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经济评论》欧洲篇——冯仲平:欧洲安全格局面临重大变化(缩略版)
关键词:俄乌冲突 地缘政治矛盾 价值观联盟 多极化趋势 国际新秩序
2022年2月24日爆发的俄乌冲突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发生的最严重的军事冲突。欧盟及其成员国虽然不是直接当事方,但难民、能源、对俄罗斯经济制裁等问题令其首当其冲。与此同时,随着安全形势日趋严峻,欧洲传统军事安全在冷战结束三十年后再度上升为欧洲国家的首要问题,欧洲安全格局正在发生冷战结束以来最重大的变化。
一、欧盟与俄罗斯走向全面对立
欧盟与俄罗斯地理上相连、经济和能源上彼此依赖,相互关系对于双方而言均至关重要。自冷战结束以来,欧盟一直是俄罗斯最大和最重要的经贸伙伴,2021年俄罗斯与欧盟的贸易额达2575亿欧元,占俄罗斯进出口总额的比例超过三分之一。而同年俄罗斯与美国的贸易额为371.5亿美元,仅为俄罗斯与欧盟贸易额的约1/8。同时,俄罗斯是欧盟最大的天然气和原油供应国。欧盟在能源领域高度依赖俄罗斯,进口天然气中约40%、进口原油中约30%来自俄罗斯。其中,芬兰、拉脱维亚、波黑、摩尔多瓦等国进口天然气中,俄罗斯天然气占比超过90%。保加利亚进口俄罗斯天然气的占比接近80%,德国、意大利和波兰都超过40%,法国接近25%。石油方面,2020年俄罗斯出口石油中近一半流向了欧洲。
与此同时,冷战结束三十年来欧盟与俄罗斯的冲突和摩擦不断,特别是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给双方关系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克里米亚危机发生之后欧盟成员国共同对俄罗斯实施了经济制裁,很多中东欧国家不论在政治上还是在安全上均对俄罗斯产生了很大的敌意。不过由于在经济和能源上相互需求巨大,欧盟与俄罗斯尽力“斗而不破”。然而,随着俄乌冲突的爆发和蔓延,这一局面越来越难以为继。
在冲突发生前,法国、德国等国家的领导人曾一度奔波于俄罗斯、美国、乌克兰三方之间,力图通过外交努力阻止冲突爆发,但均未取得成功。冲突爆发后,欧洲各国反应异常激烈,随着欧盟倒向“反俄援乌”,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迅速全面恶化。
第一,欧盟认为俄罗斯通过对乌克兰的“无理的军事侵略”,严重违反了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原则,对欧洲安全秩序、全球安全与稳定构成了严重威胁。欧盟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何塞·博雷利(Josep Borrell)称,俄乌冲突是欧洲几十年来面临的最严重的安全危机,“现今每个人都相信,欧洲正处于危险之中”。由于成员国众多且利益差异较大,欧盟原本在外交上难以统一立场,但俄乌冲突让欧盟成员国实现了高度团结。近年来一直对俄罗斯疑虑最为严重的波兰、波罗的海三国进一步冲在“反俄”的第一线。捷克总统、匈牙利总理等“亲俄者”不得不调整对俄罗斯的立场,塞尔维亚等“亲俄国家”也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冷战时期均未加入北约的芬兰、瑞典现在国内支持加入北约的呼声高涨。
第二,随着欧盟对俄罗斯实施严厉制裁,冲突前维系欧盟与俄罗斯关系最重要的纽带——经济和能源联系,受到极大破坏。自2022年2月24日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盟27个成员国一致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空前严厉的经济制裁,这突出表现在金融和能源两大领域。在金融领域,禁止俄罗斯政府、国有企业和主要银行以及俄罗斯直接投资基金(Russian Direct Investment Fund)通过欧盟资本市场融资,其中受制裁银行占俄罗斯银行资产的70%;禁止欧盟实体和个人购买俄罗斯政府和三家主要银行的企业债或向其提供信贷;将七家俄罗斯银行逐出SWIFT,以确保这些银行与国际金融体系脱节,并损害其在全球运营的能力。在能源领域,由于欧盟国家高度依赖俄罗斯,刚开始其对能源制裁比较谨慎,例如,美国于2022年3月8日宣布全部禁止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天然气以及其他能源之后,欧盟仅表示2022年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将减少三分之二。但随着俄乌冲突不断升级,欧盟决定加速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包括积极扩展从中东和美国进口石油、液化天然气,以及缩短向可再生能源进行过渡的时间。此外,在交通领域和高科技领域,欧盟与俄罗斯的合作也陷入停顿,例如,欧盟禁止俄罗斯航空公司飞机在欧盟成员国领土降落、起飞,或飞越欧盟领空,禁止向俄罗斯的航空公司出口飞机和设备,全面停止与俄罗斯的研发及创新合作,并在半导体和先进软件等关键技术领域对俄罗斯实施限制措施。
