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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儿子,只是我的一枚棋子

讲故事的 往事叉烧 2021-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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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女人章景,嫁进青伊镇的大家族严氏。七年之后,章景突然出走。丈夫调查一番,发现她十几岁时生了一个儿子。又过两年,她回来了声称出走是因为儿子……看这个故事,不要嫌节奏慢,也不要漏掉任何细节,否则你可能没法获得“细思极恐”的感受。故事的原名叫《欺骗总在情深时》。


大舅到底娶不娶章景,这是个问题。
围绕这个问题,外公、外婆、大舅、二舅、大姨和我父母,凑到一起商议。
外公、外婆和二舅是老家青伊镇有头有脸的人物。二老一向名声极好,而二舅为人大气直爽,做事认真负责,说话最有分量。族中大事得到二舅的认可,大家才会安心。
这时,八岁的我不懂事,突然要父亲教我再写一遍“虞”字。我姓虞,这个字父亲教了三年,仍是不会写。家族人正争论着,哪里有空管我。父亲大声呵斥,吓得我流出泪来。母亲指了指二舅,说:“去,让二舅教你写。”
二舅大笑着,对大家说:“我刚要说不同意章景嫁过来,就被小丫头打断了。”二舅不同意大舅娶章景,只因章景“太会说话”。接着,他把我抱到腿上,拿着纸笔,一笔一划地教。
大舅喜欢章景,见二舅不同意,心里急了,炮语连珠般对二舅说:“你就是担心得太多,人章景在外面漂泊那么多年,不会说话怎么生存下来?会说话也不是什么缺点嘛。何况小尚很喜欢她,人第一次见面就给小尚买了一堆礼物。当时就是随便见个面,能不能成谁也不知道……”
自从2002年大舅妈去世以后,大舅便一人带着独子小尚生活。外婆心疼他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顾孩子,于是托人说媒,想续个弦。大舅条件好,在青伊镇镇中心有栋楼,一楼开着超市,生意红火,楼上便是住家。冲着这些条件,牵线搭桥的人不少,大舅挑剔,大多没看上。章景是个例外。
大舅夸章景机灵,吃得了苦,有责任心,对孩子和善,会是个贤内助。他决定娶章景,大姨和我母亲也表示同意。唯独二舅有异议,大舅这通话,似乎没能说服他。
我母亲在旁边帮腔:“二哥,你不能对人家有偏见。而且,她没小孩,嫁过来会对小尚好。她这年纪,还没有小孩的多不多?不多了!她肯定会对小尚好。妈为什么给大哥说媒?不就想给小尚找个好后妈?”我父母在隔壁的东湖镇经营童装店,见多了后爸后妈待孩子不好的事情,因而尤为在意这一点。
大姨在县城做大豆生意,各色人等接触得多,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她认为章景能在事业上帮扶大舅。大姨软硬兼施,说完硬道理,还不忘开个玩笑:“再说人章景长得不错,错过了她,二哥你叫大哥上哪儿再找这么一个?嘿嘿,当心大哥以后赖你啊。”大舅条件虽好,但已四十出头,章景只有三十几岁,与我母亲相仿。大舅能娶章景,算是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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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长辈发表意见时,二舅专心致志教我写字。等他们说完,二舅将我放下,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地说:“既然是小丫头打断我的,就让她来决定吧。咱们现在让她写虞字,要是能写好了,我就同意章景嫁过来。”
