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的金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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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青年的金融梦
作者：衣公子
多年之后，小军总即将步上法庭迎接宣判，依旧会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当身边的同事都沉浸在“一张报纸一杯茶”的机关生活，无限惬意之时，他却望向窗外，心中暗暗立志，这么好的时代，一定要成就一番事业，一定要实现心中的梦想！
——引 子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篇文章主人公的不能被叫做小吴或者小hui，姑且取他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右边，把他称作小军吧。
温州地处浙江东南。丘陵地形，耕地有限。面向太平洋，西南高东南低的地势，让每年夏天登陆的台风愈发肆虐。1949年后，温州凭借“三面环山、一面环海”、海岸线绵长而平直等特点，被认为是老蒋“反攻大陆”最佳的登陆地点之一，从而在国家政策上被视为前线。
因祸得福，几乎只剩下经商一条路可走的温州人，硬是将生意做到了全中国、全世界。
1966年10月，小军出生在温州平阳县萧江镇周宅村，得名“光辉”，家境普通。
多年之后2015年，当已经成为小军总的他站在哈佛大学的舞台上和同学们开展“与梦想同行”的对话，这样说道：“你如果是在村里，看到的就是小芳；如果在巴黎，你看到的就是蒙娜丽莎。”
那么小军的蒙娜丽莎是谁呢？
01 蒙娜丽莎
这一切要从一位四川人说起。（最近公子每篇文章开头都是这位老人，都是缘分！）
正好是小军总出生的1996年，毛写下了那张著名的“我的大字报”——《炮打司令部》，矛头直指刘、邓。毛泽东说，邓耳聋，一开会就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着；说邓从来不找他，从1959年以来，六年不向他汇报工作。
很快邓就失去了一切职务，随后下放江西劳动，离开北京时子女都不知道，遑论道别。
1971年次女楠得以调动到南昌附近工作，成为子女中第一位和父母团聚的。1972年，楠诞下一女。邓公早年立下家法，孙辈不分内外都姓邓，中间都是“卓”字。女孩得小名“眠眠”。小平对自己第一个孙辈，疼爱有加。
时光荏苒，1992年楠陪同老人南方谈话的报道见诸报端。
那年依旧还在平阳县政府工作的小军，通过报纸感受到了新时代的气息。一向不甘人后的他，内心原本的躁动愈加激烈。但尽管如此，如果你穿越到那天，指着小军手中的人民日报告诉他，“这位是你的外公-in-law，旁边这位是你的mother-in-law”，小军会觉得你疯了，毫不犹豫地向公安揭发举报你。
把眠眠比作小军总的蒙娜丽莎是不礼貌的，语境中，好似他的前两任太太是“小芳”。小军的第二任太太姓卢，她的父亲官拜杭州市市长、浙江省副省长。我觉得这个也很“蒙娜丽莎”。记得衣公子说过：心中有巴黎的人，娶的每任太太都是蒙娜丽莎。小军总的第一位太太背景自然也不差。
2004年完成自己人生第三次新婚的小军，志得意满，真当是“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02 贵人
一边是辞职下海小商贩，一边是历史伟人大家族，本是一段不可能完成的婚姻逆袭。
时间回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小军下定决心从平阳县工商局辞职。小镇青年的第一次创业是汽车销售。幸运的是很快称为了上汽集团最大的经销商。
就在小军总第二次离婚、第三次结婚的2004年，AB成立。初始的7家股东企业中，除了上汽集团，剩下6家企业分别由小军总和陈董持股或者担任领导职务。
陈董，姓陈，名小山东（山东的简称）。父亲是开国元帅、革命家、军事家、诗人，得此子时，身为山东野战军司令员，取孔子“登东山而小山东”为儿子命名，表自己全取山东之壮志。（有人问衣公子是不是不知道山东的简称。衣公子说，你竟然在看到了这篇文章，就知足吧。）
成立之初，AB的董事长由上汽董事长胡茂才担任。很快，第二年，在陈董的争取下，AB独董名单上出现朱相之子、前中金公司CEO朱云来，原中国加入世贸组织首席谈判龙永图。其中，朱云来的列席属“乌龙董事”，经财新、南周反复核实，朱否认出任独董，且未与AB签立任何合同，董事文件中也未出现朱云来签字；而AB的解释是工商登记时候搞错了。错误的修正要等到9年以后，自是后话。即便如此，丝毫不影响外界对于这家新生者政治实力的想象。
