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张西望 | 春天里的脆弱与尊严

人们习惯了呼啸着奔向新事物新世界，一路经受苦难也无所畏惧，满怀乐观地期许，偶尔看见一些脆弱与尊严的失去，驻足感慨半日，便又带着一丝幸存者的心态不屈从地向前跑了。人们内心还是期待，一些事件会有个说法，不会在下一程遇上后，还像今天一样，无奈又脆弱地上演。

作者 | 苏小张

photo | 图虫创意

春天里，空气中除了生命拔节的声响，还密布着装修的电钻声，它从北京一个个老旧的学区房里传出，含蓄压抑却也一派欣欣向荣。这景象，如同那房价，对政府心存畏惧，对房客躁动不安。万物复苏，正是装修的好时节，几个月后，到夏末秋初，小学的入学季一旦到来，下一代成龙成凤的希望之种就会在眼下的装修声中萌发。早起的阳光打在装修工人身上，照耀着那些吸满了灰尘的毛孔；打在中年房主屈从又倔强的脸上，反射着再下一城的复杂朝气。

人们对孩子总是不自觉地想倾尽所有，希望他们不要再重复自己的老路。看到中科院那位博士的论文致谢，很多人都感动不已，他多舛的遭际与今天的成就形成巨大反差，漫漶出无声的震撼，让人们无论是回首来路还是看向前方，都会生出一种力量。至少在那一瞬间，仿若自己真的还在扼着命运的咽喉。但等滑过手机里的文章，琢磨起学区房的事情，便又会觉得，有些苦难，自己吃过也就罢了，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那博士的文章里，其实并不全是命运交响曲，很多时刻的那种无力和绝望倒是更接近常态，他写道，“人情冷暖，生离死别，固然让人痛苦与无奈，而贫穷则可能让人失去希望。”

有人把“贫穷动力”视为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后二三十年取得经济飞速发展的个体内驱力，人们讨厌匮乏向往物质，欲望满满，所以穷则思变甚至抛弃规则，向着财富向着自由，一路蒙眼狂奔。在贫穷的坐标系里，尊严是奢侈品，在全面脱贫的今天，尊严自由似乎比财富自由还要难。那博士说，“人后的苦尚且还能克服，人前的尊严却无比脆弱。”这脆弱，是世间百态的苍凉底色。

4月19日上午，国家发改委宣布1亿非户籍人口在城市落户目标顺利实现。2020年底，常住人口城镇化率提高到60%以上、户籍人口城镇化率提高到45.4%。此前，国家发改委召开的城镇化工作部际联席会已经全面总结了这项工作的历史性成就。这几年，有时候人们觉得世界似乎停了下来，有时候却又觉得，每个人都在加速奔向美好的未来。一个又一个数字不断地提醒人们，我们时刻都在改变历史、创造奇迹。但那博士笔下的尊严和脆弱，数字无法描述。

于是，有些尊严和脆弱便以绝望的姿态、极端的面目示人了，它有些突兀，却又司空见惯。4月18日，北京北医三院肿瘤化疗科医生张煜在问答平台知乎上发文，揭露同行诱骗患者采用非常规方式治疗的“黑幕”，让患者花费更高却人财两空。几天后，媒体跟进报道了张煜文章中提到的上海某三甲医院普外科医生陆巍参与的案例。报道中，已经去世的患胃癌晚期患者马进仓的家境与求医经历令人唏嘘不已，他离世前，留给家人的是四张银行卡加起来都不足的3000 块、十几万的外债、还有一幢没有房产证的房子。

这些都与家属出具的一张张医院收费单形成鲜明对比。在中国，医患关系原本就脆弱不堪，张煜的发文和马进仓的遭遇，再一次以残忍的方式将其展现给人们。4月19日晚间，国家卫健委回应称，立即组织对有关情况和反映的问题进行调查核实，绝不姑息。但很快，张煜就因“无法承担压力和可能带来的后果”自行删帖。新华社发文追问，究竟什么神秘力量逼爆料者删帖？监督医疗公平的声音为何会受到压制和束缚？

期待这样的追问不会石沉大海。张煜所指出的问题，不仅涉及医疗方案和技术选择，也触及了医学伦理。有时候患者的质疑和愤怒不一定意味着医生的错误甚至主观恶意，但那些对职业操作和公理人心的追问不应该被压制。人们对尊严的在意、对脆弱的感知，其实并不在于苦难本身，而是在经历苦难时，被欺骗被漠视，以及被迫丧失某种勇气。

因为一起现场维权事件，近期的上海车展变成了特斯拉一家的展台。这起车主维权事件从车展第一天上演，直到尾声还在不断演变。连续几天的反转报料后，女车主被拘留五天，特斯拉转换了话风，相关监管部门也都纷纷表态，但事实真相和最终结果仍未到来。作为消费者，人们厌恶店大欺客态度傲慢；作为厂商，他们害怕有人居心叵测无理取闹；作为公众，人们更关心权利的边界与尊严的对等。这起事件越来越像是一个罗生门，它由商业和权益而来，各说各话纠缠不清，成了这个春天里又一个复杂符号。

人们习惯了呼啸着奔向新事物新世界，一路经受苦难也无所畏惧，满怀乐观地期许，偶尔看见一些脆弱与尊严的失去，驻足感慨半日，便又带着一丝幸存者的心态不屈从地向前跑了。人们内心还是期待，一些事件会有个说法，不会在下一程遇上后，还像今天一样，无奈又脆弱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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