“这不是开玩笑吗!”大舅抱怨着。
父亲兴奋起来:“她能写出来就怪了,我都教她三年了,她就是不会写。”
许是父亲刺激了我,又许是二舅着实教得好,我真就一笔一划写了出来。
“好了,二哥,这下你可不能耍赖了。”母亲拍手笑着,“她爸怎么教都教不会,你一教她就会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章景和大哥有缘分,缘分的事儿啊,二哥你挡不了的。”
二舅一点也不恼,甚至比母亲还要高兴,他抱着我亲了一口,说:“小丫头真聪明,要是给我当女儿就好了,我们家那几个学习太差……”
章景和大舅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直到当年秋天,在大舅的喜宴上,我才第一次见到章景。

参加喜宴前,母亲说:“你这个新的大舅妈很漂亮,尤其她的皮肤,比咱家地板瓷砖还白。”看母亲眉飞色舞,我有几分期待。
到了酒店,母亲指着正在和大姨聊天的女人,那就是章景。我有些失望,她的皮肤并不算白皙,样貌也不出众。我将心里这番评价讲给母亲听。
母亲走上去与章景、大姨开玩笑,将我的原话说了出来。大姨和章景听了,哈哈大笑着。缓过气,章景还不忘夸我一句:“你这小丫头还挺诚实。”
十一岁的尚哥跑到章景面前,兴高采烈地喊声“阿姨”,并让她再盛一碗银耳汤。尚哥的脏手在她新衣服上抹了个掌印,可章景根本不在意,还温柔地说:“好,马上给你盛哈。”
我惊讶不已,自己也做过这类事,每次必定被父母大声斥责。而此刻,章景不仅没有斥责尚哥,还笑脸相迎。母亲和大姨对视了一眼,神色得意,想是对章景很满意。
喜宴顺顺利利,章景嫁给了大舅。
结婚第一年,章景就凭借自己的能干、圆滑,赢得了整个家族的认可。甚至,二舅也对章景称赞不已。在外,她把超市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内,她把调皮的尚哥管教得服服帖帖。此外,她对各家的孩子也照顾有加,每次我们到大舅家玩,雪糕、零食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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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的和谐氛围,在2006年被打破。这年开春,二舅在一家工厂视察时,被失控的机器砸死了。二舅的死,对整个家族都是沉重打击,尤其二舅妈,养育三个表姐的压力落到了她一人肩上。而且,事情还未就此了结。
工厂赔偿的四十万元,成为家族分裂的导火索。外婆担心二舅妈将来改嫁,三个孙女会受苦,要分一半赔偿金,以防万一。二舅妈坚决不肯,并经常跟女儿们说:“你们爷爷奶奶要抢咱们的赔偿金。”
三个表姐视外公外婆为敌人。在一次争吵中,外婆被二表姐推入河里,并因此住院。从此,其余几家再不与她们母女四人来往。
这场家族争产大战中,章景表现得很迷惑,她站在外婆一方,但又经常为二舅妈说好话。“妈,弟妹不是什么坏人,她就是一下没了男人,丢了魂了。”外婆落水住院第三天,章景一边给她擦脸一边说,“小二子也不是故意的……我去看过她们,小二子知道错了。”
我母亲从门外进来,听见章景的话,急忙嚷嚷道:“那群没心没肺的东西!大嫂你还去看她们做什么?”外公知道我母亲脾气急躁,挥挥手让她少说两句。母亲瘪了瘪嘴,一屁股坐到外婆床头,小声抱怨:“我又没说错。”
章景看着我母亲,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再怎么样,小二子都是妈的孙女啊。三个孙女总要认祖归宗的,不好把路封死。我去看她们,就说爸和妈让我去的,时间一长,她们肯定会回来的。”
外婆本就是心软之人,听章景这么一说,觉得在理,轻轻踢了踢我母亲,说:“你大嫂说得没错,你别煽风点火。你二嫂带三个孩子不容易,钱不给就不给了,只要她能对三个孩子好就行。”
而后,外婆又对章景说:“你没事去看看也行,但不要常去。你要是常去啊,她还当自己没错呢!”
