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iew] Javelin - Sufjan Stevens (2023)
Editor's Note
褪去了晦涩艰深的词藻和历史文献，致力于描写原始而纯粹的情感诉求，但其明智深邃的气质让音乐如同钻研天文学一样妙趣横生。不同于之前的作品却又能带你领略整个艺术生涯，并使你又一次赞叹，又一次落泪。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TQ乐评 Author TQ4sure
Rated by TQ
Genre: Indie Folk/Chamber Folk/Singer-Songwriter/Folktronica
Release: 2023
琴声响起，微风吹拂，Sufjan Stevens的悲伤总让人联想到火烛在黑暗中摇曳，又或是海水残忍地洗刷着礁石。"My black shroud / Holding down my feelings / A pillar for my enemies." 当Sufjan在歌曲"Should Have Known Better"中轻声唱起追忆亡母的旋律时，忧伤的琴弦似乎彻彻底底地包裹着他。那是令人窒息的一段时光，直至曲目终至，片刻上扬的曲调让你幻想阳光洒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这位擅长毁灭美学的作家也让他的读者心碎，如同浸泡在苦涩的雨水中。然而这样的感觉似乎已经过去许久，就像没有人能永远保持悲伤，Sufjan Stevns在专辑《Carrie & Lowell》发行的数年后继续探索着音乐的其他可能性。无论是无人声的氛围音乐还是与诸多大师合作引发的实验乐共鸣，我们都察觉到那样亲切的感受越发陈旧了。于是当Sufjan Stevens公布他的新作《Javelin》以及几首先行单曲后，我便明白他将再一次以完全自我的方式带来一场触动心弦的体验。
是的，没有人能够永远悲伤，但对于Sufjan Stevns来说，悲伤几乎从未远去。即使经历了至亲的离世，命运也没有宽恕这个可怜可爱的人。前段时间Sufjan Stevens相继透露出一些个人状况，在Tumblr上解释了自己无法宣传新专辑的原因：不幸患上“吉兰-巴雷综合症”，这几乎使他无法正常生活。然而被疾病折磨的Sufjan仍然乐观地面对一切，积极地表明身体状态，用亲吻代替伤痛。在专辑发售后，这位艺术家又宣布了自己的伴侣及挚爱Evans Richardson于今年四月离世，表达了对他的思念 (在此对这位歌手献上最真挚的慰问与祝福)。新专辑《Javelin》的第一首曲目"Goodbye Evergreen"是对情感的证明，Sufjan Stevens将伴侣比作“常绿树”。"But everything heaven sent / Must burn out in the end"，短短一句便足以使你落泪，因为深知没有光辉可以永存。纵观整张专辑，Sufjan都在致力于描绘最朴素真挚的情感，融入深刻的内省视角，而不单单只是为某件小事而忧愁和烦恼。
长期以来，Sufjan Stevens都像是忠于宏大叙事和澎湃交响乐民谣化创作而摇旗呐喊的先锋派人物，又或是痴迷于电子实验民谣和流行边界的细致打磨。他曾公布过宏伟的“五十大洲的专辑发行计划”，将民族文化，历史融会贯通，甚至使用抽象的人声处理效果。而在《Javelin》中，这种宏大的场景不再是简单的形象化，Sufjan Stevens仍然运用极繁主义与和声编写，依靠叠加攀爬的气质升起歌曲走势，但带来的却是更加贴近私人化的沉浸效果。单曲"Goodbye Evergreen"猛然响起的电子声仿佛让人回到了《The Age of Adz》，"Will Anybody Ever Love Me?" 中共鸣的和声是《Illinois》和《Michigan》的重现，"Genuflecting Ghost"开头的指弹和令人晕眩的尾声是对《Carrie & Lowell》的充分致敬。 归功于转变的词作风格，层次分明的歌曲构造，《Javelin》不同于Sufjan以往的任何一张作品，却能使你窥见这位艺术家长达二十多年的音乐生涯。
说到专辑《Javelin》的封面插图，它的熟悉感令人不禁联想到Sufjan Stevens于2010年发行的EP《All Delighted People》。它们有着诸多相似之处，许许多多的人像堆积，或许这是《Javelin》的另一层特殊意义。当然不止这些，比如单曲"Genuflecting Ghost"和"Enchanting Ghost"标题的对应。甚至歌曲本身也有着共通点，同样的原声吉他指弹，在后者中Sufjan Stevens描写了让深爱的另一方离开自己的愿望，前者又描述了一种不稳定的亲密关系。在《Javelin》中，对于情感的描述被宗教神学所牵引开来：虔诚，死亡，忏悔，邪恶等等元素，它有时是对于爱情的依赖和渴望，有时又阐述了情感中的矛盾纠纷，以至进一步的互相伤害。例如歌曲"Everything That Rises"引用了经典的教义理论 (又或是美国作家Flannery O'Conoor的短篇小说集)，他希望诉说对象做一个接受审判和代价的"Salted Sphere"，唱道"Cast me not in stone"，然后耶稣将它带至更高处，和声"Everything that rises must converge"将这种情感的神性彻底的激发出来。
