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发 | 故事 | 直男X君的献身

1

 X君一开始追我的时候，我曾经打趣他道：喜欢是很盲目的，你要考虑清楚。说不定你其实不是真的喜欢我，甚至于你其实是喜欢男孩子呢？

耿介呆萌的理工直男X君一时语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不是gay——我是……是……那个叫……双性恋？

我呆了一秒，然后爆笑。

那天，X君从我这里学习到了一个重要的名词：异性恋。

2

 一直以来，我从不掩饰（因为这并不令人羞耻），也不主动介绍（因为我毕竟很内向）自己的女权主义立场，因此X君很早就从我的朋友圈里发现了这一点。

我也认识一些对我的立场表示不理解和不赞同的异性，但更常见的态度是漠不关心。

所以开始我很自然的以为，X君也是这样。

和X君恋爱三个月之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感觉我一直在刷新X君的世界观。希望这是一件好事。”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更为要紧：

“不是所有成年人都愿意接受世界观的不断刷新，但有人愿意，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当时X君和我都在红会，我在同伴部，他在宣传部。一次午饭，我说起自己的一个朋友，想不到正好也是X君的旧识，只不过 X君之前并不知道他的取向。一时间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内心十分懊悔，担心因为这桩事让他与朋友间生出什么隔阂来。

不料X君皱着眉慢慢地道：原来是这样。记得以前男生总不太待见他，我想他一直很辛苦。

我小心地问：你知道了这些，今后对他的态度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X君摇头：怎么会呢？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变得更能理解他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继续默默地吃饭。而我忽然想，以后读到关于性与性别平等的好文章，可以先给X君看看。

X君好奇心很重，我刚去了同伴部，就问我同伴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活动可以让直男也参加的。

我说，“有同伴小班，你来吧。”

“同伴小班是做什么的？”

“嗯……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给香蕉穿衣服？”

“啥？”

“来不来？”

“来。”

我主持的那次同伴小班，他果然来了。

在教室里用香蕉给男友示范如何正确使用安全套，真是难忘的体验。

小班结束后，我们坐在宿舍楼下聊天。X君问我：什么叫“直男癌”？

我说：这个称呼其实很模糊，很宽泛……大概就是在认知和行动上，都执着于某些性别刻板印象，并且引以为傲的直男？

我忽然想到，X君此问可能是受到“直男”二字的误导，于是又补充说：就和肺癌似的，虽然是肺里生的癌，但也不是长了肺就一定得的；并不是说所有的直男都是直男癌，只不过有些现象在直男中……可能更常见。

X君说：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个直男癌语录，我想到我以前也在别人那里听到过……甚至，有些事情，我原本也会那么想……在认识你之前。

我觉得听到了一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于是笃定地告诉X君：你不是。

X君慢慢变得很关注性与性别平等方面的话题。夏天，保研政策变化，X君的同系学姐在朋友圈发了因为性别而求职碰壁的经历。初闻此事，X君仿佛有些不可置信；那天之后，他借了许多性别研究的书来读。

3

秋天，purple又要招新了。我填报名表的时候，X君就在旁边，他一边看一边惶恐地问我：我感觉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也可以加吗？

我说：想加就来填嘛。

于是X君成了去年purple面基会上唯一的直男。

面基结束后，从五道口回清华的路上，X君少有的健谈。大约是被purple自由讨论的气氛所感染吧。

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想起问问X君：为什么要加入purple呢？

X君：在众多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努力中，这是我能做到的……又不至于被抓进监狱里的一个。

我：你会不会太乐观了？（笑）

那时，X君的朋友圈常驻封面，是张新闻图片：一个墨西哥小男孩在马路中央张开双臂，试图阻挡浩浩荡荡的反同游行队伍。

图片来源自网络

我们并没有太乐观，只是等待和漠视，永远不会让改变发生。

相识以来，X君不曾问过我的性取向。可能他不是很在意，这样很好，因为我也不是很在意。我会被一个人的很多元素吸引。但这些元素每一个都鲜活而独立，硬把它们区分到几个阵营里，在我看来是很愚蠢和粗暴的。

