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耕望：中国中古史研究十种入门书

问：您认为对于一位中国中古史（秦汉——隋唐五代）的初学者而言，又有那些必读的入门书籍？

答：研究中国中古史，若想列举十种必读的入门书籍，个人意见，以为下列十书应当居优先序次：

1，司马迁《史记》

此书结合中国古代经史百家，熔铸而成，可谓为中国古代文化的总结晶，凡是中国知识分子对于此书都当有相当认识。而且此书规模宏大，不但通古今之变，而且涵盖人类社会各层面，实启后代史家无数法门。故治中国中古史者，不论从史法观点，从史料观点，皆当视此书为最基本读物，必须认真自习阅读，深入了解。

2，班固《汉书》

此书继《史记》而作，在注意面上，又有所扩大，几于周备。秦汉帝国规模与一切典章制度大多为后代多传承，影响极为深远；但秦汉时代遗存史料主要在此一书，所以亦当视为治中古史者之一基本读物。

3，欧阳修《新唐书》

中国中古时代的正史，自汉唐以下，以此书体制最为完备，而唐代又为中古的大时代，治中古史者应当有较多的了解，所以我推荐此书。青年读此一书，对于唐代的政治、财经、教育、文化各方面都能有一个概括性的认识，上与汉代比较，异同立见，足以观世变之大略。再者，我选此书另有一个意思。中国散文大别有先秦、两汉、唐宋三个有代表性的时代，《史记》为先秦散文左、庄、孟子一脉文章的殿军，亦是一总结，《汉书》为汉文之典型，《新唐书》在唐宋散文中也有相当的代表性。读此三书，对于中国文章的流变即可略识其脉络，再看其他的书，也就不会有问题。

4，慧皎《高僧传》

佛教东传，对于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影响极大，其在两晋南北朝时代社会个层面活动中，尤见为一重要角色，决不下于近代西方宗教科学文明之东传对于近代史的影响；但中国中古史家囿于传统意识，在一般意识中，偏忽佛家在当时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如《旧唐书方技传》列高僧数人，而《新书》概从删除。不但褊狭，亦见浅识。）今日青年史学工作者必须通读若干佛教史籍，但佛教史传繁富，其最能选为代表者当推此书。读此一书，可了解当时高僧风范及其在学术上、社会上的地位，以及佛教在当时各方面的影响力，借可增进对于当时历史全盘的认识。

5，司马光《资治通鉴》

此为中古时代一部最完善的政治通史，历代兴亡利弊得失，都经详搜史料，精心剪裁，加以综述。无论从史学观点，或从史料观点来看，都是非常杰出的史学伟著；兼又文笔劲练，但不深涩，实为一部好的古史读本。初治中古史者，可先自习研读此书，对于中古史事自能有个基本认识。

6，杜佑《通典》

《通鉴》偏详政治军事，《通典》专载历代典章制度及边疆少数民族的活动与社会形态，为中国政书之祖。凡分食货、选举、职官、礼、乐、兵、刑、州郡、边防九门，综采诸史、存档及朝野论议，以类相从，汇而编之，正可补《通鉴》作为通史之不足。惟此书二百卷，卷帙浩繁。就中《礼典》一百卷恰居半数。礼制在中古时代，被视为典章制度的重点，但时过境迁，今人已难深解，所以我想可暂置此百卷，先读其他八典百卷，较为现实。学者如能在《通鉴》及此八典上先下一些功夫，则于整个中古时代历史已可谓有相当巩固基础。

7，钱穆《国史大纲》

作者深具通识兼富才气，对于中国历史，尤其春秋战国及中古历史，提出诸多新颖卓悍的看法，极具启发性。读者只当领会其通观全局、论断雄健的魄力，吸取其精神意境，即大有助于自己的研究工作，不必斤斤计较其细节考证之正确性。

8，吕思勉《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三书选一

吕氏断代诸史，兼取前代纪事本末与政书体裁，采择正史材料，依照自己的组织系统，凝聚组合成为一部新体裁的著作，极便初学作为研究各断代史的入门读物。此诸书在我《治史答问》中已有专章介绍，今不多谈。

9，梁任公《中国历史研究法》

近代写历史研究法者相当多，我未及详观，不敢定其优劣，但大体言之，多位介绍西方史学方法而作。就此点看来，梁书为最早受西方史学方法论影响所写成的一部书，也融汇了自己的心得。我曾受此书的影响，故此介绍作为入门书之一。惟此书所讲只是理论性的概念，初学读此，可能为新概念而欣喜（我就是其中之一），但于实际治学可能仍无多帮助。所以我在此不避自举，以拙作《治史经验谈》作为补充，使初学的读者在梁书所示概念下，知道应当如何看书，如何选题，如何着手写论文，这样或许比较实际有用。

10，永瑢等《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中国中古史重要的材料书，《四库总目》大体都已收录（陈援庵先生说，有些书当收而未收，例如录《宋高僧传》，而遗《高僧传》、《续高僧传》，此犹如录《后汉书》《三国志》而遗《史记》《汉书》。大约库中旧藏无此两种，四方又未进呈之故。），四库提要太繁，而此编介绍简明，可供初学者进一步找书阅读之指南。

这十部书，789三者是启导入门的书，1至6六者是建立中古史广泛基础的书，最后一书是随时要利用的工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