得了外婆许可,章景不时提着东西,去二舅妈家溜达。大姨和母亲,因为这事对章景有些看法。

2007年秋天,我家在东湖镇租住的房子到期,童装生意做得不好,母亲心灰意冷,无意继续下去,便举家搬回青伊镇。
母亲一位中学同学,在自家宅基开发了几套别墅。当时人们还不热衷买房,房子建好几年也无人问津,于是母亲以低价租下其中一套。母亲有定居青伊镇的想法,一直关注着镇上房产买卖的情况。
章景知道这事以后,建议从那些别墅里挑一栋,两家合买,一家一层:“这房子空间大,位置又好,买来不吃亏。咱改装一下,在外面多建个楼梯,我们家住一楼,你们家住二楼,还互不打扰。”我母亲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章景还表示,愿意先垫付大部分的钱,这让母亲感动不已。
虽然最后房子没能买成,但母亲对章景的好感与日俱增。父亲指出,章景不过是在拿大舅的钱送人情。母亲听不得这话,反驳道:“人家有这个心很不容易了,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小气。”
大姨比母亲更谨慎些。经过二舅妈一事,她常劝母亲对章景留个心眼。“说不上有什么问题,就是热心得过了头。”
不久后,大姨心头的疑虑也打消了。那时,大姨的大豆生意出了问题,销售款收不回来,进货款却迫在眉睫得还。她不得已,只能找大舅和我母亲借钱。我家那点存款,就算全数拿去,也只是杯水车薪,只有大舅家能帮得上忙。
大舅正在考虑扩张超市,对于借钱一事心存犹豫,即便是亲妹妹,也有风险,万一销售款收不回来呢?一旦大姨的单子成了烂账,借出的钱,何时能回来就难说了。当然,大舅不会不借。
拿钱给大姨时,大舅说:“我犹豫的时候,是你嫂子点醒了我。她说啊,超市扩大和妹妹周转哪个更紧急?不能只顾赚钱,不顾兄妹情谊啊。”大姨被这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与我母亲谈及此事,说自己当初小人之心了,人家章景确实就是天生热心肠。
不久,大姨顺利收回货款,不但还清大舅的钱,还送章景一套金耳环,当作谢礼。
章景拿着钱,立刻盘下自家超市旁边两间门面房,小超市转眼成为青伊镇最大的超市,营收翻了几倍。大舅以前也考虑过扩张,但根本不会规划,更不如章景胆大。借款还未收回,章景就跟两间门面房的主人谈拢,连装修方案都定好了。
人人都说,娶到能干的章景,是大舅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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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2010年,素来成绩一般的尚哥,离家出走了。他留了一封信,说学习不如打工,要到外面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尚哥出走当天半夜,大舅与章景拿着尚哥的信,来我家诉苦:“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就跟别人出去打工了。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什么技能都没有,在外面能干嘛?”
母亲安慰大舅不要着急,兴许孩子过几天就回来了,他手上没多少钱,在外面待不了多久。
章景握着母亲的手,冷静地分析:“我也是这么跟你大哥说的,小孩子玩心上来了,出去几天怕什么?他还说要去报警,小尚都十七岁了,又是个男孩子,还怕他被人家拐跑啦?你快跟你大哥说说,叫他别去报警,这要是让街上人知道了多丢人啊。”
母亲觉得章景分析得在理,可也不敢妄下断言,因此只是劝大舅不要着急,等几天再说。到时还联系不到人,或者人还不回来,再去报警也不迟。
“你说他为什么呀?怎么就生出到外面打工的念头了呢?家里有个超市,也不愁钱……”大舅百思不得其解,一会儿望向母亲,一会儿望向章景,希望得到答案。
我父亲此前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开口问大舅,知不知道尚哥跟谁走的。大舅把信递过去,里头只写跟人走了,并未提及同伴是谁。父亲断定是三两个孩子结伴而去,建议大舅天亮后上街问问,还有谁家孩子出走了,即便尚哥不来电话,其他孩子也可能与家里报平安。
大舅一听,不那么担心了,打算照着建议去做。章景打了个呵欠,拉着大舅要回去:“看吧,都说没事了。小尚还留了信,又不是突然消失。咱快点回去吧,二妹他们还得睡觉呢。”
两人一走,父亲笑嘻嘻对母亲说:“看看,这就是后妈。”母亲白了父亲一眼,骂他就会说风凉话,章景这些年对尚哥的好,大家有目共睹,人家见的世面多所以比较理智,但这不代表不担心。
不出所料,尚哥确是与两个玩伴出走的,人已经到了苏州。其中一个孩子,出走五天后打回电话,让家里派人去接,他们身上的钱用了个干净,连饭都吃不上。
返家以后,尚哥被大舅狠狠打了一顿。不管家人如何劝说,尚哥坚决不再返学。为这事,大舅又施以一顿毒打。
