,也没有留下让人记住的个性鲜明人物印象,让人记住的仍然是太空深处的黑暗,机器智能的反思,灵魂出壳的火星来客。因为科幻是宏观叙事,是光年尺度下的宇宙审美,大家关注的是一个族群的命运,是一个星系的发展,是宇宙统一论本身,个体已经被族群所代替,族群就是个体。不必强求一个科幻作家去挖掘人的内心,这是严肃文学界在做的事情,他们有一个近100万的作协群体,并占据了文学主流话语。科幻是飞在天空的航天器,不必要求它像甲壳虫一样在地上爬行。


刘慈欣也并不缺乏对微观的描写,他爱好粒子流的运行,电脑的虚拟运算,数理逻辑的线性辨证,星球毁灭后的末日描绘。他写得最好的地方,是用三维视角对四维空间的直观表达,从翘曲的空间如何一点点进入;是对文明被毁后的详细解剖,像一个残忍的变态面带笑容对人类进行尸解。每每写到这里,他就开始暴走、癫狂,好像人类毁灭与他无关,从容地直达理性与荒诞的终点,1000万年的时间坐标被一笔带过,情人的相约被粗暴地摔到光年的两岸,刚刚建立的致命均衡立刻被无情撕毁,从来没有什么和平与友爱,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每个文明都是森林里的猎手,每一个文明都同样也是猎物,很多人一直在抱怨作者为什么这么冷酷无情,因为在刘慈欣的眼里,看到的是超脱一切的冷冰冰的数学视界。


科幻和艺术是从两个不同角度揭示世界,科幻一直在简化现实,而艺术则强化细节,前者是抽象过程,后者则是具相过程。科幻世界里在追求“第2个地球”的同时并动不动就把它干掉,而艺术从太阳里寻找诗意般多彩世界。刘慈欣弄出了个写诗的软件,这怎么让人类受得了?






/ 02 /


面壁者的沉思录。成为一个面壁者有历史的必然,也有个体的偶然。就在刘开始尝试科幻写作时,中国科幻浩劫开始,被很多人认为是文学复苏的1983年,科幻却被定位为一种精神污染。那时的噩梦至今仍然萦绕于脑际,“当你在早晨朦胧未醒时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那激昂的声音:科幻,精神污染的‘黑影’!上午打开中央大报,头版上醒目的讨伐科幻的黑色粗体字大标题。”刘慈欣谈到这件事仍然心有余悸。所以作为一个沉默的面壁者,也是一种必然的选择。然后就是表面的宁静,烈火在地下运行。刘慈欣从1989年到1999,从1999到2009,这20年间的创作,在一个果壳空间里独自沉思,完成灵魂蜕变,同时默默构建庞大的三体星系,所以从刘的作品时,都能若隐若现都能看到《三体》的影子。而单独成篇的这些小说,充满了童真般的简约哲思,像闪电一样划过夜空,在思想层面甚至超越后期作品,像《朝闻道》里对绝对真理的向往,就已经能看到刘的“铁石心肠”,一个科学家面对真理的诱惑可以抛家弃子,仅仅是为了目睹统一场论方程式。这违背了传统基本价值,这是反派大BOSS之类才会做出的冷酷选择,在刘慈欣的作品里,这种选择竟然理所当然。


特别要提到的是1989年的《中国2185》,虽然没有出版,却可视作为科幻坐标之一,也可以看作是《三体I》里文革背景的一种映射,作者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嵌入到文本之中,那成千上万的思想复制人,与广场上高喊万岁的红卫兵有何区别?对现实的反思,对权威的批判,在看似天马行空的科幻世界,注入了对人性和道德的严肃思考。从《朝闻道》到《人和吞食者》,从《混沌蝴蝶》到《时间移民》,从《乡村教师》到《中国太阳》,从《诗云》到《微纪元》,从《赡养上帝》到《赡养人类》,从《三体》到《三体II:黑暗森林》到《三体III:死神永生》,刘慈欣的创作正是依靠一个短篇一个短篇的积累,才逐渐形成这样的宏大气场,使中国新科幻的发展有了坚实“基石”。在传统的严肃文学被读者边缘化到靠组织豢养的今天,刘慈欣依靠类型写作却给读者带来了崇高或雄浑的美感,承担了正统文学部分的社会批判责任,《赡养人类》对于当代社会贫富分化的冷眼相看,重拾俄罗斯文学曾经带给这个民族的深刻和责任感。无论是有意或者无意,这些文字,让那些饱经沧桑的人类,可以在一个自由的空间里,重返当代思想文化最激荡的风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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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和民主,科普和科幻。“五四”以来,国人常以科学和民主并举,关于德先生赛先生的事,讨论了近100年,然而至今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通常将这个问题忽略掉,然后用物质去填充内心空虚。可人类世界毕竟不是动物庄园,仅仅填饱肚子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们还是要谈科学,谈民主。还是会追寻展翅飞翔的科幻世界,寻找更自由的心灵家园。