有时Sufjan Stevens高超的词作技巧甚至让我们忽视了这些表达主题的初衷，一切的本质在于你会为了Sufjan倾诉的个人纠结和自我反思而哭泣。Sufjan Stevens的歌词如同天文学般趣味横生，即使宇宙的一切仅仅由原子构成你仍倾倒于这无穷无尽的奥妙之中。因为专辑不缺乏真挚的瞬间，有时只是Sufjan的情感爆发。"My Red Little Fox"中Sufjan Stvens用了最简单却也是最巧妙的比喻："My love, my queen, my broken dreams come save me"。没有什么比"Kiss me like the wind / Kiss me from within"更加美丽，就像歌手Adrianne Lenker拍打着木吉他唱着类似的歌词，有种朴实无华的纯真的美感。当出现"Will Anybody Ever Love Me?"这样的歌名时你注定会为了这个歌手的卑微而啜泣。专辑同名曲"Javelin"是Sufjan Stevens运用标枪的含义表达彼此的情感伤害，跟随着歌词就如同亲眼目睹了雪地中的淋淋血迹和扎穿骨肉的凶器。Sufjan会恐惧于爱得不够不值得回报，爱得太深没有给彼此留空间。当他自我审问到，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是多么可怕，猛然将歌曲推入更沉默更亲密的境界。
专辑《Javelin》中最好的单曲还是来源自最初的三首先行曲："So You Are Tired" "Will Anybody Ever Love Me?" "A Running Start"。歌曲"A Running Start"有着最美好最愉悦的曲调和情景，如同专辑《Carrie & Lowell》中的"Eugene"。有时你会思考为什么这位歌手会如此痴迷于“将双手插在T恤中，环绕住肩胛骨，我摸到了你的衬衣”这类镜头般的景象，它们无一不带有着瞬间的永恒。Sufjan Stevens暗示着自己渴求亲密，渴求性爱，追随自己的欲望。几句歌词利用文学手法贡献了一小段无与伦比的美景，像是小说里描述的童年回忆，你期待他用班卓琴奏响着一切。在他最热门的歌曲"Will Anybody Ever Love Me?"中，一种不安全感被Sufjan Stevens用谦逊的语气表达出来。 由轻柔的吉他效果引出，他想要的是“甘心将身心献给他的真爱，对他宣誓效忠”。合唱团像教堂的唱诗班一样歌颂着大爱，班卓琴弦乐断线般滑落。它和以往的Sufjan的歌曲是那样的不同，因此你甚至可以期待当万人开始齐声合唱的震撼场景，只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缺。
至于单曲"So You Are Tired"，我认为其风格最贴近于《Carrie & Lowell》的压抑和绝望。歌曲开头"So you are tired of us"到结尾的"So you are tired of me"，想象着情侣的争吵从对感情的厌恶到最后将责任全然推给另一方，对另一半的厌弃。"While I return to death"则是对死亡最淋漓尽致的描写，如同"Forth of July"中“我们终将会死去”的直白，却像无声的子弹一样一击毙命。你甚至可以听到Sufjan Stevens在演唱时的轻微的喘息声，这似乎是情绪上的触及，仿佛心脏也随之跳动，一种新的脆弱占据了理智上风。歌曲开头几乎纯人声的演唱到后来曲乐的不断爬升演化成大场面的电影镜头，这种创作方式更是在长达八分多钟的曲目"Shit Talk"中贯彻了下来。这首由The National乐队成员Bryce Dessner配合演奏的曲目从一开始就打算以史诗般的电影叙事揭开整首歌曲，还留下了长达两分多钟的落幕。歌曲名为"Shit Talk"，却说着停止闲言碎语。如果说专辑中的大部分曲目都保留着一个平静温和的结束，那"Shit Talk"则用巨大的篇幅使紧张和惊悚感直达歌曲的尾声。
Sufjan Stevens不止一次表达了对同行业艺术家或是前辈的喜爱，与民谣女歌手Joanna Newsom的联系，以及对艺术家Neil Young的喜爱和崇敬之情。结尾曲"There's A World"来自对这位老艺术家的七十年代的作品翻唱，即使它的歌曲前奏让我立马联想到"Death of Dignity"。所幸直到最后一首歌，Sufjan Stevens给予我们最富有光辉，最令人振奋的瞬间，保留了一个美好幸福的结局。尽管它没有仿照Neil Young的原曲那样利用夸张的管弦乐，我认为它仍达到了收束全专的效果。当你收起唱片后，感受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心态时，你便会明白Sufjan Stevens的处世之道：在挫折和苦难中历经挣扎，露出顽强不屈的欢笑。慢慢来吧！年轻人。我想我们和Sufjan Stevens一样，都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啊。
专辑推荐曲目："A Running Start" "Will Anybody Ever Love Me?" "So You Are Tired" "Shit Ta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