章景心疼尚哥,拦住大舅,偷偷说:“我常州那边有朋友开工厂,让小尚上那儿吃吃苦,保准他知道上学的好。”
大舅认为这主意极好,答应了。

尚哥离开家两个月左右,章景将大舅、姨夫和我父亲约到一起,建议他们开发长途货运业务。
姨父所在单位裁员降薪,他降了两成薪水,正考虑开发副业。我母亲认为章景眼光不会错,劝服了父亲。大舅全听章景的,自然也同意。于是,每家各拿一笔钱,买车,疏通客户关系。
长途货运是个苦力活,父亲和大舅跑车,十天半月回不了一次家。姨父好些,负责在家联系客户。大舅忙得连尚哥都无暇顾及,干了一两个月就要放弃。不过章景的鼓励下,大舅继续坚持着。
又过了段时间,大舅回到家,突然发现超市关了门,货物被搬得一干二净,章景也消失无踪。存折和银行卡摆在桌上,大舅拿去查,一分不剩。
大舅去电话问章景怎么回事,她说:“我走了。”
众人如梦方醒,明白这一切是章景精心设计的。
章景与家人打好关系,是为了消除大家的戒心,掌控大舅的存款。送走尚哥,调开大舅,是为了方便行事,搬空家底,拿钱逃跑。
大舅无法相信,相处了六七年的女人,他喜欢的这个女人,竟是居心叵测的盗贼。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此时,儿子被送到工厂,章景带着钱跑了,大舅受不了这刺激,没了主意。
长途货运业务停了下来,三家连本都没捞回来。我母亲和大姨气得跳脚,大骂章景无情无义,戏演得逼真,竟连她们都骗了过去。父亲和姨父还算理智,合计着把车卖掉,能回来多少是多少。
除了我家,章景最亲近的莫过于二舅妈家。我父亲想到,章景瞒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精心打造这番计划,难免有憋不住的时候,或许她会在二舅妈家说漏嘴。父亲向大舅建议,找人带着“章景卷钱出逃”的消息,去二舅妈家旁敲侧击。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原来,章景频繁出入二舅妈家,根本无意促进几家和解。她污蔑外公外婆抢赔偿金是为了大舅,因为大舅有儿子延续香火,二舅只有三个女儿。甚至还说,大舅待她不好,不时动手打她。
通过编织一套又一套谎言,章景顺利取得了二舅妈的信任。二舅妈听说章景卷钱出逃一事,拍手称快,觉得十分解恨,认为她的行为是正义之举。
长辈们瞒着外公外婆,章景卷钱出逃及污蔑他们的事。纸包不住火,二老终究还是听说了。一向自诩精明的外婆,当即被气得住了院,章景是经她认可的人,与大舅结婚也是由她力促而成,没想到这竟是引狼入室。
为何是这个时候?大舅家的财富正在快速积累,再等几年,她就能卷走更多的钱。她等不下去了?大舅恢复了理智,想到外婆还拿着他十五万元存款。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存款,章景一直吹风让他取回来,还没能成功,她怎么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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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到章景娘家去调查,章景父母表示对女儿的行为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她卷钱出逃的理由。“我们绝对没有撺掇她做这种事儿,谁说瞎话谁断子绝孙。”二老发了毒誓。老人家不会轻易拿子孙发毒誓,大舅只好相信他们。
去二舅妈家探听消息的人,带来一条新线索:章景一直与某个年轻男人有联系,她会在二舅妈家给那男人打电话,叮嘱他好好吃饭,钱不够就吱声。二舅妈问电话那头是谁,她说是自家侄儿。
二舅妈不大了解,我母亲却很清楚,章景是有个侄儿,可才十岁大,怎么可能是年轻男人。我母亲陪同大舅,又去了一趟章景娘家。
章景父母装作不知道,我母亲不信,站在二老家门前哭喊,要大家都来听听。她也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说这家女儿坏透了。
二老怕女儿骗婚骗钱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只好说出实情。

二老断定章景不会出轨,那个年轻男人,应该是她的儿子。
十几岁时,章景与相好生下一个儿子,可男方父母不肯承认。章景父母顾及女儿名誉,悄悄把孩子送人了,当作没这回事。孩子送了谁,如今在何处,只有中间人知道。算起来,如今也二十出头了。
大舅顺着二老、中间人的线索,很快找到当初收养章景儿子的那对夫妻,又揭开一层真相。早在十多年前,章景就找到了这对夫妻,私下保持着联系。前段时间,儿子要结婚,养父母经济条件不好,帮不上忙。儿子联系章景,跑去要钱。据说,此前章景不时给些钱,最近六七年手笔还不小。
想来,这次儿子要的钱太多,章景只能选择破釜沉舟了。
真相揭开时,章景仍然不知去向,儿子的婚事已经落幕,钱也花完了。养父母对大舅说:“我俩可不知道章景从你那儿偷了钱,可别找我俩赔啊。再说了,她给的是现金,就算闹上法庭啊,我们也不会输……”二人像是早有准备。
