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内容已被发布者删除 该内容被自由微信恢复
文章于 2017年4月17日 被检测为删除。
查看原文
被用户删除
其他

严复的悲剧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共同悲剧

2016-10-27 中国好学者 志造美

志造美

执于美好向往

“始于志,从于智,止于质”的美学思行逻辑

“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的美学分享平台

“美、艺、智、学”为主题的品质格调生态圈

文|王龙;摘选:《随笔》

摘要

一个终生反对专制政体的启蒙思想家,却自甘披上一个消失的王朝作为精神归宿,盖棺论定。严复最后一次特立独行地展示他人生的悖论与谜题。


1919年1月4日,严复在给学生熊纯如的信中痛苦不堪地写道:“以年老之人,鸦片不复吸食,筋肉酸楚,殆不可任,夜间非服药不能睡。嗟夫,可谓苦已!”他深自懊悔地说:“恨早不知此物为害真相,致有此患,若早知之,虽曰仙丹,吾不近也。寄语一切世间男女少壮人,鸦片切不可近。”


 


现身说法的忏悔,可惜来得太迟。这一年,65岁的严复健康状况已经严重恶化,神思涣散到连亲朋的来信也无法回复。这位原本体魄强健的前海军教官,毕生呼吁国人要加强“血气体力”的锻炼,通过由人及身、由身返国达到拯衰起颓的救国目标。而到头来,自己却被鸦片害得每天进餐都累得面红气喘,甚至连换乘火车时在站台走几百步路,都感到心慌气塞,大喘不已。在给诸子女的信中,他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窘态:“甚者二便都要出来,如无歇息处所,巴不得便坐在地上。”这年春末,严复到上海红十字医院治疗喘嗽病;秋末,又回北京住进协和医院。医生诊断后,均无奈摇头,深感已无力回天。

 

过早夺去他身体健康的,是被他咬牙切齿诅咒为“世间魔鬼”的鸦片,严复的大半生都被它折磨得苦不堪言。此间痛楚,用他的话说,“可作一本书也”。

 

“瘾君子”的痼疾,使这位大名鼎鼎的“天演先生”声誉受损,屡遭攻击。后来,连李鸿章都知道了这事,劝他说:“汝如此人才,吃烟岂不可惜!此后当仰体吾意,想出法子革去。”一时感动之下,严复也曾痛下决心,要与这劳什子分道扬镳。他请了一位号称“戒烟圣手”的医生,为他开出戒烟“秘方”。第一次吃后获得短暂成功。然而好景不长,仅仅几天过去,就旧瘾复发。此后直到严复逝世,也未曾脱离鸦片。一些至今健在的子侄辈们回忆,严复逝世前一年回到福州故居避寒养病,原本威严高大的一个人,咳喘厉害,面容枯黄,吓得小孩子们都躲得远远的。

 

在生命垂暮的最后几年,严复还注射吗啡、服食海洛因,俨然一位“五毒俱全”的老瘾客了。研究者后来在严复的英文日记中发现,1916年严复几乎每天都要注射吗啡,并详细记录了自己抽大烟、服药膏、注射吗啡的时间,精确到分钟,有时一天注射吗啡竟然高达十次之多。

 

这实在是一道令人难以置信的谜题。一位毕生致力于“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的伟大思想者,自己居然深陷烟毒无法自拔,如同一位医术高明的戒毒医生,自己却深陷毒瘾一样可悲而吊诡。早在1895年,严复就在报上撰文痛批鸦片误国害民之烈,直指中国“沿习至深,害效最著者,莫若吸食鸦片、女子缠足二事”,大声疾呼“自爱而求进者”必不吸食鸦片,期待中国雪尽江清,早日摆脱鸦片之害。

 

在我看来,吸食鸦片是严复一生深邃难测的精神黑洞,绝非仅为舒缓病痛那么简单。对严复深有研究的美国汉学家本杰明·史华兹说,在某种意义上,吸鸦片反映了严复思想观念中最隐秘和最难以捉摸的情调。沿着这道重重浓雾中的隐秘之门,也许能解开严复诸多痛苦纠葛的人生悖论。

 

1879年(光绪五年),这位深孚众望的“海归”学成归国了。由于在留学时期即已享有一定的名气,故“南北洋争先留用,得之惟恐或后”。不久,严复便应船政大臣吴赞诚之聘,回到自己的母校福州船政学堂担任教习。

 


身处风云激荡的大时代,又兼有学贯中西、游历欧洲的积淀,严复的高才卓识不仅远超于当时的洋务领袖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当朝大佬,连鼓吹西学的名流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后来也无法望其项背。一生狂傲不羁甚至自比“当代孔子”的康有为,就心悦诚服地承认严复为“西学第一人”。同样自负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对严复也敬佩有加,不吝称赞道:“像严先生这样伟大精深的学者,全世界至多只有二十位。”

 

谁曾想到,在英国处处感到亲切的严复,回到中国后才发现,这里反倒成了“气场”失调的陌生“异邦”!

