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am wrong.《拆弹专家2》,又名“无间道4”,或《拆弹专家2之暗战之盗梦空间之黑暗骑士之V之我如何学会停止恐惧并爱上炸弹》。这么说吧,“拆弹2”就像万能中年旅店在《采石》中唱的“愤怒急促地流失”,换来“陌生与敌意,其中凝聚”,旋即展开一场“复杂的漫游”。简单来讲就是,被警署抛弃了的拆弹专家沦为恐怖分子,一次意外之后幡然醒悟,及时阻止了一次堪比广岛核爆的大恐袭。所以“拆弹2”就是华仔兑现18年前在《无间道》天台上说出的世纪大话“我想做个好人”,当时佢冇得拣,现在他选择以死谢罪。恐怖分子的大佬调转枪头搞自己,听起来比炸青马大桥还扯淡,好比本·拉登哭着对小布什说“我错了,毙了我吧”。而贯穿电影始末的“赎罪”概念,其内含的逻辑,一是这些陷入自恋型人格陷阱的恐怖分子一旦成为社会毒瘤,就终身是社会毒瘤,就像子弹无法调头;二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祈祷着他们能够脑袋哪天被门夹了,然后开始悔悟。当然,这是悲观的,也是荒唐的。不过,如此荒唐的一个逻辑能在“拆弹2”里非常顺滑地圆过去,这就是涛涛的本事、电影的魅力。你会去细究《盗梦空间》那个入梦机器的工作原理吗?同理,你也没必要去细究“拆弹2”的脑神经专家和心理医生是如何趁着潘乘风的脑子被外力格式化的空当,给了他一次重新写入数据的机会。这种带有一丝超现实主义色彩的模糊处理,给观众和电影本身都留下了非常丰富的想象空间,可以称之为审美的距离(或扯淡的距离)。这个距离足以容下潘乘风性情大变的可能性,支撑起整部电影的叙事逻辑,比《信条》就那样给大佬安排个癌症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除了主线的力度,“拆弹2”整部电影都非常丰满,就像一棵正值盛夏的树,每一片叶子都长在该长的地方。什么叫技巧性叙事?就是潘乘风劫持董卓文离开的时候,路边带了一个“查获一辆失车”的镜头,交代潘乘风为啥刚逃出来就开上了一辆车。简洁明了,这就是技巧性叙事,直接给电影节奏摁下了四倍速。什么叫细节刻画人物?就是潘乘风走进一家粮油店,随手抓一个打火机、一袋面粉、一卷胶带就能制造一次杀伤力不小的爆炸。这个极其有信服力的细节告诉你,这个人是拆弹专家,也是炸弹专家。两分钟的动作省略了二十句台词去描绘一个人物的基本背景。当然,电影对感情线的处理也十分干脆利落,逼近《暗战》的程度。“拆弹1”最难顶的就是拖拖拉拉的感情线,太冗长的前戏,太匆促的后续,搞得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尤其是刘德华的角色,谈恋爱也不是,工作也不是。但是,“拆弹2”把感情线完全融入了主故事线,这就省去了很多毫无必要的枝节。比如说台词吧。用一句“你还能不能继续执行任务”来铺设潘乘风和庞玲两个人之间多重关系的悬念。后面庞玲跟对讲机讲了一堆专有名词下达指令,明明跟潘乘风毫不相干,反而表达出了最揪心的情绪:她要救很多人,唯独救不了最爱的人。浪漫?一杯故意洒在衣服上的红酒就够了。“拆弹2”的剧本是多么精巧,简直能让三大院校开一门选修课来膜拜学习。从影院出来十分钟之后的感受讲完了,下面该讲回到家后垫高枕头回味的感受了。
我不喜欢那种凡是港片就硬要扯上一星半点香港,总是想搞大新闻或者意淫剧组想搞大新闻的阴阳怪气的调调。在我看来,“拆弹2”就是一部不带任何地缘政治的优秀商业片,涛涛革新的是港片遭遇技术与艺术双重瓶颈裹挟的困境,也许他是从迈克尔·贝学来的爆炸狂。开头就炸毁香港,震撼 有一说一,正因为他舍弃了港陆关系这个几乎嚼不出任何新意的香港电影母题之一,“拆弹2”才从“拆弹1”的窠臼里跳脱出来,打破了续集即垃圾的魔咒。作为一部强调观影冲击力的商业制作电影,“拆弹2”既没有像《无双》那样廉价地消费怀旧情绪,也没有《树大招风》那种硬拗出来的宏大叙事。说实话,这两种路子都是对港片黄金时代没啥意思的招魂,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拆弹1”没有弄清楚炸弹的用处,炸金库、炸隧道,老土、没劲。