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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画与宋代园林(中)

2016-09-02 恋上宋代生活美学 宋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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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园记与笔记中的园林

 

宋代园林的昌盛程度,从园记、花木记的大量出现也可见一斑,而且北、南宋皆然。其中闻著者,北宋有李格非的《洛阳名园记》(1095年作)、苏舜钦的《沧浪亭记》(1044年作)、朱长文的《乐圃记》,以及司马光一度隐退洛阳小园所作的《独乐园记》(1086年作)。而南宋有陆游《南园记》、吴自牧《梦梁录》、西湖老人《繁胜录》以及周密《武林旧事》《吴兴园林记》等,不胜枚举。司马光独乐园虽然小而陋,却成为后世文人园林的典范以及绘画的主题,在明清时期不断地被诠释和赞颂,仇英所绘的《独乐园图卷》,便是其中佳例。(图十三)宋代的文人政治家,透过园林的书写,托寓自我于其中。不但将园林文化深化到前所未有的地步,甚至将中国文化艺术的缩影在园林中做了全面的呈现。其中最为关键的是寓个人志趣的表达于园林。园林是个人的乌托邦,进可仕、退可隐。政治不如意,退一步回归园林,自我涵养,著书立说。司马光的独乐园美谈传唱千古,原因即在此。



图十三:明 仇英 独乐园卷(局部) 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宋室南迁,从汴京到临安,南宋的园林,无论是文献或视觉材料,更是相对地丰富。前面提及中国文化重心南移以及历史上对南方的想象,随着京城南迁,南方于园林文化的进程,究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笔者推想最为关键的原因应是,南宋以京城临安文化圈为核心,太湖畔的三个花园城市杭州、苏州以及吴兴(湖州)的形成。南宋临安园林盛况,各种记载可证。吴自牧《梦梁录》中有“杭州苑囿,俯瞰西湖,高挹两峰,亭馆台榭,藏歌贮舞,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穷矣。”《梦梁录》卷十九,则别立“园囿”一篇详细记其盛况。而载南宋事最为详尽地周密,在《武林旧事》中,亦多有篇幅,历数皇家御苑以及西湖周遭不计其数的园林于“湖山胜概”之中。当然园林也时常易其主,譬如太上皇高宗退隐的德寿宫原为秦桧赐第,而陆游《南园记》所记光宗赐予韩侂胄的南园,几经转换,后来复归御前。又南宋晚期,秦桧于西湖南北所坐拥的许多园林,也都得自于帝王的赏赐。

 

太湖畔的三个花园城市,杭州之外,就是苏州及吴兴(湖州)。苏州的园林,从北宋苏舜钦的沧浪亭、朱长文的乐圃,到南宋范成大的石湖,均可见苏州的园林文化向来底蕴深厚,更遑论后世的盛名。而三个花园城市中,吴兴、相对地鲜有被提及。但是检阅周密《吴兴园林记》中的三十六个吴兴名园,其中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可观的叠石、叠山闻著。譬如,周密园记中的俞氏园“峰之大小凡百余,高者至二三丈……不可名状”,又载俞氏独到的园林品位为“胸中自有丘壑,又善画,故能出心匠之巧”。可见叠山造园与山水画素养的关系,由来有自。吴兴,是人文荟萃的江南历史名城依傍太湖之滨,造园的石材丰富,而且郡内溪流交错、风景如画,因此园林文化别具一格、自然天成。北京故宫所藏的张先《十咏图》卷(图十四),便是1046年,吴兴太守马大卿在当地南园山水园林中与六老诗文雅集的视觉记录。生长于吴兴的钱选,其《山居图》与《幽居图》等一系列隐逸题材的作品,虽然别有所寄托,但画中山水,必然也得到吴兴园林与山水的滋养,因而反映出宋代吴兴园林多假山叠石的特色(图十五)。



图十四:宋 张先 十咏图卷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十五:宋 钱选 浮玉山居图卷(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南宋的园林记载中,值得注意的是西湖老人《繁胜录》中的一段逸事。作者载及北方金国的使臣,朝谒南宋朝廷后,游览西湖湖山。于湖边,回望南宋宫城、京城时,赞美道“回头看,城内、山上,人家层层叠叠。观于楼台参差,如花落仙宫……争说城里湖边,有千个扇面。”他们把有“表里江湖”自然形胜的临安城美景,不但与绘画相关联,而且将其比拟为南宋流行的扇面画。这样的叙述与视野,不但引人入胜,且耐人寻味,再次见证自然山水与园林、绘画之间的互动与密切关系。

