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中的疫病隐喻:鼠疫,霍乱,黄热病
文章来源:《Positif》No 716
作者:Pierre Eisenreich
翻译:王千禾,刘冰,柳彬彬
校对:pneusq
排版&审稿: Xavier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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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吧!”似是当下席卷全球的疫情对全人类发出的“问候”,提醒我们生之脆弱,而历史和虚构作品中出现的种种流行疫病却早已对人类发出了警告。电影最大程度地捕捉了这些死亡率高得令人震惊的时期,这些祸患灾难不时被搬上荧幕,其“润物细无声”的传染力和被其“屠戮”人口的不计其数让人不寒而栗。
有六部作品主要回顾了三个令世界人口锐减的传染病灾害。《死岛》(马克·罗布森, 1945),《围歼街头》(伊利亚·卡赞,1950)和《第七封印》(英格玛·伯格曼, 1957)的主题是鼠疫;《魂断威尼斯》(卢基诺·维斯康蒂,1971)和《屋顶上的轻骑兵》(让-保罗·拉佩诺,1995)的主题是霍乱;而黄热病则是《鲨岛逃生记》(约翰·福特,1936)的主题。
死亡之舞
这些电影在虚构的故事中就事论事,其中五部都将疫病视作客体,而《围歼街头》与其他几部不同的地方是,它在即使没有鼠疫蔓延的时代也使其成为一个鲜明的现实话题。当我们从历史中摘取这些疫病客观的一面时,有一个矛盾始终存在,就是我们将其视为同历史或政治局势一般的悲剧性背景,而没有将其视为描述传染现象因果的主体。这种矛盾在《围歼街头》中显得尤为尖锐,该片以几近纪录片的处理方式,在极为逼真的布景里,展现了美国新奥尔良的港口生活,直观地引导观众跟随情节一起追寻第一批被感染者的踪迹。正因港口生活的真实与琐碎,导演才选用这样一种相对客观的铺陈手法对场景环境进行细致的呈现。
《围歼街头》
摄影师约瑟夫·麦克唐纳在黑白荧幕上用绝佳的长镜头点明了时间的发展,接着一个踉跄的人影穿越过铁路和站台标志着鼠疫在他体内悄无声息地进化。高尔察克(刘易斯·查尔斯饰)被谋杀的场景最初在沿着铁轨的仓库外展开,逃命的高尔察克与追击他的人共演了一出“死亡之舞”。这个鼠疫的携带者即将丧命于枪下,此刻这群施暴者和观众都忽略了他已经发病且病入膏肓的事实。在尸体解剖的过程中,另一个绝妙的长镜头利用显微镜下透明的玻璃载玻片向我们说明鼠疫病毒已有被传播感染的风险。
导演埃利亚·卡赞(Elia Kazan)对《围歼街头》中的这段政治叙事有自己独树一帜的安排,法医进行尸检报告时,揭露病毒真相的角色将由警察局长汤姆·沃伦上尉(保罗·道格拉斯饰)和军医克林顿·里德(里查德·威德马克饰)二角分饰。然而这对公共服务的专业代表也负责寻找真凶,他们也想尽早抓到凶手“拯救”美国社会。军医里德总是在调查和逮捕凶手时先于警方一步,这一事实无疑表达了卡赞对人类救助大过镇压的愿望。鼠疫在这里其实揭露了医生和警察这样的正义角色的真相,同时也阐明了为趋避疫病而暂时限制公民自由特别是限制新闻的言论自由这种做法没有那么简单。
《围歼街头》
十四年前导演约翰·福特(John Ford)在《鲨岛逃生记》中将同样治病救人的社会使命赋予了塞缪尔·亚历山大·穆德医生(沃纳·巴克斯特饰)。穆德医生因涉嫌同谋暗杀林肯总统而被判刑,监禁在位于干龟群岛的杰斐逊堡监狱,黄热病使成批的囚犯和狱卒相继死去,穆徳医生是监狱内外对抗黄热病的最后底牌。导演透过为穆德医生平冤昭雪,揭示了废除奴隶制的后遗症,借助充满寓意的一幕:垂死的麦老医生倒在院中摆放的大炮轮下之前连连呼救却始终无人问津,表现出非裔美国人狱卒们对染病了的白人老医生麦金太尔(O.P. 赫吉饰)的不信任。
《鲨岛逃生记》
随之的一系列庭院中的镜头就像是经过编排的舞蹈,这些黑人不想在经过老医生时被传染黄热病所以谨慎地撤退,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之舞”。黄热病在片中的作用,就是凸显出两个人种之间的和解之于民政建设的必要性。如种族歧视一样,黄热病不会自生自灭。穆德医生赶来,再三替老医生请求躲闪的众非裔美国人狱卒出手相助,不仅仅是为了救麦老医生,也不仅仅希望在因司法不公蒙冤之后恢复自己自由的公民身份,曾经的奴隶主穆德医生更希望能请求这些曾经的奴隶们帮助他一起对抗这场疫病。
《鲨岛逃生记》
导演约翰·福特在这里安排黑人群体在反抗暴乱的边缘和解,人类的存在因团结一致的凝聚力而有了意义。正因如此《围歼街头》和《鲨岛逃生记》才将疫病搬上荧幕借此探讨美国公民的身份问题。