《邓小平时代》的作者傅高义（Ezra Vogel）多次前往中南海邓家访谈。傅也说陈家就在邓家对面，关系亲密。作为中国通，傅对邓、陈，和小军总都有过近距离的观察，他对小军的评价，本文就不引用了。
除了帮忙搭建“耀眼董事天团”，陈董在接受香港记者也坦诚，是他介绍眠眠给小军总认识的。
2015年1月29日，南方周末发文《AB真相》，称陈董掌控下的上海标基、浙江标基、嘉兴公路3家公司合计持有AB保险集团51.36%的股权，因此市场有意见认为陈小鲁才是AB的“实际控制人”。陈董在社交媒体上否认，“合作快15年，就是顾问，一咨询，二站台，无股份，无工资，不介入公司的具体经营管理，只做战略咨询”。
衣公子常说，他和小军总之间就差一位无私帮忙的陈公子。
随后南周在网发文为报道不实致歉。不同以往，一向对致歉严谨的南周，这一次只是笼统地说 “信息核实有不实之处”，具体不实之处是什么只字未提。
遗憾的是，2018年2月28日晚，陈董准备洗澡睡觉，解大便很用力，说了一句：“小惠，我不好！”，等到粟裕的女儿、陈董的夫人小惠将陈董送至医院时，陈董已经因急性大面积心肌梗死，与世长辞。
5天前的2月23日，保险会接管AB，小军总正式被起诉。
03 增资
2011年是属于AB的，即使身陷囵圄，小军也不会忘记那一年自己创造的辉煌。
投资界对于小军哥的投资风格这样评价：志在必得，不到手不罢休。
2011年，AB以56亿元的成本，入主成都农商行，坐上第一大股东交椅。当时AB的资产规模尚未超过500亿，而成都农商是1600多亿。四两拨千斤，幼蛇吞巨象。
同样是2011年，在各路人士虎视眈眈的北京CBD土地招标战中，AB拿下Z9和Z10地块。那一刻开始，再也没有人可以忽视这个小镇青年了。
但是真正令人咋舌的故事还在后面。彼时，《保险资产管理公司暂行规定》规定，发起设立保险资产管理公司的保险公司或集团，需经营8年以上。2011年是AB财险成立的第7年。2011年4月7日，保监会对以上规定做出调整，“8年以上”改为“5年以上”，且即时生效。仅仅十天后，AB财险就递交申请。5月，AB资管公司开业。市场再一次领教了小军政治力量的强大。
一打听，原来项主席的办公室，小军总是可以推门就进的。
2014年通过两次增资，AB注册资本达到619亿元，在中国保险集团中排名第一。比排名第二的中国人民保险集团的424.34亿，多出将近200亿。要知道中国人保成立于1949年10月20日，只比共和国年轻19天，历经六十余载积累。而这仅仅是AB成立的第10年。
令人称奇的是，新晋的31家股东公司拥有叠床架屋的股权结构，最终由90多个自然人控制。这当中有眼花缭乱的股权变更，数不清的股份互持。
衣公子根据南周的报道再通过工商公示信息核实——以2014年1月，出资14.95亿元，获得AB集团股权2.4152%的上海文俊为例。该公司成立于2010年10月，注册资本9亿元。2014年11月，上海文俊的100%股权，被一家叫成都海鸥的公司买下。
但成都海鸥在买下上海文俊前两个月才成立，注册资本100万元，股东为两个自然人傅海鸥、林倩倩。公司住所，“恰好”就是AB集团西南总部的地址。
也就是说，一家刚成立的、由两个普通自然人控制的、注册资本仅100万的公司，极其精准地买下了不仅注册资本9亿元，而且手中还拥有价值达十余亿元AB股权的上海文俊。
更巧合的是，就在成都海鸥成立当月，它的“上家”—上海文俊的原股东上海臣功公司，出资23.10亿元，获得AB集团股份的3.7318%，也成为AB的新晋股东之一。
如此眼花缭乱又欲盖弥彰的设计比比皆是。
通过南周、财新、NYT的报道，以及最终的庭审资料，这次增资中，大多数都是以循环注资方式的虚假出资。
所谓循环出资，举个例子——保险公司A要增资50亿怎么办？先卖出50亿的保费，以现金分红的方式将50亿现金支付给原有股东公司B，公司B再交易或者增资给公司C，公司C一样的操作给到D，D继续传下去。最终，公司X给保险公司A注资50亿。A把50亿放进口袋的时候，还能感受到自己当初把钱转出去时的体温。
ABCD…X谁都没有出一分钱，但是A增资了50亿，顺带中间的小伙伴们也增资了门面。
新《公司法》废除了对外投资不得超过公司净资产50%的限制，本意是为了鼓励投资、支持实业。有人钻了法律的漏斗，哎，增资也要讲基本法啊！
和更丰厚的注册资本向对应，AB被允许发行的保险规模也越来越大。此后的买买买之路包括民生银行、招商银行，以及金融街、金地集团、大商股份、远洋集团、华富国际等等，AB的收购之路话题不断。
国内战场已经满足不了小军总的胃口了。在国外，两个多月的时间里，AB先后收购了纽约的华尔道夫酒店，比利时保险公司FIDEA100%股权，比利时金融德尔塔·劳埃德银行100%股权。
终于，天下谁人不识君。AB的名字就等于“有钱、任性”。