“拆弹2”相当明白了,炸的是愤怒,是偏执,是病态的复仇。愤怒,是七宗罪之一,但丁在《神曲》里的描述是“把对公义的爱护歪曲为复仇和憎恨”。“对公义的爱护”是电影里的恐怖组织“复生会”闪亮的旗帜,但他们透过愤怒的棱镜去看这个世界,去理解公义,只能得到一个扭曲的结果。以无政府主义之名义,行恐怖分子之恶事,高喊“投之亡地而幸存,陷之死地而复生”(出自《孙子兵法·九地篇》)的邪教作风一下子就把恐怖的性质暴露无遗。不知道涛涛在筹备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否迷上了中国古代文学,除了引用《孙子兵法》,还重点让《水浒传》出镜(有可能是一种讨好内地观众的手段),把“复生会”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比喻成晁盖和宋江的关系,一个做创投,一个做CEO,最后CEO把集团整没了。电影结局一幕 “拆弹2”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去描述“复生日”计划的成型过程,只是飞快地填满逻辑链条,避免了这部电影重复《V》的命题,也避免了观众将之理解为一种合法的暴力革命。在这个计划之前,一个上有授勋、下有追捧的社会英雄如何因为愤怒而失控,变成社会公敌的过程,是希望得到思考的地方,这个过程好比蝙蝠侠沦为小丑。后面他反复在好人与坏人之间摇摆,并最终决定“赎罪”,也是对这个社会学难题的对照反思。一般我们会认为,无能的人更容易将愤怒变成砍向无辜人群的大刀。而电影里的那些恐怖分子,他们并不是无能的人,恰恰相反,非常有能力。有资金,有技术,有谋略,还有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的惊人执行力。正所谓“抓正面典型树标杆,抓反面典型设红线”,这是在揪着偶然事件当典型吗?我看未必。无论有没有能力,他们对社会的不满都源自于自我认知与社会处境的不匹配,并偏执地把这种不匹配完全归咎于外界。潘乘风觉得他的好兄弟、他的领导、他的单位都抛弃了他,还觉得媒体、群众、社会舆论也背叛了他,于是就把自己放在与整个社会为敌的状态中去。而面对敌人,唯有毁灭之。布莱希特说:“人类保持活力全赖其兽性行为。”《前目的地》的主人公也是一个制造炸弹来报复社会的恐怖分子,但更加极端,他/她在毁灭外界的过程中完成自我吞噬,最终达成一个暴烈的临水纳蕤思形态。我上了我生了我“拆弹2”的复仇抱着一个创世纪的幻想。他们觉得“这个世界本来很美,但是生病了”,所以需要“化疗”,以至于动用“冷战遗产”——核弹,销毁现有秩序,然后呢?关键就是这里,他们指望着重建一个自我,而不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秩序。换言之,他们希望通过复仇来获得“复生”。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跟自己打架。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个“人”始终只有他自己。所以电影的矛盾对峙双方不是个人与政府,也没有把枪头对准任何一个站不住脚的假想敌,而是让愤怒在潘乘风的自我内循环中冰消瓦解。回到前面的一个问题:我们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拆弹2”的第三主角:核弹大卫克罗(Davy Crockett),冷战时期的产物,是美国在20世纪50年代末研发出来的针对苏联的武器,专供西德。电影完全可以虚构一个技术出来,但是没有。这个身份让几颗历史遗骸瞬间变得沉重、多义,就像是一记惊悚的深渊回响,它们从未彻底消散。愤怒可以承继、传递、累积,这才更可怕。但“拆弹2”没有重点展开,这个问题恰恰是我们可以、应该、必须举措的,也许会在下一部看到。 期待“拆弹3”炸得更猛烈一些。设计/视觉:SaiBO XiaOsI Men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