 

如果说回国之初,严复在个人才具和资望能力方面尚不足以担当重任,学术造诣和实践本领尚须经过岁月磨砺,那么经过整整九年之后,他才当上北洋水师学堂“会办”一职,仅仅相当于副校长,就无论如何也让人郁闷心伤了。这样的“业务官员”,行政走卒,在当时连货真价实的朝廷命官也算不上,只是一名“不预机要,奉职而已”的技术官僚,可以说完全是冷板凳上“被边缘化”的角色。

 

此时,与他一同毕业于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同学们,早就纷纷荣任北洋水师的舰长、分舰队司令员。而远在东瀛,那些与他一起留学英伦的日本同窗,回国后更是独当一面,成为蜚声四海的国之栋梁。

 

没有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严复这番怀才不遇的心境,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按照清朝官场的规矩,必须是道台一级的官员才有资格担任水师学堂的最高长官。严复虽有满肚子的洋墨水,却没有一个出身“正途”的科举功名。这位全中国第一个呐喊要废除科举的人,自己却在这座独木桥上挤了半辈子,折腾了半辈子,一路奔波着抗争着无常的命运。

 

从1885年开始,连续八九年间,这位前著名海归不得不回过头来,接连参加了四次乡试,以博取一个举人的头衔。1885年秋,已是北洋水师总教习的严复回福建老家参加第一次乡试。谁知首次出场,就碰得个鼻青脸肿,铩羽而归,连个举人也没考上。这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第一次落榜的那天晚上,同为福建侯官人的好友郑孝胥前来拜会,发现严复喝得酩酊大醉,卧床不起。

 

一觉醒来,还得再捧起八股文章发愤研读,严复大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劲头。不料,1888年,严复就近赴北京顺天府参加考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来年春,赴京再应顺天府恩科乡试,仍然名落孙山。不顾一切地辗转科场,却接连碰壁;饱经欧风美雨的洗礼,却要向鄙弃已久的八股制艺讨出路;学术上融古通今、兼修中外,却在区区的臭八股面前屡次败北。此时严复的心中,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恼和屈辱!功名二字已经把他的心伤透伤烂,可命运从来没有过一丝怜悯。苦闷到极点时,他甚至悔恨“当年误习旁行书”,如今才落得“举时相视如髦蛮”,觉得自己一肚子洋墨水全是多余,徒留笑柄。

 

人生机遇火光闪现的瞬间,严复并非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李鸿章一生任人唯亲,辜鸿铭曾讽刺其“一切行政用人,但论功利而不论气节,但论才能而不论人品”。李早就看重严复的才能,想把严收编为“自己人”,因此“尝示意其执贽称弟子”。如果傍上这棵大树,何愁没有高官厚禄,前程似锦?可清高孤傲的严复一口回绝,就是不愿放下架子去“攀龙附凤”,只想凭自己的真本领做事。

 

苦熬十年后,终于升任会办。四弟严传安苦苦劝大哥:当上会办了,应该多到李鸿章那里“走动”一下,有所表示。严复不得已勉强“走动”了一下,果然立竿见影,第二年(1890年)李鸿章就提升严复为总办了。严复不禁在给四弟的家信中惊呼:“用吾弟之言,多见此老果然即有好处,大奇大奇!”

 

清高自负的士人本性,决定了严复最终不可能把自己融入蝇营狗苟、鬼蜮如林的腐恶官场。自由文人的个性,反倒使他恃才自傲,口无遮拦,肆意评论朝廷。初莅北洋,他就因言辞“激烈”,不通人情,被官场视为“书生气”、“不成熟”。在李鸿章手下的北洋水师学堂供职仅三四个月,就碰上了日本窃取琉球案,严复无比愤慨,年轻气盛的他出语“激直”,常常对人说:“不出三十年,中国周边的属国都将丧失殆尽,我国将如老迈的母牛任人车裂分割了!”老成持重、“劲气内敛”的李鸿章听到这话直皱眉头,很不高兴,“患其激烈,不之近也”,从此对这位“异议分子”敬而远之。

 

而严复对李鸿章“移花不移木”那一套洋务模式也颇不以为然,恰如历史学家唐德刚在《晚清七十年》中揶揄说:“严复学贯中西,他压根儿瞧不起他那个臭官僚土上司李鸿章。”时间久了,终于看出了官场门道的严复变得心灰意冷。他总结做官的秘诀:

 

“当今做官,须得内有门马,外有交游,又须钱钞应酬,广通声气。兄则三者无一焉,又何怪仕宦之不达乎?置之不足道也。”

 

看得透,却做不来;做得来,也学不精。官场风气日下,严复四顾茫然,只好感叹“眼前世界如此,外间几无一事可做”。

 