1896年8月28日，李鸿章访问美国，入住刚刚开业不久的华尔道夫酒店，对20多层的高楼以及电梯设备惊叹不已。中堂大人哪里能想到，整整118年后这家酒店就将属于一家中国公司。而这仅仅是AB成立的第10年。
随着阿里巴巴IPO，马云老师下榻华尔道夫，衣公子才注意到这座酒店的精致和高贵。再次翻阅AB谜一般的股权结构。根据NYT的调查，这颗酒店中的明珠，在法律层面上，很可能归属于几个种地的、打工的农民。当中的荒诞，让人唏嘘。
没有外界说得清AB的真实股权隶属。后来，在AB收购喜达屋、信保人寿保险公司(Fidelity&Guaranty Life)中，无法回答美国监管者对于股权真实所属的询问，最终AB败兴而归的重要理由。
2017年，AB总资产超过2万亿元。
相较于大多数金融大佬令人发指的身材，50岁的小军总依旧风度翩翩，神采奕奕。多年来，小军总烟酒不沾，只在实在意思不过去的时候倒点葡萄酒意思一下。
2017年3月的博鳌亚洲论坛上，曾经的“乌龙董事”朱云来和小军总进行了一场华山论剑。当话题谈及中国企业走出去，朱云来调侃同在席间的小军总“空手套白狼”、“天下掉馅饼”，小军总见招拆招抛出“1031法案避税优势”、“美国人精明啊”。来回间，云来同志强势出击，直拿对方命脉所在，且频频打断小军；小军总，处于守势，也算冷静应对，干货回应，一口真气不散。两位不动声色，虽非以命相搏，只求点到为止，但是绝对功力十足，轻描淡写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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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完整视频，大家可以一起感受下。
这场比划的胜负众说纷纭，大家也可以在文末评论区直言。衣公子觉得，每次云来同志打断小军总、后者支吾应答之际，都有个背景声：“你也配姓赵？”
04 配吗？
2017年6月，也就是博鳌亚洲论坛后不久，在历经数月传闻之后，小军总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坐实。
2018年2月，保监会接管AB。
2018年5月，上海一中院认定小军总集资诈骗、职务侵占罪名成立。小军数罪并罚获刑十八年。
翻看2018年3月的庭审记录，公诉人和辩护人的攻防很精彩。
公诉人：被告人指示他人将AB财险保费转至个人控制的产业公司，通过多层划转再由产业公司用于对AB财险增资。构成利用职务非法侵占。
辩护人：这是集团正常资金往来。
公诉人：层层追溯资金来源、去向，正常资金往来的说法是站不住脚。
公诉人：被告人指令AB财险超出保监会批复的规模向社会公众吸收资金，再以各种名义转至个人控制的产业公司。构成集资诈骗。
辩护人：现有证据不能证明AB资不抵债，也没有保民因受到损害而报案。
公诉人：AB资产绝大部分都是投资人的保费，被告人行为已造成偿付能力严重不足，以产生实际风险。被害人就是保险投资人，由于保监会接管才避免了损失。
衣公子没有勇气对当中的法律和法理问题发表观点，愧对师恩。我选择为开放庭审、公开审判的司法进步鼓掌！
电影《猫鼠游戏》（Catch Me If You Can），小李饰演的男主角Frank通过伪造身份、集资诈骗已经腰缠万贯，他向生父坦言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惶恐，“你如果真是我的父亲，应该制止我”。谁知他的生父表情平静地说了一句：to the moon.
及时雨宋江给做了个中文字幕：“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逮捕之初，小军总拒不认罪，传言中还以挑衅口吻否认对他的指控。2017年3月的庭审现场，小军态度缓和，视频中，这位2016年度十大经济人物获奖者没有戴他标志性的领结，抹着鼻涕眼泪说道，“我深刻忏悔，知罪悔罪”。
眼泪中是一个小镇青年出人头地的金融帝国梦。命运的硬币翻转着落下，一面是“宁可跃过龙门与虎斗，不可碌碌无为过一生”的雄情壮志，另一面是铤而走险、践踏法律红线和不为人知的典当，这就是小军总的AB面。
事实再一次证明，在人民民主专政面前，所有金融大亨都是纸大鳄。让我们一起祝愿中国的的金融环境越来越好，祖国复兴指日可待！衣公子表态以身作则，也呼吁大家加强学习，用资管新规精神武装自己，一切从新从严，不要心存侥心。
全文完。文末送上一首陶喆的《小镇姑娘》（为什么不是小镇青年？答：因为小镇青年进去了。）在诙谐中结束这个故事，也祝福几个小时后本文还在。
谢谢读完。
加衣公子微信号：yi_gong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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