 

宋画中的南宋园林

 

存世的宋画中,以南宋时期居多。因此,宋画中的南宋园林资料尤其丰富。而在构建南宋临安与西湖园林图景时,首先必须提及两件最为关键的视觉材料:上海博物馆所藏李嵩(约活跃于1190-1230年)的《西湖图》(图十六),以及北京国家图书馆所藏宋板《咸淳临安志》(成书于1268-1272年)中王垚所刻制的《西湖图》(图十七)。前者是否为李嵩亲笔或有争议,但画面的鉴藏章、前后的题跋都能证明,这是13世纪晚期以前的作品无疑。而后者是《咸淳临安志》仅存的五幅宋版插图中的一幅,左下角有刻制人王垚款。王垚是此作的刻工,或也有可能就是同一人先画后刻,因或可视作西湖地图的制作者。在这个图名并茂的西湖地图上,有497个文字标示的地名,包括西湖周遭主要的地标、景点,以及临安城湖边的著名园林。李嵩的水墨《西湖图》,虽然笔墨简逸,看似写意,但两相比对之下,可见李嵩《西湖图》上所有景点的坐落位置都非常准确。两件《西湖图》,都是以西为上。李嵩《西湖图》,视野全落在西湖及其周遭山水景致,都城临安大部分都被省略了,只是暗示性地图示了关键地标,但是暗示得非常准确。譬如,北山区的北里湖、白堤、孤山,以及孤山上的断桥、西泠桥;西山区贯穿南北的苏堤六桥,以及第二个桥旁边接引灵隐寺香客的小新堤;南山区,则有与背面保俶塔遥遥相望的雷峰塔地标、长桥;东城区有清波城门,以及城外湖边的许多私园与聚景、玉壶园等御花园。历史上,游览西湖,多从杭州城西北(湖东北)的钱塘门出,然后逆时针方向游湖一圈。一出钱塘门,上断桥,可达孤山;或者走北里湖的湖边,到北山区的保俶塔。转西山区到苏堤六桥、小新堤;再转到南边就是雷峰塔,最后回到东城区的玉壶御园。



图十六:宋 李嵩 西湖图卷 上海博物馆藏


图十七:王垚刻制 刊于宋版《咸淳临安志》北京国家图书馆藏

 

南宋是中国艺术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虽然政治与军事积弱不振,但是文化艺术上却成就非凡,并且呈现出一种对立中统一的审美气象。最为精丽雅致的宫廷艺术与野逸简朴的禅宗品味,同时并存,而且各自登峰造极。以西湖为坐标轴,东城区及东南的皇城区是世俗之境;而西湖北、西、南三面的山上湖边,无数的佛寺道观,则是境外之地。举如南岸的净慈寺、雷峰塔院,孤山上的道观佛寺,西北方的灵隐寺,等等皆是。南宋有名的御前画家马远、夏圭主要在东城区及西湖边活动,而有名的禅画家梁楷与六通寺书记牧溪,则相对地活跃在西山区的胜境中。六通寺就在南高峰下面,遗址犹存。宫廷艺术讲究精雅,而禅宗艺术则趣在野逸。貌似对立的精雅和野逸,事实上,都是讲究到极致之后的不同呈现。无论是宫廷画家李迪精美的红白芙蓉、雅致温润的官窑瓷器(图十八、十九),或者是西山六通寺牧溪的水墨《六柿图》,与汉代铁砂厚釉的粗旷建盏茶碗,皆是异曲同工的。(图二十、二十一)南宋画中园林影踪,并不局限于特别描绘园林的山水,二十广见于人物、山水、花鸟等各式各样的画题中。许多与园林相关的讯息,往往是间接地,或者是无意中呈现在画中。比如说,台北故宫所藏的两件历史故事人物鉴戒画:《却坐图》与《折槛图》(图二十二、二十三)。画中的奇石与叠山,与传赵喦的《八达游春图》以及徽宗《文会图》的园石其讲究的程度完全不相上下。《折槛图》中,两座巍峨的奇石,其一与文竹组景于雕砌华丽的白玉花台上,另一则直接坐落于朱色的雕栏之间。这些瑰丽非凡的美石,都是皇宫大内精选的名贵太湖石或灵璧石,可见园林赏石文化之普遍与讲究。而《却坐图》中,主体人物群背后屏风状的自然叠山高低错落有致的园林布石与花竹,更展示出宋代御花园纯熟的造园手法与审美。由此可见,丰富的宋画,往往无意中给我们提供了宋代园林的珍贵讯息。不过,在使用宋画材料时,一定要审慎地考量真伪的问题。务必先确认画作的年代与真实性,方可将其作为考察论证的依据。