不过,还有一个疑问未能解开。章景接近二舅妈,取得二舅妈的信任,是为了什么?合理的解释是:她实施计划后,有人能在青伊镇帮忙探听消息,若是大舅报了警,她也能提前应对。
后来,我母亲和大姨一起复盘这几年的事情。首先是合伙买房,或许只是章景算计好的一场戏。她说要先垫钱,令人感动,可最后因为各种问题没买成。其次是借钱给大姨,大舅有些犹豫,可迟早会拿出钱来,就算是章景也阻止不了。章景大概看透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催促大舅借钱,落个好名声。
事已至此,大舅没有报警,也不知去何处寻找章景,打算咽下这个哑巴亏。他取回外婆手里的十五万备用金,重新进货,恢复了超市的原貌。等家里整顿停当,他去接回尚哥。尚哥比半年前更加抗拒上学,他的心早就玩散了。
尚哥跟章景关系好,像是很有感情。他不信章景卷走家里的钱,还说大舅待她不好,这才气跑了她。大舅作何解释也不起作用,父子俩结下了梁子。尚哥不愿在家待着,两个月后与同伴去无锡打工。大舅管不了,随他去了。
日子还得往下过,家族人渐渐不再谈起章景。最难释怀的人是外婆,她出院回家后,整日咒骂章景。见了人,她必得回顾一遍章景嫁进门、取得信任、卷钱出逃的故事,还不忘自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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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大家很少再提及章景,而她偏偏又出现了。时隔两年,她像没事人一样回来了。她和大舅仍是法律上的夫妻,便以办理离婚为由赖着不走,当着众人还回十万元钱。
章景抹着泪,说:“我是真没办法……亲儿子的事不敢告诉你们,怕你们嫌弃我。这十万块钱是我在外面打工赚的,我知道不够,剩下的我慢慢还。我真想和老大好好过日子,要不然也不会回来……”
这番言辞恳切,加之章景确实还了些钱,是有诚意的。大舅和外婆决定让她留下,看看情况,防着点就好。

章景天天到外公外婆跟前尽孝,洗衣做饭全包下,闲时还给二老洗脚、修指甲。连我母亲都说,即便是亲生女儿,也做不到她那种程度。
不过,章景这番努力不足以打动大舅。让大舅决定再次接受她的人,是尚哥。她回来后不久,尚哥也回来了。尚哥已经原谅章景,希望大舅也能不计前嫌,自此以后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我后来与尚哥聊天方知,他离家在外两年,一直和章景保持着联系,大舅浑然不知。章景不时到无锡看望他,每次见面都得讲一遍自己的不易:“我那个儿子的养父母吸血啊,他们说要是不给一笔钱,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爸……我把你当亲儿子,对你爸也是真心的,可我真的迫不得已。你爷爷奶奶都是体面人,我怕他们知道了这事,容不下我。”
“我想跟你爸解释解释,可又不敢回家啊,我得赚点钱,弥补自己的过错。”章景说着说着,就落了泪。
章景对尚哥确实好,让他得到母亲式的关爱。如今得知她是被逼无奈,尚哥更不忍心责怪。大舅觉得尚哥的想法在理,甚至还有些心疼章景。
至于主事的外公外婆,见章景态度良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们,心也软了。二老还担心把章景撵走,大舅找不到合适的伴侣,又要孤独一人。诸多考虑下,他们也同意章景留下。
倒是我父亲警惕些,他对母亲说:“你可叫大哥小心点,别再叫她骗了。你们家就是想占人年轻漂亮又能干的便宜,到头来弄得自己一身骚。”
“这话你在家讲讲就行了,别一天到晚嘴上没个把门的。大哥既然把她留下,出什么事他自己受着,你客客气气对她,守好自家的钱就行。”母亲也有隐忧,但没有往外说。
往后一年,章景规规矩矩,干活不惜力,比嫁过来的头一年还要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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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年后,章景再一次看准机会,卷走大舅所有的积蓄,连家里贵重的家当也搬走了。
家里人劝大舅报警,大舅却说算了。
章景曾打电话来威胁,若大舅敢报警,她就将二舅生前的一件大丑闻抖出来。这件丑事,不仅关乎二舅,外公外婆参与其中。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除大舅和二老外,也就二舅妈了。
外公外婆和大舅一直守口如瓶,章景只能是从二舅妈处听来的。原来,接近二舅妈也只是她的一步棋。
“大哥,要我说,反正二哥已经死了,还管他什么名声,咱们还是报警吧。”我母亲气愤不已。