按照普遍的观点，X君应该被归类为“直男”——或许是个不够笔直的直男。

但在我眼中，X君就只是X君而已。

幸运的是，在X君眼里，我也只是我而已。

4

purple群里曾经讨论过，要怎么争（安）取（利）直男接受女权主义、多元性别与性取向等议题，或进一步，让他们参与到与之相关的平权运动中来。

一场成功的“安利”，大抵应该包括三个重要的元素：合适的对象，恰当的时机，和有效的方法。

有人提议说：

“最好找那种刚失恋【时机】，因为追求女神被甩一脸；或者追了个妹子，结果妹子各种作死把他作疯了的【对象】，然后以反对女性特权【方法】来争取他。”

虽然是一句戏言，但从表面上看，说不定真的“有用”。

比如评论区那些捕风捉影动辄大骂“田园女权”、“女权婊”并自诩谙熟女权主义真谛的喷子，他们中的某些人，也许正是在上述情境下得到了女权主义的启蒙。

遗憾的是，当我们谈到争取直男，想的肯定不是让已经艰难的平权之路越发狭窄，而是希望与更多志同道合的战友并肩向前。

身为女性，总能听到“女人做不了这个”的断言；身为性少数，常常要面对毫无根据的指摘和厌恶。社会贴在人身上的标签能带来怎样的痛苦，我们或许体会得更深。

然而，社会中的压迫是多维度的。男权和异性恋霸权不仅阻止了女性和性少数群体的自由与解放，也同样限制和压迫了占有权力的一方。对于“纯粹的”男子气概和“正常”性取向的要求，强迫直男不断自我审查，并且让他们仅仅因为自己的某个特质不符合“模型”就受到羞辱。

有人会说，这都没有关系，我可以做自己。而这正是整个压迫逻辑的关键：身份，并不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而是所处的社会给一个成员的认同。做自己也许只是一句话，但让周围人认同一个真正的你而不是 “should-be”的你，却需要极大的努力（也不一定能成功）。

即使是一个追求性别平权的群体，也难免在想到怎么争取直男的时候，先想到怎么争取“直男癌”，预设一个不了解也不愿意主动去了解女权主义的男性形象。

然而，我在女权和LGBT平权方面的启蒙老师，就是两位“直男”教授。在课堂上，他们启发我用性别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看到一直以来被刻板印象遮蔽的东西；我开始意识到，除了接受身上的标签，并且按照上面的“使用说明”来生活，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我们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在发现枷锁的同时，也发现了自由。

我想说的是，直男中不只有直男癌。我们也不应该一面“争取”，一面又用一张标签把别人拒斥在群体之外。或许女权主义、LGBT平权是新鲜的概念，但对于那些有求知欲和开放头脑的人，对于那些富有同理心的人，并不难接受。所需要做的，就只是把一个新世界坦诚地展示给ta而已，剩下的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至于那些固守陈旧观念，不想了解更不能接受的人，well，有人不接受独身、堕胎、女人穿长裤——最后他们也只能在一个“接受不了”的新世界里了却残生。

希望X君和我的故事，能让更多人发现枷锁，并且与我们一同，打破它。

-THE END-

【编后记】

就在几天之前，故事的男主因为意外而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事情发生得毫无征兆。我们的朋友离开了我们，我们的同志离开了我们。重发此文，是为了纪念这位“直同志”。同样的志向将人们联结在一起，志同道合者为同志。不论性取向如何，在这条为自由与平等而奋斗的路上，大家都是同志。

X君和作者N. 都非常喜欢《哈利·波特》。在《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中，爱是最神秘、最强大的魔法。它是人与人之间最深刻的联结，它的力量能够超越生死。X君和N. 钟爱这样的设定。让我们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的一句话来祭奠死者、告慰生者：

“被一个人这样深深地爱过，尽管那个爱我们的人已经死了，也会给我们留下一个永远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