官场的僵化黑暗,世味的凉薄无情,终究在最无望的岁月里击破了严复的理想之梦,更增添了他难以排遣的苦闷。就在谋职北洋那段痛苦的黯淡时光,他染上了鸦片烟瘾。

 

此时,如果不爆发那场山崩地裂的巨灾国难,也许这位四次落第的老童生,还会第五次、第六次在科场匍匐前行;这位不甘心被边缘化的政治“局外人”,还会在勾心斗角的官场继续焦头烂额,以谋一官半职。

 

1894年的甲午中日战争,成为彻底改变严复命运的转折点。多少个压抑的长夜,他从无边的噩梦中猛然惊醒,常常半夜“起而大哭”。鲜血淋漓的梦中,他见到了悲壮冲向敌舰的致远号管带邓世昌,横刀自绝的镇远号管事林泰曾,因“临阵退缩”而被斩首正法的济远号管带方伯谦……那些熟悉的同学少年,大多曾和他一样怀着富国强兵的美好梦想,一起远渡重洋,负笈英伦,为了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寻师访道,互相砥砺,发誓要振兴中国,无负平生。谁知今日一个个要么血殒海疆,要么投降受辱,还连带着洋务派三十多年苦心经营的自强事业也沉入深海,毁于一旦。

 

严复回想起1872年自己还在“扬武”舰上实习时,曾经巡历日本。那时长崎和横滨等地可谓万人空巷,日本人拥到岸边争相一睹大清海军的雄姿,严复的心中豪情百倍。可是,仅仅二十二年过去,即如他所言:“日本以寥寥数舰之舟师,区区数万人之众,一战而剪我最亲之藩属,再战而陪京戒严,三战而夺我最坚之海口,四战而覆我之海军。”这样巨大的反差刺激,实在椎心泣血。

 

痛苦的人生,没有权利悲哀。严复的心胸被一种异样的激情壅塞,积蓄多年的思索与信念,像沸腾的热血打着漩涡呼啸而过,只觉“胸中有物,格格欲吐”。他已明显感受到,这个国家已是“如居火屋,如坐漏舟”,大抵变局不出数年之中。一念及此,他的心情如写给陈宝琛的信中所言,“心惊手颤,书不成字”。

 

甲午惨败的这一年,中国的热血之士都行动起来了,纷纷开出自己的救亡药方。康有为在北京发动“公车上书”,提出拒约、迁都、变法三项救国之策;孙中山在美国檀香山成立兴中会,向清政权挑战,誓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严复也无法再平静地呆坐在自己的书斋里,从来述而不作的他,终于决定要化笔为剑,用文章来呐喊冲锋了!

 

新年春节刚过,严复就发表了第一篇重磅文章《论世变之亟》。这篇纲领性的文章是严复“维新”思想的导论,也是他为千年危机拉响的第一声尖厉警报。他清醒地看到,面对一场灭顶的家国巨难,皇城根下的士大夫们还在坐井观天,隔靴搔痒,懵然于时务,“绝不知病根所在,徒自头痛说头,脚痛说脚”。忍无可忍的严复一上阵来,就如大海潮音,作狂狮怒吼,当头棒喝道:这一次中国的危机不再是偶然之中的一时之虞,而是千古未有的深层文化危机:“今日之世变,盖自秦以来,未有若斯之亟也”,根本原因在于“今之夷狄,非犹古之夷狄也”!

 

只有严复,只能是严复,才能站在中西交汇的巅峰绝顶,登高远眺,极目苍茫。他认为造成中西社会差距的根本原因就两个字:“自由”。中国的“历古圣贤”都畏惧自由,而西洋各国则持“唯天生民,各具赋异,得自由者乃为全受”。故双方的特点大相径庭:

 

中国最重三纲,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国亲亲,而西人尚贤;中国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国尊主,而西人隆民;……中国多忌讳,而西人重讥评;……中国夸多识,而西人尊新知……

 

在这样一幅中西文明对照表中,严复虽“未敢遽分其优绌”,但他用词的褒贬,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他提倡什么,反对什么。严复对旧传统的最终打击可谓血浸纸背,一剑封喉:“华风之弊,八字尽之,始于作伪,终于无耻!”在他的迎头痛击之下,中国人恍然从酣梦中惊醒,对千百年来安之若素的“政制理念”,对法相庄严的儒家“道统”第一次开始产生了怀疑。

 

压抑多年澎湃已久的爱国激情,终于化作急迫的救亡使命感,决堤倾泻而出。二十余年的西学积累和生活思考,至此水到渠成,豁然贯通。在儿子严璩眼中,甲午之变“大受刺激”的严复,以排山倒海的激情一口气写下了《论世变之亟》、《救亡决论》、《原强》、《辟韩》等为人传诵一时的名篇。这一系列充满战斗激情的政论文章,不是简单的情感宣泄,而是一次对中国专制政体从治统到道统、从形式到内容的彻底清算,其宗旨用蔡元培的话说就是“尊民叛君,尊今叛古”,主要内容则可归纳为四句话:帝王窃天下,儒术卫王权,八股笼士心,治术坏民智。