“二弟是不在了,可咱爸咱妈还在啊,他们一辈子最重名声,这事要抖出来,他们咋做人?”大舅缓了缓,“是我给的她第二次机会,那就让我自己受着吧。这事可不敢告诉咱爸妈,宁可让他们觉得我没用,也不能让他们难受。”
经过几个中间人来回协调,章景和大舅办了离婚。尚哥终于明白,自己只是章景的一枚棋子,心里痛苦难当,再次离开青伊镇。
大舅无心再经营超市,把门面租了出去。憨厚实在的大舅,花一年时间四处旅游,回来后成了一个喜欢吹嘘的人。

2015年夏天,一向身体硬朗的外公猝然离世。离世前几天,他乐呵地整理自家小菜园,打电话让我母亲去一趟,拿点胡萝卜和大菜。
外公走后,大舅像被抽掉了承重墙的房子,摇摇欲坠。他卖掉镇中心那栋楼房,在我家那条街街尾买下一户两居室,把外婆接了过去。
尚哥在葬礼上露过一面,又没了影。据说他和别人合伙,在县城开了家美容店,从事修眉美甲一类工作。本钱从何而来,收益又如何,无人知晓。
巧的是,外公离世不久,章景又回到了青伊镇。经二舅妈保媒拉纤,她嫁给镇上一个放鹅的老光棍。外婆得知此事,气得不行,身体时好时坏,频繁住院。
年底,我家、大姨家聚到大舅的两居室过年,尚哥也回来了。他提着几大箱礼物,牛气冲天地进门。这是三家人最后一个团圆年,正月还没过,外婆就去世了。
2016年5月份,尚哥伸手向大舅要二十万,说是做生意的本钱。大舅没那么多钱,拒绝了尚哥的要求。父子俩爆发剧烈的争吵。
尚哥这几年打工、开店都不顺利,他指责大舅眼瞎:“要不是你找了那么个女人,我需要那么辛苦,还欠人那么多钱吗?我完完全全可以守着超市过好日子。”
大舅则批评尚哥:“我有条件的时候,你不好好读书,现在你后悔了,来得及吗?”
两人互不相让,把憋在心中的怨恨全都抖落出来。
母亲闻讯赶到时,尚哥已经离开。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但都是零碎且互相矛盾的。有时听说他赚了钱,有时又听说欠着债。有时听说他谈了对象,两人定好了婚期,有时又听说对象是雇来骗人的。有时听说他在北京,有时又听说在海南。
至于大舅,在青伊镇当起了快递员,生活总算重回正轨。大舅工作拼命,比年轻人还要努力。过年过节,他也不大休息,独自生活,年节反而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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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冬天,我和母亲去看望大舅。彼时天上飘着雪,室外温度降到零下三四度。两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平时徒步只要十分钟,但这晚积了雪,我和母亲手里拎着厚重的过年礼,不敢快走。
大舅打开门,见到我们很激动,眯着小眼睛,热情把我们迎进门。
“大哥,我来给你送礼啦!”母亲故意提高几分音量,仿佛这样更能体现诚意。
大舅对此很受用,大声回应着:“好啊!好啊!”他手忙脚乱把糖、花生、零食通通摆上来,敦促我们动手吃。母亲不客气,像模像样地剥着花生壳。
兄妹俩聊得火热,东家长李家短的,谁谁谁假离婚成了真离婚,乡下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种了罂粟差点被抓起来……我插不上嘴,就在屋内来回走动,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房里只有大舅的生活痕迹。主卧是大舅住着,次卧空着。转悠到厨房,里头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过年的痕迹。怪不得母亲来时还带了包子、饺子。
窗外的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我急忙到客厅告诉母亲。母亲利索起身,小步跑到窗户前望了望,匆忙向大舅告辞。大舅的眼神,瞬间有些黯淡,但很快又微笑起来,掏出一把伞递给我们。
这是我和大舅的最后一面。
2019年9月,大舅去世了。我从外地赶回青伊镇时,母亲和大姨正在操持大舅的葬礼。
“你大舅想给你哥攒钱,就拼命工作……”母亲擦擦泪,继续说,“身子就有隐患了呗,他在家爬柜子够东西的时候摔了一下,进医院没多久就走了。”
没人能联系到尚哥。或许他正在躲债,无从得知大舅离世的消息。又或许,他正在什么地方,埋怨着大舅没有二十万块钱给他。
*青伊镇、章景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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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金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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