谈到科学,必然要谈到科普和科幻。这两者是培养科学精神的两根拐杖,科普是现实和功利主义的,科幻是感性和更具想象力的,科普是知识的灌输,而科幻则是心灵的启迪。两者相较,科幻对于一个民族的科学精神的养成,有着更异乎寻常的引导意义。因为知识的传承是同步递减的,而灵魂的启迪则会同步递增。


目睹中国近年来众多怪现状,PX项目上发生的社会性事件,垃圾焚烧站选址问题……太多事件说明这个民族需要科学,个人更迫切需要增强科学素养。科幻也许不能在今天起到明显消解作用,但对于未来却有着非常清晰的良性引导。然而现实情况就是,中国奇幻作品远比科幻作品要多,起点中文动辄百万字奇幻作品是《三体》的N倍点击。


科普是科学的基石,科幻是科学的翅膀,有了两者辅助,科学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真正飞翔,而民主和科学同样密不可分,因为民主实施的每一个细节就需要科学指导。西方的近代科学让中国人第一次看到了世界真相,同时点燃了内心对民主的向往,但由科学派生出来的船坚利炮,却击碎了最早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人,整个民族像一个恐惧的孩子,死命抵住那扇腐朽的木制大门,在暗夜中发抖。对他们这一代人来说,目睹真相之日,即是希望幻灭之时。但这一切并非不可改变,每一个优秀的科幻作家的出现,每一部经典的科幻作品的诞生,都带给我们以希望。





/ 04 /


从科幻的世界里走出来,我们回归于现实世界。在过去20年里,互联网技术发展是改变世界最强大的驱动力,在互联网世界,也存在许多面壁者,正是因为他们潜心思考,不随大流,才有了今日互联网世界。例如乔布斯,当facebook、google如日中天,个个专注于软件应面方面的探索时,谁也没有想过手机硬件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而他数年沉淀构建整个智能手机的软硬件帝国,破解了长期以来手机只是打电话和发短信的“智子”锁定,提升了整个人类终端的智能化水平。


面壁者,一定是孤独的,特立独行的,极具远见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全是互联网技术席卷全球,张口闭口就是“互联网思维”,但互联网驱动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现在无线互联网是不是60年来IT革命尾声?在最辉煌的时候谁在关注下一个新的技术时代?移动互联网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手机首屏是所有资本都在抢占的地盘。但这是不是最后的精彩?是不是IT革命最后狂潮?是不是峰回路转的最后一刻?如果你认为人类技术一直向前发展,那就必须意识到IT技术革命也有自己的结局。如果想在未来可能出现的新产业上有自己的立脚之地,那么就需要“面壁者”。


而未来最可能出现的变革化技术在哪里呢?是区块链技术,P2P网络,去中心化的DAC组织,还是量子力学、超弦理论、人工智能等新潮科学;作为普通人我们无从知道世界的走向,普通大众眼里的世界必然是从有序走向混沌,从必然走向模糊,从决定走向启示。而在面壁者的眼中,正好一切是个逆运算。


任何时代都需要面壁者,用他们的理性找到人类前行的密钥,用他们的冷静去谱写壮丽诗篇。科幻界有刘慈欣这样的面壁者是中国人的幸运,但歌者最后的叹息也要值得反思,现实世界,我们将走向哪里?






  

本期编辑|Hypercube

本期投稿|德不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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