 

严复的这些思想,成为直接点燃戊戌维新的精神火炬。

 

严复的文章译著刊行后,他从此声名鹊起,成为众望所归的新学领袖。在维新变法风潮迭起的关键时刻,康有为、梁启超急欲将他引为变法阵营的同志和战友。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作为维新阵营的两位主将,严复和康有为在当时却未真正进行过合作,甚至未发生直接接触。这两个大人物谁也不找谁,好像是并世而不相知,人们常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对于严复来说,道相同,亦不一定相与为谋。

 

原来,严复与康梁之间并不是真的“志同道合”,而是志同“道”不合。他之所以对维新变法采取不冷不热的态度,在于他和康梁维新思路的根本区别。康有为认为非全变、骤变不为功,力主对陈腐衰败的帝国进行一场生猛的“休克式治疗”。他豪情满怀地宣称,如按他的方法改造中国,“三年而宏规成,五年而条理备,八年而成效举,十年而霸图定矣”。而严复则太了解中国积弊之深,沉疴之重了。他预计,中国欲达富强至少尚须六十年,所以变法应该根据社会实际,采取渐进方式。他提出了“导其机,须其熟,与时偕达”的渐进变革观。

 

一台成功的手术,医生的医术固然重要,病人的体质也不可忽视。严复已经隐约预见到狂风骤雨之后,落花飘零的惨景。在中国,忽略了“人心风俗”这四个字,就会如同后来鲁迅所言,搬动一把椅子也要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然而维新变法既已狂飙突进开展起来,严复也只有作壁上观,静待其变。

 

果然,仅仅一百多天后,北京城就黑云压顶,风云突变。慈禧发动政变,将光绪幽禁于瀛台。六君子被害的这一天,严复尚在北京。大学士王文韶担心严复会因与康、梁的关系受到牵连,赶紧嘱人私下“密示意先生离京,即日返津”。

 


仓皇回到天津的严复恍然若梦。回想这半年来中国政局戏剧性般的变化,他不禁感慨万千。虽然早有某种预感,但戊戌维新的惨重失败,六君子喋血都门,仍使严复的心情极为悲愤复杂。政变之后,面对血雨腥风,人人钳口,先前置身事外的严复,此时反倒胆量倍增,无从控制自己的愤怒。他不避嫌疑,前往清慈寺哭祭林旭、杨锐,几天后又参加了林旭的殡葬仪式。1899年秋,日本著名的中国史研究专家内藤湖南到中国旅行,在天津与严复晤面。内藤湖南事后赞扬道:

 

“他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在这个政变以后人们噤若寒蝉的时期,言谈往往纵横无碍,不怕忌讳,当是这里第一流人物。”

 

严复不仅在日本友人面前对时局议论纵横,不惮忌讳,还在《戊戌八月感事》一诗中愤怒沉痛地写下“伏尸名士贱,称疾诏书哀”,对谭嗣同等维新志士饮恨菜市口表达深切同情,对光绪帝被囚表示无比愤慨。

 

同情虽归同情,严复对于维新派变法战略上的急躁轻率却没有放过,给予了十分严厉的批判。严复认为事情搞到这般田地,皆康、梁操之过急,难辞其咎,以至于“轻举妄动,虑事不周,上负其君,下累其友”。他指责康有为即便不是有意误君,也是“狂谬妄发,自许太过,祸人家国而不自知非”。

 

此后十年,严复果然躲进小楼,立誓“屏弃万缘,惟以译书自课”。对中华文化不曾一日消解的深层焦虑感,成为他不竭的精神动力。历经变幻莫测的时代风云,他对长子严璩说,现在才觉得世间惟有译书才是“真实事业”。

 

十年中,这位孤独的圣徒扛着救赎的十字架,独自一人匍匐在精神孤旅之上,愈难愈进,甘苦自知。1906年,在翻译孟德斯鸠的《法意》时,当他译到专制政体“彼将使之为奴才也,必先使之终为愚民也”一语,不禁心生悲愤,涕泪长流。中国千年的专制之痛,竟让一位遥远的西方人总结得如此精确。当他望到大街上蹒跚而行、衣衫褴褛的数十百小儿那空洞无望的眼神,他提笔的手在颤抖,心如针扎。他无法想象三十年后,这些孩子将成为怎样的国民,这个国家能依靠他们变得更好吗?

