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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炒蛋的日子里寻找诗意

2016-12-22 羊巅峰 私民记


(一)


我对诗歌没有太大的兴趣,虽然偶尔会被那么一两首诗击中,但是要我专门去读诗,那不如让我去洗碗。

 

但我的确觉得生活需要有些诗意。只要睁着眼睛,可以不读诗,但不能看不到诗意。这种想法很早就有了,后来没意思的事越多,我便越确定这一点。

 

王小波说的很清晰动人,他说“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我年纪尚小的时候,就读到了他的书,当时对此的理解很简单,即坐在教室里的时候,不仅要听老师讲课,还要偶尔在脑袋里哼会儿歌,想想待会儿放学要玩什么……

 

现在看来,我早就理解了精髓啊!只可惜我后来被搞昏了头,为早就说清楚的问题烦恼了许久。这也从侧面说明一点,我说的话,我未必真懂。

 

(二)


我对诗最早的印象好像就是课文里的“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当时觉得这人真无聊,那么多好玩的事不做,偏要在香山上数叶子。

 

某一天我开始试着写诗,刻意地写。

 

电视里时常会有些天才少年的新闻,我觉得自己可能也是个天才,要不也来写点试试?放假的时候,我坐在午后的窗台边,用为了听英语而买的复读机听周杰伦的《七里香》,眼看着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脑海中却开始落叶飘雨了……你以为这个时候就要写诗了?且得忙呢!

 

窗外可见对面楼人家养的鸽子,它们飞来飞去,只是兜圈。我一边想着它们好不容易长着一副翅膀,干嘛不飞远点,一边想象有股暗力在我体内横冲直撞,需要运功将其引导到正确的经脉穴位。但是,关键时候总要出点波折,眼看就要走完一个大周天了,楼下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喇叭声,内劲一瞬间就泄了。我好奇地伸出个头,看到车撞倒了某个商家高高堆起的箱装桔子,塑料箱子噼里啪啦地响了几声,黄色的桔子在黑色的街面上滚得到处都是。然后司机和商家就来劲了,我在楼上看着他们站在楼底小小的,你指着我,我指着你,彼此问候素未蒙面的亲人。

 

这种事情多了,好在每次我都能泰然处之,不至于因练功被打断而走火入魔。

 

在哪里打断,就在哪里接上。热闹看完之后,我一看没啥动静了,就接着运气练功。终于有一次成功的了,这才正式进入写诗的实际操作环节。

 

先把现代汉语词典拿过来,以备不时之需。而后东翻西翻,读点以前摘抄的好词佳句热热身,在房间里来回走几遍,捕捉点表演的感觉,情绪一到,随便拿支笔,撕张作业本纸,就开始堆砌。其间又是边写边走神,直到突然发现纸上不知不觉多了挺大一版黑乎乎的字,笑嘻嘻地觉得差不多了,“文气已尽,当止则止”……

 

一般这个时候,妈妈就该叫我吃饭了,吃饭又是一件费工夫的事情,边吃边走神,要妈妈一次又一次催着,才能完成吃饭这一任务。吃完后,我就要出去玩了。虽然那时我已经搬了个家,没什么伙伴可以一起玩,但是一个人走出去也挺有意思的。晚霞红红的,挂在天上,路上时不时有好看的女孩经过。我一般会去离家不远的滨湖公园,在山的前面,湖的边上,找一个方便观赏的位置坐好,看着休闲步道上,一个个女孩走近又走远,心中暗数这是经过的第几个,数着数着,情绪按捺不住,张口就有诗句:一个一个又一个,两个三个四五个……

 

除此之外,玩玩手,扯扯草,在椅子上摇头晃脑,不经意间再一抬头,晚霞已经灭了,又该回家了。

 

由于已经在湖边坐着看女孩的时候,顺便顿悟了,回到家一看下午写的那一坨东西,心说这是什么垃圾,接着一爪撕几块,双手一揉,拿来对着垃圾桶练习投篮,投不进就捡起来跑远了再投。要是一直不进,实在不耐烦了,就一个冲刺上去,往垃圾桶里狠狠一砸,大喊一声“扣篮”!

 

那是十岁刚出头的年纪,诗就在身边,像是一种游戏,我玩得不亦乐乎。

 

(三)

 

再往后,就没有那么闲的蛋疼又自得其乐了,就算闲,也不会蛋疼到想要写诗。“无聊得不亦乐乎”之后,我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就是很无聊,傻乐个什么”。

 

就是很无聊啊,也没有小时候那样能闹腾了,结果就纵身跳进了无聊的深渊,念着“好无聊”的三字经,越来越无聊。

 

无聊的并发症是懒。我记得自己曾无聊到在楼顶一待就是一整天,不下楼去别处玩,是因为懒得走。楼上有我爸弄的一个小菜园,具体有哪些菜,我从来都认不全,也懒得去问去查,只知道是植物,可以吃的。就这么,我和一堆菜待在一起,虽然彼此不熟,但也不尴尬。云在天上挂着,蚂蚁在地上爬,起风了,我和菜们都随风荡漾……

 

什么都可以想,比如要是一直这么待下去,我会不会变成一颗蔬菜?如果会,我会是什么菜?又要怎么做才比较好吃?