总之,随着欧盟明确将俄罗斯作为其最大安全威胁,加上欧盟与俄罗斯的能源和经贸关系受到严重冲击,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日益陷入全面对抗。
二、俄乌冲突重新激活北约
欧盟和俄罗斯作为欧洲两支最大力量出现严重对立,无疑是冷战结束以来欧洲安全格局发生的巨变。与此同时,欧盟与俄罗斯的对立对欧洲与美国的关系以及北约也产生了重大影响,这将进一步加剧欧洲安全格局之变。
苏联解体、华沙条约组织(以下简称“华约”)解散之后,欧洲主要力量的关系明显缓和,但欧洲与美国的矛盾却不断累积,跨大西洋同盟内部凝聚力减弱,北约的重要性呈下降趋势。首先,随着苏联解体,欧洲国家对美国以及北约的安全依赖大幅下降,欧洲国家追求平等的意识增强,双方在经济和贸易等领域的摩擦和冲突增多;其次,2003年法国和德国等欧洲国家坚决反对美国出兵伊拉克,美国小布什政府则公然将欧洲分裂为所谓的“新欧洲”和“老欧洲”,围绕冷战后世界秩序问题欧洲与美国的裂痕暴露无遗;再次,随着美国奥巴马政府“重返亚洲”,特别是特朗普时期美国极力推行“美国优先”政策,欧美关系不断疏远,法国总统马克龙愤怒宣判北约正经历“脑死亡”;最后,2021年拜登上台后虽极力改善与盟友的关系,但欧洲国家对于美国和北约还能否靠得住的疑虑并未被消除。
然而,俄乌冲突爆发在某种程度上重新激活了北约,不仅芬兰、瑞典等非北约国家准备加入北约或提出加强与北约的合作,北约的现有欧洲成员国一致强调有必要进一步强化北约在欧洲的军事存在。在2022年3月24日举行的特别峰会上,北约三十国一致决定加强在波罗的海沿岸、东欧和巴尔干半岛的军事部署,除已在波罗的海沿岸国家和波兰等地部署的四个战斗群外,还决定在匈牙利、斯洛伐克、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增加部署四个战斗群,使北约在东欧和巴尔干地区的总兵力达到八个战斗群,约四万人。英国智库欧洲改革中心的防务问题专家斯卡齐里(Luigi Scazzieri)认为,俄罗斯出兵乌克兰“再次确认了北约的重要性,重振了北约,强化了其作为硬安全提供者的主导地位”。
在北约成立七十三年、冷战结束三十年之际,北约的价值重新被发现和欧美“联手制俄”意味着后冷战时期欧洲安全战略环境趋缓态势发生了逆转,北约与俄罗斯的军事对峙将成为今后欧洲安全新格局的显著特征。
三、欧盟加强防务能力建设的意愿更加坚定
俄乌冲突强化了欧洲国家加大欧盟防务能力建设的意愿,未来欧盟在新的欧洲安全格局中的作用可能会显著增大。与北约不同,欧盟及其前身欧共体长期以来以“民事力量”(Civilian Power )和“规范性力量”(Normative Power)自居,自20世纪50年代“欧洲防务共同体”计划夭折以来,一直专注欧洲经济一体化建设。冷战结束后欧盟曾数次试图组建欧盟防务力量,但因受制于两大因素均未取得实质性进展。一是美国反对,美国时任国务卿奥尔布赖特(Madeleine Albright)曾于1998年提出著名的“三不原则”,即欧洲国家防务建设不能与北约脱钩、不能与北约重复、不能歧视北约。二是北约的欧洲成员国之间意见不一,英国坚持北约的地位和作用不可取代,因而千方百计地阻拦欧盟防务一体化建设。但随着美国战略重心东移大势已定,加上英国通过“脱欧公投”,自2017年以来欧盟在防务一体化方面迈出了一系列重大步伐,包括设立欧洲防务基金、启动“永久结构性合作”机制等。
俄乌冲突爆发更加坚定了欧盟力图在欧洲防务和安全上扮演重要角色的决心。针对俄乌冲突,欧盟做出如下两项重大决定可以清楚地说明这一点。一是启用5亿欧元的所谓“欧洲和平基金”为乌克兰提供包括防御性致命武器在内的军事援助。这是欧盟有史以来首次决定向一个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提供武器。二是承诺打开大门,接纳乌克兰加入欧盟。2022年3月1日欧洲议会以绝对多数票通过决议,呼吁欧盟给予乌克兰成员国资格。2022年3月欧盟正式推出《安全与防务战略指南针》(A Strategic Compass for Security and Defence),则标志着欧洲国家就在欧盟框架内开展防务合作已达成新的高度共识。该文件明确指出,制定战略指南针的目的在于使欧盟“成为更强大、更有能力的安全提供者”,为此决定将建立一支最多由5000人组成的快速反应部队,并可在危机出现时迅速将其部署到位。同时,欧盟成员国承诺大幅增加防务开支、提高防务技术创新能力,并加强与北约、联合国、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非盟、东盟等方面的合作。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称,启动战略指南针计划行动是“欧盟在安全和防务政策领域迈出的非常重要的一步”。
需要指出的是,欧洲国家在欧盟框架内加强防务建设的一个重要考虑在于减少对美国和北约的依赖,而非取代北约,欧盟的重点将主要在于应对欧洲周边地区的危机,尤其是在美国不愿直接参与的情况下。
综上所述,俄乌冲突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欧洲发生的最严重的事件。冲突加剧了欧盟及其成员国与俄罗斯的对立,重新强化了北约的价值,增大了欧洲提升自身防务能力的必要性和急迫性。这意味着以欧洲、美国与俄罗斯全面对抗为特征的欧洲新安全格局正在形成,其对该地区以及全球战略环境的影响将是重大而深远的。
(此为缩减版,注释从略,请前往知网下载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