 

拯救吾国,必先拯救吾民。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决定了他只选择那些有助于改造国民性格的西方书籍介绍给中国人。深受严译影响的鲁迅,后来也深为理解严复这种忧虑的心境,他感叹道:“严又陵究竟是‘做'过赫胥黎的《天演论》的,的确与众不同,是一个十九世纪末年中国感觉敏锐的人。”这种对中华文化的深层忧虑,在严复是“三民”论的呼号呐喊,到了鲁迅笔下则是痛极无声的那个麻木的愚民阿Q形象。中国的启蒙事业,就这样薪火相传,涓滴成河。

 

1905年春,围绕改造中国的途径,严复与孙中山来了一次正面的思想交锋。这年严复游访欧美诸国,途经伦敦,孙中山前往拜访,两人进行了一次历史性的会见。严复对革命党领袖再次重申,在时机尚未成熟时革命,“害之除于甲者,将见于乙,泯于丙者,将发于丁”。

 

孙中山不愧是真人快语的“孙大炮”,他直言不讳地答道:“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君为思想家,鄙人乃实行家也。”被民初记者黄远庸喻为“大言无实”的孙中山,对书斋中的严复显然不无揶揄之意。但这场对话显然也使严复思想深处的矛盾暴露无遗。一方面他对君主专制恨之入骨,一方面又要遥遥无期地等待民智终开的那一天。

 

眼看革命渐呈星火之势,腐朽江山已大厦将倾,清政府为笼络人心,宣布仿行宪政,然其核心目标仍是重新使“大权统于朝廷”。为实施“新政”,清廷不得不作出某种惺惺之态,把学界名流、商界新贵、社会贤达一一揽入毂中,试图以这些人装点门面,苟延残喘。具有西方知识背景的严复,自然成了清廷重点延揽的“新潮人物”,社会地位逐渐上升。

 

1908年之后,他连续被聘为审定名词馆总纂、宪政编查馆二等咨议官、福建省顾问官;1910年,他以“硕学通儒”的资格,进入新设立的资政院,并被海军部授予协都统军衔。此间严复无论作何发言,都受到同僚好评,“大家佩服无地”。他不无幽默地说:“我现在真如小叫大,随便乱嚷数声,人都喝彩,真好笑也。”

 

话虽如此,坐了多年冷板凳的他,对这份荣誉还是难免受用的,也使他重新燃起对这个垂死的政权更浓厚的改良希望。获得“文科进士”的赏赐后,心情大爽的严复立即重印名片,将这项头衔写了上去。

 

有人出来质问严复,清政府腐败至此,为何还不划清界限?他说:“今日政府未必如桀,革党未必如汤,吾何能遽去哉!”他自比古代的伊尹,这位商代名臣曾经五次抛弃贤君商汤,去侍奉暴君夏桀。这句话背后,充满忠臣孝子般“明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无奈与侥幸。

 

1911年10月4日,武昌起义前六天,严复还为大清朝填写了第一首国歌《巩金瓯》。在清廷危亡的最后关头,他写下的依旧是:“帝国苍穹保,天高高,海滔滔。”仅仅六天之后,武昌炮声一响,严复的歌词如一出荒诞的黑色幽默,成为了大清的殉葬品。

 

武昌起义爆发的当晚,严复在日记中痛惜地写下“武昌失守”四字。武昌枪响后,各地摧枯拉朽,纷纷宣告“独立”,各省联手成立了“大汉军政府”。

 

革命洪流猝然而至,满怀矛盾的严复还没有来得及作出选择,历史又把他抛上了舞台。这次幕后的推手,是大名鼎鼎的袁世凯。

 

从袁世凯1895年天津小站练兵两人结识,一直到1916年袁世凯去世,严袁两人之间的来往从来没有间断。二十多年间,严、袁之间的友谊和纷争,仿如一部精彩曲折的连续剧,经历了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和帝制复辟的起伏变幻,成为严复政治追求和个人风骨的X光透视片。

 

辛亥革命中南北对峙之下,双方只好和谈。由陈宝琛推荐,严复又被袁世凯揽于帐下,在炮火中为其痴心奔走。由于与出身北洋水师学堂的黎元洪有着特殊的师生关系,严复被任命为北方代表团代表,参加南北和谈。


 


1911年12月,作为福建省代表的严复南下参加“南北和谈”。同行的特使唐绍仪等人一上车就把辫子剪了,这让他既惊愕又困惑,饱受皇恩的大清官员们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得这么不仁不义?严复则依旧蓄辫明志,“以示不主共和之意”。唐绍仪在和谈中主张共和,严复大为不满,回了北京就向袁世凯告状:“唐绍仪非议和也,乃往献江山耳!”他以为袁世凯是真心拥护君主立宪,只甘于做内阁总理,才觉得主张共和的唐绍仪在和谈中出卖了袁世凯。严复哪里知道,待价而沽的袁世凯早已心猿意马,南北双方早已达成默契,面对“民国总统”的宝座,袁世凯巴不得早点把这江山献出去呢!