图十八:宋 李迪 红白芙蓉图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图十九:宋 官窑瓷器


图二十:宋 牧溪 六柿图 日本京都龙光院藏


图二十一:宋 天目茶碗(仿)


图二十二:宋人 却坐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二十三:宋人 折槛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画中的人物画,常可见表现儿童游戏主题的“婴戏图”。这类图反映了中国人多子多孙的诉求与愿望。而婴戏图中,也常见对于宋代园林的描绘。比如台北故宫所藏苏汉臣《冬日婴戏图》《秋日婴戏图》(图二十四)。存世的这两幅中等尺寸的立轴,原来可能是春夏秋冬四季的通景或屏风,但现在只留存了秋景和冬景;而且本来可能是在屏风上的,后重新裱成立轴。画中的主人翁都是一对姐弟,嬉游于花木绽放的庭院中。冬景有梅树与茶花,秋景则有芙蓉与雏菊。值得注意的是,雅致的庭院空间中,各有引人入胜的大型叠石与一柱擎天的奇石,与周遭精心搭配的园植花卉,相得益彰。此类的主题还有许多小幅的婴戏图纨扇与册页,画中主题无论是儿童或是猫、犬,园林中总是花植粲然,叠石雅丽奇崛(图二十五)。宋代赏石艺术与园林文化的精丽成熟,可见一斑。

图二十四:宋 苏汉臣 (上)秋日婴戏图 (下)冬日婴戏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二十五:宋 毛益(传) 萱草游犬 日本大和文华馆藏


台北故宫的另一件三十公分高,旧题为赵伯驹《汉宫图》的小幅纨扇册页(图二十六),虽然不能确定为赵伯驹的作品,但无疑地是南宋高宗时期的一件精品。画中巨细糜遗地描绘宫中后妃贵人的生辰庆祝活动。御苑中,有乐人前导的妇女行列,其中一女牵着一头白羊祝寿。行列中央有侍女左右搀扶拥护的数名贵妇,其行列正在穿过一座与建筑物同等高的假山叠石洞窟,前往山背后雕楼画栋的楼阁高台。这座假山前叠石的规模,比画中两层的建筑物还要高大。因此,令人不禁联想起文献中所描述的宋高宗禅位之后退居的德寿宫。德寿宫原是秦桧的私邸,1162年高宗晚年倦勤退居此处,以其位置与临安城最南边的皇城大内相对,有名北内。关于的德寿宫园林胜概的记载不少。德寿宫不但移缩自然,造“小西湖”,而且园中叠石为山以类灵隐寺飞来峰、冷泉胜境。此外,高宗又在飞来峰叠山旁,造聚远楼,取“登高能聚远”之意以作为园之中心,然后按景色之不同分为环绕的四个景区。虽然我们无从确定画中的叠石假山是否一定就是德寿宫的飞来峰,但至少这幅画提供了对于南宋园林叠山规模与盛况的联想。而这就是相对写实的宋画,为宋代园林研究,在视觉上与物质文化上,进一步补充一般文献文字记载的一个重要面向。此外,近年来在德寿宫园址的考古发掘中,也发现疑似飞来峰假山叠石的桩基(图二十七),从而能进一步推论飞来峰叠山的巨大规模,同时印证宋代大型叠山先打桩基的先进造园技术。



图二十六:宋赵伯驹(传) 汉宫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二十七:宋高宗德寿宫-飞来峰遗址

