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图是故弄玄虚吗？
大口吃桃，冷眼看片
文：宗鸣
上个周末，我去看了刚刚上映的艺术片《长江图》，比《路边野餐》还有噱头，这片年初在柏林电影节拿到银熊奖，然而上映后没几天，观众大呼不懂。
电影海报
大概是艺术电影走进大众院线后常见的尴尬。一方面，导演费劲心思在画面和剧情中埋下线索，期待有想象力的观众能像收到街头暗号般心领神会；而另一面，晦涩曲折的表达首先像座迷宫，让人倒在进入后第二十五个拐弯处。
其实，这部电影的秘密就藏在影片名字里：《长江图》。这是一个关于长江的故事。想读懂它，不能只将其看做一条物理意义上的河流，它更是一条时间的河。以安陆（辛芷蕾饰）和高淳（秦昊饰）的爱情串联起的情节中，是长江的一切：人、信念和无尽的变迁。可以说，电影真正的主角，是长江。
长江，时间的河流
这个片的地理位置对于影片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它们不是作为背景，而是情节的主体之一，和人物在故事中具有同等的叙事地位。据导演自己说，在没有故事没有文学之前，他就先确定了空间即长江，接着行走采风，捕获了江中小岛的寺院和被大水淹没后渐无人烟的村落，所以每个地点本身就已具备叙事功能。
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先有长江再有故事”的创作逻辑上，还体现在货船广德039途经的地点和人物的名字。广德039是男主角高淳从父亲那继承来的货船，他开着船一路顺流而下。途经奇诡怪异的和悦洲、“海潮至此回”的彭泽、安陆问佛的奇形塔、三峡大坝建成后整城移民的云阳，所有这些地方在影片中都被赋予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它们是长江才能揽括的神奇地点。
广德39号，高淳继承自去世的父亲，在长江上跑货
同时，《长江图》中所有人名也都是地名。安陆（辛芷蕾饰）是湖北孝感下属一个县级市，母亲安辍确有其人，是当年援藏的军医，因此安陆是在青海藏区出生。高淳（秦昊饰）则来源于南京南端被称为“国际慢城”的县城，是长江入海途经之地，两个地点如同人的命运，一个顺流而下，一个逆流而上。然而这些人物前史，如果不是经导演之口亲自讲出，很难有人能从一两遍的观影经验中悟到。
而将地名作为主角的人名，表面看来是将人的命运与长江的命运互为对照，其中蕴含着更为深邃的哲思，因为无论时间与空间，只能显现于具体生命的关照中，流转于时间的轮回。
比如电影中和悦洲的传说，就是长江几千年历史中流传下来的一段神奇：“民国初年，和悦洲是商船来往的繁华之地，商人在这里遇到一名女子，云雨之后，第二天醒来，竟然发现女子占据了他的身体，而他变成了女子，任他百般哀求，女子还是踏上船只离去了。于是他只好在房中梳洗打扮，等待下一位嫖客到来。”这个故事几乎隐喻全片，既对照着片头安陆作为妓女的角色，也对照着时空流逝中不断变换的地点。导演将当下时空的情节与久远岁月关联，向逝去的记忆回溯。
顺着正片呈现的顺序，影迷看到的是1989年春天，男女主人公第一次在长江相遇。这个特殊的年份像三峡大坝一样，成为时空的分水岭。自此以后，安陆是长江岸边的流浪者，肉身扮演着妓女、乞讨者和所有更为卑贱的角色，高淳则将自己的诗集《长江图》埋藏在广德039号最隐秘的角落，直到时空交错，爱情重写。
如果说地图上标注出的地点（上海、江阴、南京、铜陵、彭泽、宜昌、丰都…）是长江几千年来留下的暗号，那么诗集就起着缝合时空的作用。只有诗歌出现时，安陆和高淳才会相遇。这些细节微小，对于看懂电影来说却至关重要。
地图亦命运
还是有点费解
在宏大的时空背景下，人物的表演极致淡化，因为他们原本就是长江母体下的符号。安陆和高淳保持着既没有在一起也没有不在一起的联系，他们的出发点是“误解”。在岸边颠沛流离下贱不堪的安陆，是一个敢于对生命进行终极拷问的人，她不停止怀疑，怀疑人的信仰和原罪，高淳则早已接受了两岸城市的背信弃义，选择在江中顺水回避和独行。
整部电影的镜头语言只有两个视角：高淳眼里的安陆和安陆眼里的高淳。他们没有离开过彼此的目光。直到穿过三峡，年轻的安陆和现实中的高淳在船上相见，高淳撕掉了诗集，他们的误解到达顶峰。这时的高淳看尽了安陆的一生，他不忍心让她再过孤魂野鬼的生活，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如果能在最初就毁掉诗集，安陆就没有在长江边流浪的地图，他们不会再相见，她也不会再受苦。
安陆
短暂的交汇
当高淳最终到达青海的藏区，看到安陆母亲的墓碑，脚踩着安陆出生长大的土地，他才明白她追寻的并不是爱情，而是理解。她没有放过爱情，没有放过信仰，更不会放过自己。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安陆在一堆佛像中望着长江，此时我们已经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和内心，也许她手持屠刀成佛，也许她疯了。高淳终于彻底理解了她，只是此刻他们相隔5000公里，不可能再相遇了。
这不禁让人想到影片开端，安陆和高淳在江边的木屋做爱，此时是较接近于安陆现在时的时空，她在这里扮演一个妓女。高淳说：你好美，一定有很多人爱你吧。安陆回答：我也爱很多人。
“我也爱很多人”，就是安陆顺江而下修行的结果，是她一生的判词。
尽管海报上打出的标语是“必有人重写爱情”，但是《长江图》真正的主角却是背后那条沉默的水域。如果说最深刻的爱就是理解的话，那么这的确是一部爱情片。目光跨越江海，直到我遇见你，人遇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