 

虽然一直反对革命共和,但在南下谈判的路途中,严复洞悉清廷的颓势和“民心大抵归革军”的现实,逐渐对建立民国开始怀抱希冀。他把革命形势比作一个热切等待的恋人,静听着心上人到来的声音。那段充满期待而又难熬的日子里,他焦灼的是还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出来收拾局面。

 

举目四望,谁才是他心目中的铁腕人物呢?

 

严复感到只有举足轻重的袁世凯才是有能力砥柱神州的不二人选。袁世凯对严复也颇为重视。出任临时大总统之后,袁很快召见了严复,任命其为京师大学堂总监督,之后又任命他为总统府顾问官、海军部编译处总纂等。尽管有些怀疑袁世凯能否组织强势政府,但严复还是接受了袁世凯的聘请,期望以自己的才智帮助袁世凯尽快走上轨道。严复的转变令多年好友郑孝胥深恶痛绝,在他眼里,袁氏不忠于清室,篡位在前,大节已亏,自然不齿于君子,可严复还要投身这样一位“妖狐之露尾”的叛徒,简直令人发指。直到1918年11月有一次朋友请吃饭,一听说同约的还有严复,郑孝胥一口拒绝出席,仍然不屑与严复为伍。

 

对于“有励精图治之倾向”的新组内阁,严复满怀期望,不吝称赞袁世凯“文足定倾,武足戡乱”。为了早日结束“威令不出都门”的乱象,严复在私下里给友人的信中甚至说出“天下仍须定于专制,不然,则秩序恢复之不能,尚富强之可岐乎”?

 

然而亚洲第一个共和国的成立,带给中国人的热望并未能维持太久。革命只不过赶走了宝座上的皇帝,却没有赶走人们心中的皇帝。中国很快陷入到“新居未建,而故居已拆”的尴尬境地,严复所预见的“一个糟糕的时期”来了,而且仿佛只有更坏,永无最坏。1913年7月,“二次革命”爆发,政局动荡再次引发了社会动乱,这显然不是严复所愿意看到的,也与他最初引进的进化论理论南辕北辙。

 

一次,严复与辜鸿铭出席同一个宴会,酒过三巡,辜鸿铭忽然说,恨不能杀二人以谢天下,有人问他这二人是谁,辜鸿铭回答是严复和林纾。他拍桌骂道:“自严复《天演论》一出,国人只知物竞天择,而不知有公理,以致兵连祸结,不杀他天下何以有太平?”

 

坐在一旁的严复闻之默然。他和辜鸿铭同是福建同乡,又都有长期出洋的经历,面对这位同样横跨中西、学识一流的同行的痛批,严复内心几多苦涩,无从置辩。

 

世局如此,严复的心中蒙上了一层越来越沉重的阴影。对社会安定的祈望,压倒了对民主理想的追求,他日益渴望一种使社会持续稳定的政治体制,期待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因此,他对民国初年的党派之争一概厌恶透顶。而国民党人对袁世凯的抗争,反而促成他反对共和革命的立场。随后,在一系列内政外交上,严复坚定地为袁世凯站台呐喊。

 

严复认为,“二次革命”战乱之起,纯由国民党“不察事势,过尔破坏,大总统诚不得已而用兵”。面对战火重燃的局面,他热情献颂似地表白“但愿大总统福寿康宁,则吾济小人之幸福耳”,他还希望袁世凯拿出决断,像割除庭园里的牵牛花一样,除掉国民党,取消共和政体,恢复秩序与稳定。这时的严复,内心俨然已流露出改变国体的专制倾向。

 

面对民国乱象,严复采取了向袁世凯一边倒的态度,尤其大力支持袁试图以强人政治解决权力危机的铁腕思路,大力抨击革命党人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国家。人们尽可以批判严复的“混淆是非”,但是否曾想过,袁世凯固然暴露了专制者的本色,国民党人何曾没有患上革命幼稚病?宋教仁遇刺后,凶手已被拿获,朝野多数人都主张通过司法程序解决问题,反对把刑事案件政治化。但孙中山不顾国民党众多领导人的反对,公然因为一起刑事案件而要举兵推翻合法政府,岂非拿国家命运当儿戏?

 

这次军事冒险一个多月便全军覆没,国民党徒自授人以柄,在民意中的形象产生大逆转。社会舆论本来完全同情革命党人一边,“二次革命”一起几乎都转而支持袁世凯了,革命党人反而成了孤家寡人,由本来备受尊崇的政党转而被舆论视为“暴民专制”组织,更开启了国民党后来一不如意,就起兵闹事的先河,习惯于“以暴制暴”地用枪杆子解决矛盾。

 

梦里走了很多路,醒来还是在床上。人民并不神圣,政府未必下流。有几流的人民,就有几流的政府;有几流的政府,它就要制造几流的人民。社会愈是动荡,越是驱迫严复倒向强人政治。时间久了,严复也并非看不出袁世凯的软肋。私下里他认为袁在旧日帝制时代,也不过“一才督抚耳”。他批评袁“太乏科哲知识,太无世界眼光,又过欲以人从己,不欲以己从人,其用人行政,使人不满意处甚多”。他也看到了袁世凯身上的守旧与专横,对袁不抱“过分之望”。在严复的眼中,袁的权力一步步增大,他的权威却在一天天减弱。然而乱世之中,他又觉得:“平情而论,于新旧两派之中,求当元首之任,而胜项城者,谁乎?”