 

除了南宋京城临安大内的宫苑园林之外,南宋画中更有大量的山水画、界画都与西湖园林关系密切,其中堪称代表的有台北故宫赵伯驹《风檐展卷》(图二十八),以及北京故宫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卷,写春踏青、夏赏荷、秋看山、冬寻梅的四时乐事(图二十九)。每一景都可见临湖的庄园与雅致的园林。其中各种石材的丰富变化与巧妙运用,使建筑、园林与自然湖山景致浑融为一体。



图二十八:宋 赵伯驹 风檐展卷 台北故宫博物馆藏


图二十九:宋 刘松年 四景山水图(局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宋画中所描绘的园林景象,有些或也可能与文献记载中的某些特定园景有关。南宋中晚期备受荣宠的宫廷画家马远、马麟父子与夏圭,其存世的许多作品若仔细地研读,往往有些意外的发现。比如,台北故宫马远《华灯侍宴图》(图三十)。除了作品在艺术、诗会雅集和正式与性别研究上的多重涵义外,单就园林观之,它可能描绘的就是南宋皇宫御苑里的一个特定景致。画面上灯火通明的华屋中,帝后深掩于帘幕之后。正屋中,三男三女,一前二后,分列两行侍立,性别、尊卑明晰得体。上方宁宗风格的诗跋,可能出于杨皇后代笔,意在籍宁宗“宣命”邀约她的兄弟杨次山和两个侄子同赴宫宴,以为其本家增添荣光。画面上宫女提着灯笼,示意此为夜晚的场景。殿堂前,一群女乐在户外庭院的梅树下演奏。诗题中有“宝瓶美蕊千枝绽”以称颂梅花盛开的景象。巧合的是,记载中南宋凤凰山大内的后苑,有一以梅树闻名的景区就叫作“梅坡园”,所以此画所绘的园址,莫非就是宁宗、杨皇后宫宴的梅坡园?此外,另一备受荣宠的南宋晚期宫廷画家马麟所作的一件精美纨扇《秉烛夜游图》,因画写苏东坡诗意“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现在正名为《海棠夜坐图》(图三十一)。



图三十:宋 马远 华灯侍宴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三十一:宋 马麟 海棠夜坐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而周密也曾记载凤凰山大内后苑的御苑中,有“照妆亭”一景。而南宋末马麟作于1246年的《静听松风图》,画理宗皇帝作陶弘景,着道装,临流倚松闲坐(图三十二)。画中的蟠松,或就是依据宋理宗所钟爱的御爱松为蓝本。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可见,宋画与特定园址之间若即若离的联系,为宋代园林的研究提供了相对具体的物质证据。



图三十二:宋 马麟 静听松风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当然,南宋绘画作品中的园景也未必就是根据某个特定的园址所作,因此不必强行附会。比如台北故宫传郭忠恕的《宫中行乐》纨扇(图三十三),绘画的主题是杨贵妃上马的历史故事。然而画中殿宇、回廊、园植与叠山,一派皇家气象。南宋独特的为多雨气候设计的,能避雨遮阴的有盖回廊,以及主殿前一对巨型的叠石花台,映衬,与前景高耸的叠石,都令人震撼,虽然无法确切辨识出这是宫中的哪一个园景,却都真切地反映出南宋凤凰山、吴山大内的地理形势与特色,堪称南宋皇家园林的视觉佳例。



图三十三:宋 郭忠恕(传) 宫中行乐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与此相类似的南宋宫廷绘画作品不少,其中如台北故宫的另一件纨扇宋人《松荫庭院》,亦可见同样讲究的大型雕砌花台、叠石,与精心搭配的园植(图三十四)。其中占据整个偌大庭院中心的巨大堆高花台,及台上布列着造型崎岖并青绿重染的青金瑰丽奇石,与前后倾斜相依的双松,俨然盆种造景的小中现大。这一大块绮丽名贵的盆景形象,在井然有序的院落中,单一地构成整个院落的核心主景,蔚为造园上一种新颖的奇观,是南宋园林巧思的又一具体呈现。



图三十四:宋人 松荫庭院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未完,待续。)

 内容来源于: 造圜,在此仅作为交流使用,对原作者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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