超自然与科学
远不同于这些关心社会和平问题的电影,«死岛»和«第七封印»故事中出现的是背后世界论存在下的流行瘟疫。马克·罗布森将电影情节设定在了1912年,第一次巴尔干战争期间。电影的美学设计,如费利得将军(波利斯·卡洛夫饰)幽灵般的形象,即刻赋予了叙事一种如梦似幻的黑夜般的氛围。为了去到妻子的遗骸所在的岛屿,他决定和美国记者奥利弗·戴维斯(马克·克拉默饰)一起穿越横尸遍野的战场。电影场景对阿诺德·勃克林的名作« 死之岛 »的借鉴是显而易见的,岛屿的布景便是这幅画的复刻。
« 死之岛 » 阿诺德·勃克林
马克·罗布森在此构建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在这个岛上将军遇到了一个瑞士考古学家,一对英国外交官夫妇和他们的仆人西娅(艾伦·鲁德饰),以及一个希腊女仆凯拉夫人(海伦·蒂米希饰)。费利得先是发现妻子的坟墓被毁坏,而后又得知瘟疫正在岛上蔓延并感染住民。对凯拉夫人来说,这是魔鬼沃罗沃卡的现身。岛上军官拒绝同女仆一样相信迷信而宣布全岛戒严。一场超自然与医学科学间的战争就此拉开帷幕。
«死岛»
影片的体裁立马倒向了非理性主义,使主人公陷入魔幻妖术的圈套。面对鼠疫,费利得没有只选择卫生防疫的客观态度,反而最终信服了凯拉夫人的神话,她说在费利得身上看到的是一种守护犬精神。这样的冲突与对抗将在两只猛兽间产生:被神化了的将军与鼠疫,这个附身于玛丽·圣·奥宾(凯特琳娜·埃梅里饰)的恶魔沃罗沃卡的死亡圣器。
«第七封印»同样赋予了瘟疫一种宗教意义,电影将死神(本特·埃切罗特饰)完全拟人化。流行病是影片中同行的七人走向生命尽头的方式之一,在十四世纪黑死病夺取了二百五十万也就是欧洲三分之一人口的性命的大背景下,骑士安东尼厄斯·布罗克(马克斯·冯·西多饰)参加十字军东征归来,见证了疾病的蔓延和他的末日亡者大军。
«第七封印»
如果从安东尼厄斯这个唯一的能见到死神并与他下棋的人类的视角来看死神是以人的形态存在的,在喜剧演员乔夫(尼尔斯·波普饰)发现他们之前,这个化身拒绝向别人透露自己的姓名,就好像死神有其自己的理由需要向人类隐瞒自己的身份。对于鼠疫来说是一样的道理,它神秘的本质导致了对女巫的猎杀和对被弃绝的教徒的迫害。
«第七封印»
尽管这则中世纪故事充满悲剧色彩,它也极大地带有讽刺意味,这种讽刺刻画在骑士的随从琼斯(古纳尔·布约恩施特兰德饰)的形象中。他对宗教的超脱和他作为幸存者的道德感使他并不认为他的同胞们的死亡是一种必然的宿命,对他来讲这是一个和死亡的神秘共存的合理存在。和他所效命的骑士相反,他并没有谋划超越人类的大业或是获得神启的雄心。他无疑是导演自身观点的化身,流行病只是一次命运的打击,众多死亡的表现形式的一种。
活死人
鼠疫的表亲霍乱曾被卢奇诺·维斯康蒂和让·保罗·拉佩诺拍成了一场死亡直播。在电影《魂断威尼斯》和《屋顶上的轻骑兵》中,突如其来的痛苦被搬到镜头前打扮得花枝招展,霍乱也成为了这位意大利导演镜头下的一场俏皮的化妆游戏。
故事的发展是显而易见的:当冯·阿申巴赫教授(德克·博加德饰)乘汽艇来到多吉斯城时,作曲家就遇到了一个恶魔般浓妆艳抹的老家伙,他一边嘲笑他,一边祝愿他在这里过得愉快。嘉年华歌手带着他的乐手们取笑着酒店里的贵族顾客,画着同样的红脸蛋,同汽艇上的花花公子一样带着露出烂牙的笑容。他们尸体般的肤色,就像火车站里的霍乱病人一样,他们不过是活死人罢了。在理发师的建议下,冯·阿申巴赫同意装扮得像他们一样,以便更好地诱惑年轻的塔齐奥(比约恩·安德森饰)。
《魂断威尼斯》
当作曲家在丽都海滩沉浸在他的痛苦中时,他头发上的黑色染料顺着脸颊流下来,象征疾病在蔓延,就像黑色的血液从他的头上冒出来。这幅景象的意义并非是临床上的,它阐释了这个故事的隐喻逻辑,从影片华丽的开场来看,汽艇从阴影中冒出来,就好像带着艇上的阿申巴赫死而复活一样。所以从一开始,疗养的艺术家只是一个幽灵,最后一次回来观察那些活着的人。
《魂断威尼斯》
和《魂断威尼斯》相反,《屋顶上的轻骑兵》虽然也有着普罗旺斯式的奢华,但故事却发生在地狱。只有安吉洛(奥利维尔·马丁内斯饰)作为一个可以欺骗死亡逃离所有感染的人出现,尽管他多次试图通过按摩霍乱患者来拯救他们,但他的尝试注定是失败的。他最后一次试图令宝莲·德·泰斯 (朱丽叶·比诺什饰)的尸体复活时,这位生前活力四射的女演员身体的苍白令他感到吃惊。疾病侵入她的速度堪比流行病灾,把她至今所经历的所有苦痛都集中在这副赤裸的身体上。随后,一只筋疲力尽却又富有生机的手抚摸着疲惫不堪的安吉洛。宝莲苏醒了,她的复活堪称荧幕上最迷人的冒险。
《屋顶上的轻骑兵》
FIN
耐观影坐标巴黎中法影视传播国际电影节现场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