 

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啦啦啦啦啦……

 

这一点诗意,我现在写得挺轻快,但在当时远没这么云淡风轻。那正是很烦的年纪,就算没有具体的难题,也会有抽象的困境。高中的课很多,作业也多,让人感觉上课铃声永恒地响着,它催着我要交作业,要考试,要总结,要审题,要有思路……催着催着,时间真的变得很快,一天一闪而过,一周一个循环,一月一次检阅……如此在流逝中不安,在停滞中痛苦,生活和西西弗斯的困境如出一辙。

 

我慢慢觉得自己面临着“一场必败的战斗”,而这种思考一旦开始,很快就从具体的高中生活中跳脱出来,成为了我对人生的看法。总之,那时我很消极,不知道诗意何在。每天就那么坐在教室里,思绪游离,看着黑板,胡思乱想。

 

有的时候心情实在太阴郁,就需要放空调节。我的方式是在楼上闲耍或者唱歌。至于那次为什么会在楼上一待就是一整天,我已经记不清了,多半是特别难受吧。

 

很消极的心情下,写东西也失去动力,是啊,写了又能怎样?书写悲观、绝望的书不少,但是我觉得,最悲观绝望的书都没有写出来。既然还能写,就说明那人是不死心的,无论他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那时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水鬼,意思是“读书如潜水,下笔如有鬼”,一开始是自吹牛逼,后来就变成精神状态的真实写照。现在想来,挺傻,但也挺好,好就好在我还有心给自己取笔名,这说明我还有救,还没有死掉最后百分之一的心,还想写,还想活出意思。

 

(四)

 

我把在窗外和天台看到的郁闷风景,把眼中所见的一切混乱与不安都写下来,然后撕掉。这让我有了一个排解的出口,在那些被我撕得只剩前后封面的笔记本里,有当时最真实的自己。这样写着写着,窗外的鸽子也转呀转着,生活勉强维持着平衡。

 

大概是从高三开始,我决定好好对待一个笔记本,只写不撕,无论怎样都不要撕。接着那一年,我每天都有点小懒散,乖而无公害,但眼睛却变得很贼,在反复无聊中强行找有意思的点,再者,可能也是最主要的,那个时候我有喜欢的女孩,因此感官慢慢复苏,几乎每天晚自习上完回家后都有话可写,而不是无聊。记着记着,我发现我写的东西,竟然有些像诗,几行交错的长短句就把心思写清楚了。原来的一团乱麻,变得清晰简单,但不是用刀,而是用笔。

 

如此,我也算是找到了新通道,写着像诗的文字,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高考结束没几天,我回老家待了好几天。那几天的天气不是阴就是雨,爷爷去世了,我家老房子垮了,家里的各种亲朋好友在雨中赶到山中……也不用上课了,事情大人都在做,我很闲,没事儿就给爷爷烧烧纸,发发呆,看一本叫《风流》的小说,听广播……小时候爷爷给我讲封神榜之类的古老故事的记忆还在脑海之中,而眼前老房子和老人都走了。

 

山里纯净的空气,让我这个闲人感受到无聊的纯粹。“每一段漫长的无聊经历都对我至关重要,这次也不例外”,当时我站在老家大院子的边缘,看着乏人耕耘的梯田,向着微风细雨和山中的雾,轻描淡写地如此想到,不知不觉中便宣告了之前几年无聊时光的结束。

 

爷爷的后事办好后,回家的那天,我把那本只写不撕的笔记本,拿到楼顶,同时带着一个打火机。两者凑在一块儿,燃起了一团不大不小的火,我看着本子一点一点燃烧,文字化成灰飞起又落下,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晰:无可奈何,是令人难过的设定,但是冲向这一场必败的战斗,是一件挺壮美的事情,让人心潮澎湃。

 

我用极具仪式感的方式,用那些燃烧的文字,送走一段岁月的同时,还闪过了一个更远的念头:等我死的时候,我要有更多文字拿来点燃,让纸张和我一起燃烧成灰,去大自然中晃荡。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矫情的念头是没办法实现了,不是我不想,而是因为……我已经好久没有纸笔写作了啊!

 

(五)

 

上文大概截取了个人十岁之后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它们都是与无聊现实有关的记忆,也是与诗有关的记忆。

 

我在它们代表的那段日子里,明白了两点:第一、生活常常是无聊的,但不要把它当敌人,要把它当作自然,当作土壤。只要用心耕耘,就能长出诗意的世界;第二、诗意是可贵的,它让人在死去的路上,活得有意思,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话说死去的路,大概就是黄泉路吧。也许人们会被路牌上的字样吓到,但是最好别纠结,因为此路很长且得走,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找点有意思的事情打发时间,才是当务之急。至少,先得找些歌儿来唱吧——

 

打雷姐有张专辑叫《Born To Die》,翻译过来大概就是难逃一死的意思。火葬场天后的歌,本来是有些致郁的,但是我当时却听得挺嗨,觉得被治愈了,那是一种把病危通知单折成纸飞机玩的态度……嗯,其实我提它的意思主要是,其中好几首歌都很适合做黄泉路上的BGM。



我只是说它无聊?

啊,我可真是用词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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