 

政治思想上的矛盾心态,表现为对袁世凯的暧昧态度。而书生天性中的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却使严复背上人生最大的污名。这次把他架上火堆的,仍然是朋友。

 

1915年,袁世凯称帝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他派杨度几次三番找严复,劝他参加其登基专用机构“筹安会”,欲借一帮名士为其摇旗呐喊,严复自然在其笼络之中。

 


严复对袁世凯急于恢复“帝国体制”并不完全赞成,对袁世凯先前软禁蔡锷也极为反感。他觉得君主之威如今早已扫地,贸然复旧,只能乱上加乱。杨度继续哄劝他:筹安会只不过是搞学术研究,搞清楚君主制是否应当恢复,其他的事到时自然会水到渠成。既然只是研究,这对于使命感极强的严复而言,无疑很能打动人。严复就说,他固然认为中国此时仍应行君主制,问题在于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等犹疑之中的严复把话说完,杨度就起身告别了。

 

严复见此情形不知所措,于是找弟子侯毅商量应付办法,并表示不愿勉强附和。

 

侯毅说:“先生既然不愿勉强附和,只有登报声明他们盗名。然而,他们既然打算借用先生的名义,必然会用强力手段胁迫先生就范。先生能乘夜潜逃吗?”

 

严复犹豫许久才说:“我年岁这么大了,而且哮喘病经常发作。像东汉末年张俭那样在逃亡路上东躲西藏,恐已难以忍受了。”

 

侯毅说:“那盗名不妨听之任之,只有始终不参与其中的活动罢了。明哲保身也是先圣所采取的策略。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下人最终会明白是非曲直,能理解先生的。”

 

就这样,严复决心采纳侯毅的“明哲保身”之策,对筹安会之事再也不愿过多地过问。

 

第二天,人们在筹安会发起人名单上,赫然见到了严复的大名,名列第三。严家门口多了两个荷枪的壮士,说是长官担心匪徒来相扰,派来警卫。严复自此闭门不出,筹安会找他去议事,便托病推辞。

 

一错之后,严复不愿再趟浑水。梁启超发表《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质疑后,袁世凯派秘书夏寿田带四万元金票去拜见严复,请他写文章驳难。严复既没拿钱也没写文章。期间,他曾收到不下二十封信函,都说非驳梁不可,还有以刺杀相威胁的。严复拿着信去找夏寿田,表示:“吾年逾六十,病患相迫,甘求解脱而不得;果能死我,我且百拜之矣!”

 

世人所谓的“筹安会六君子”,其余五人都有“劝进文”,唯独严复没有片言只字。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悍然宣布称帝,严复谢绝袁世凯的任何邀请,静观其变,“其庆贺朝宴,均未入场”。据严复日记记载:“1月5日:内廷召宴,未赴。1月7日,阴,雪。内廷召见,未见。”

 

尽管并没有参加“筹安会”多少实际活动,但复辟帮凶的恶名终究难逃了。天津《广智报》当时画了一幅漫画:袁世凯头戴冠冕,身披龙袍,端坐正中,四方画着四条狗,分别代表筹安会“四大将”,其中之一,便是严复。

 

对于“走狗”这个侮辱称号,严复苦涩地道:我“狗了不狗,走也要走的”。在写给门生熊纯如的信中,严复检讨自己终究是书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筹安会之起,杨度强邀,其求达之目的,复所私衷反对者也。然而丈夫行事,既不能当机决绝,登报自明,则今日受责,即亦无以自解。”

 

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的逆行终于走到尽头,被迫宣布取消帝制。对此,严复却认为,袁世凯失败的原因不在恢复帝制,而是“就职五年,民不见德”。袁世凯撤销帝制当回总统后,独立各省坚持要他退位。面对倒袁的风潮,不识时务的严复又大唱反调,坚决认为“项城此时去,则天下必乱”。他说之所以反对逼袁退位,这并不是出于私情,而是以国家为重,“力去袁氏者,则与前之力亡满清正同,将又铸一大错耳”。

 

也许他认为袁即使为大盗,至少还有震慑住千千万万个小强盗的功能。后来果然大盗一去,小盗蜂起,袁世凯死后北洋武将群龙无首,各派争权夺利,民国乱象由此拉开序幕,中国人陷入更深的水火之中。

 

当众叛亲离的袁世凯于1916年6月去世,在一片举国欢庆声中,严复却立即关起门来,悲悲戚戚地写下一首《哭项城归榇》,表达对一代枭雄折戟沉沙的不忍之心:“化鹤归来日,人民认是非。”

 

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家,神医遍地,药方满天,可大多数都是野蛮莽撞的兽医,手里高举的是屠刀而非手术刀。皇权的合法性基础早已荡然无存,任何试图重新捡起破败龙袍继续招摇的举动,无疑都是自取其辱。至此,严复内心对现实的错觉和误解,似乎已达顶点。此后,他从现实的政局变动中多少体会到:复辟帝制,已是穷途末路。汉族强人,不可能有回天之力,“至于满人,更不消说”。

 

1920年代,“革命”已取代“进化”成为中国最主流的强势话语。坚持“共和之万万无当于中国”的严复式改良语体系,自然会淹没在滚滚的革命洪流之中。就连他一手创造的古奥生僻的文字、好古尚雅的文风,也因为其艰涩难懂逐渐走向衰落,晚年严复的话语受众日益减少,他的影响力急剧衰落。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西方列强相互残杀,目睹战争的惨况与巴黎和会中列强的无耻,近代西方文明的弊端暴露无遗,更是对严复当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最大嘲弄。为中国人寻找到的唯一出路,现在也断了,严复的挫败感可以想象。他在震惊之余不禁悲叹:“欧罗巴之战,仅三年矣,种民肝脑涂地,身葬海鱼以亿兆计,而犹未已。横暴残酷,于古无闻。”“文明科学,效其于人类知此。”他对西方文明的理想之梦随之也破灭,“西国文明,自今番欧战,扫地遂尽”。他对此时的西方世界用八个字评价:“利己杀人,寡廉鲜耻。”

 

1920年他回到家乡侯官,说:“还乡后,坐卧一小楼,看云听雨之外,有兴时,稍稍临池遣日……槁木死灰,唯不死而已,长此视息人间,亦何用乎?”中国已经走向一个充满激情的新时代,在新潮人物的眼中,严复已成为一个无法与同时代新人进行对话沟通的思想老人,充满精神的孤独。

 

纵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但是严复却只淡淡地说:“以此却是心志恬然,委心任化。”

 

临终前,在他留给后人的遗嘱中,第一条便是“须知中国不灭,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

 

他早前指出:“四书五经,固是最富矿藏,惟须改用新式机器发掘淘炼而已。”但他本人却没有更多的精力专注于此,对传统文化的向现代性的转化殊少贡献。他在言辞激昂、充满激情地批判传统时,只为中国人的道德大厦重构粗绘了一幅巨大的工程图,如何施工建设,还要靠我们自己。

 

1921年10月27日,严复带着无限的惆怅,离开了人事纷攘的世界。除了次女严璆,其他众多子女都未能守在身边。两个月后,他与原配王夫人合葬于鳌头山。他的密友、前清大吏陈宝琛为其作墓志铭,题为:“清故资政大夫海军协都统严君墓志铭”。而严复生前自题墓碑:“清侯官严几道先生之寿域”。一个终生反对专制政体的启蒙思想家,却自甘披上一个消失的王朝作为精神归宿,盖棺论定。严复最后一次特立独行地展示他人生的悖论与谜题。

 


墓地青石围幛上,是他生前亲题的四个字:惟适之安。 

感谢以下媒体对“志造美”的长期支持

(排名不分先后)

经济观察报书评    爱思想网     单读    单向街书店    

学术中国    腾讯思享会    社会科学报       壹学者  

 读库    读书杂志    拙见    为你读诗  

 学术汇    上海书评    同舟共进杂志    法学中国    

 知影    读书杂志    新浪微读书     凤凰读书

 豆瓣读书     十点读书    小松鼠读书     简书  

 读者    清华南都    保利剧院    她影    

图解电影    设计中国       博物馆|看展览       思想聚焦        


点击下方,阅读近期文章

费孝通:为什么中国人不能为“公”无“私”

许小年:中国历代变法为何只有商鞅和邓小平成功了(上)

许小年:中国历代变法为何只有商鞅和邓小平成功了(下)

眷村:这段历史,大陆或许不曾正式记录,但你应该了解

汪丁丁:微信行为学

资中筠:文化与制度——鸡与蛋

民国以来最著名四篇毕业演讲| 陈寅恪+蔡元培+胡适+章太炎

朱子彦:中国历史上各类朋党素描

萧功秦:“主义”大爆炸的时代里中国何去何从

李扬帆:漠视的代价,中国近代“高调”日本观

吴稼祥:民粹主义的三只手

贺卫方、汪涵:“车同轨、书同文”之隐忧

梁漱溟:中国文化五大病

龙应台:是什么让我们与灵魂素面相对?

龙应台:法律人为何要学文史哲

废止科举后遗症:庶民的世界

传统社会治理文化的两大基因:关系本位与官本位

秦晖:连续的历史,循环的怪圈

中国古代判词的法学与文学价值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