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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现在的港产片都不好笑了?

时代映画社 奇遇电影 2020-02-27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  奇遇电影 (ID:cinematik)



上个星期,我去了杭州参加浙江青年电影节。这个在美丽的西子湖畔举行的电影节今年已经办到了第三届,看看电影、会会老朋友,全程都相当愉快。



罗耀辉在第三届浙江青年电影节放映后与现场观众交流


在今年的展映上有一部《幸运是我》,电影和导演都相对陌生,但之前由于影评人木卫二的安利,引起我的好奇心。正好导演也来了,他叫罗耀辉,是香港的导演,一席人里就我们两个讲粤语,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一聊就聊了很多。


其实罗耀辉入行快20年了,做了好多年的编剧,他在加拿大读书,90年代中期回流到香港,因为自己喜欢看电影,平时又喜欢写点什么,经朋友介绍认识谷德昭入了行,第一部参与编剧的作品就是《玻璃樽》——这部电影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它和《喜剧之王》同时拍,片场相近,因此两部电影的主角互相到对方电影中客串,成为港片迷们口耳相传的一段佳话。



成龙客串《喜剧之王》



周星驰客串《玻璃樽》


此后罗耀辉一直默默蹲守在编剧的岗位上,至今写了20多部电影,像大家熟悉的有:《中华赌侠》(2000)、《玉女添丁》(2001)、《我老婆唔够秤》(2002)、《大佬爱美丽》(2004)、《精武家庭》(2005)、《神经侠侣》(2005)、《我要成名》(2006)等等,其中《我要成名》让刘青云第一次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影帝。



罗耀辉在《幸运是我》拍摄现场


这些电影大多是喜剧片,港产喜剧片如果不算上古的粤语旧片时代的话,从70年代末到如今,大致可以划分为四个时期:伴随着香港经济起飞的以许冠杰许冠文兄弟为代表的中古期(70年代末80年代初),像《半斤八两》《摩登保镖》《鸡同鸭讲》等等,这些喜剧现在看起来显得有点“正经”,没玩得那么脱。


到了80年代香港经济上了正轨,整个社会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以邵氏、新艺城、嘉禾、德宝等等为代表的一大批片厂彻底将喜剧玩坏,进入了“尽皆过火,尽是癫狂”的年代,那时候但凡是部电影都要搞点喜剧场景。各种编剧团队日夜炮制,讲求的是“桥”,各种“桥”一环接一环让观众应接不暇。


步入90年代,港产喜剧从癫狂慢慢有所收敛,像周星驰在90年代中后期的《食神》、《喜剧之王》等等,不再单纯的搞笑了,还加入了情怀,加入了讽刺,带有更加直接的批判性。这个时期代表是UFO陈可辛、曾志伟,高志森系的谷德昭(他最早就是编周星驰的喜剧出身),还有周星驰系的李力持、陈嘉上等等。



《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对穿肠”、《食神》里的“唐牛”,谷德昭是经高志森带入行,后和周星驰多次合作


2000年前后,港产喜剧的形态和之前的三个时期都不尽相同。罗耀辉就是这个时期加入电影行业,是这一个时期的参与者。这个时期,港产片不再纯港产,2003年自由行以及CEPA的合拍政策出炉后,港产片的形态起了很大的变化。


为什么现在的港产片不再像从前那么好笑了?这是观众的直觉感受。不然也不会到后来出现《低俗喜剧》《72家租客》这种打着要回归港产喜剧传统旗帜的电影。那到底港产喜剧出了什么问题?我和罗耀辉就从这里聊起。

港产片编剧生涯


社长:作为一个没有编剧经验的新人,为什么有机缘可以拍《玻璃樽》这部电影?


罗耀辉:其实我还没有入行前,我在加拿大读酒店(专业)。当时每天空闲时间比较长,就经常看电影,看很多外国电影,开始对电影这个东西感兴趣。


其实我刚开始反而不是说想做导演,刚开始我说有兴趣写剧本,所以毕业之后回来香港,看到香港电影编剧家协会,每年都会有一个课程,还有很多导师,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又是编剧又是导演,他们都会来授课。当时我报了名,参加了这个课程。


参加了这个课程之后,其实还没有能够入行。我有一个朋友,认识一个化妆师,说起来比较转折:那个化妆师就是黎明的化妆师,他就拜托黎明去看看有没有一些熟悉的导演,可以介绍我入行。当时黎明和谷德昭一起做演员,在拍《玻璃之城》,张婉婷、罗启锐那部。


当时他就把我推荐了谷德昭。谷德昭就跟他见面,大家认识了一下,算是由他带入行。谷德昭做完《玻璃之城》后,就做《玻璃樽》的剧本,当时其实有两个剧本可挑,可以跟他一起写。但是那两部最终没有拍,第三套就是这部《玻璃樽》,终于拍成了,变成了我第一套入行作品。


社长:是你独立写的还是一起参与写的?


罗耀辉:其实岸西还写了一稿(注:《甜蜜蜜》的编剧),谷德昭本身也是编剧,我们一起写第二稿,正式被采用的第一部。


社长:之前你有没有看过谷德昭的作品?


罗耀辉:有,尤其是他跟周星驰合作的作品,《大内密探零零发》、《食神》。你跟了一个导演,其实某个程度上(你的风格)也会偏向跟他的类型,或者学了他的东西。他是一个喜剧导演,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喜剧方面有没有天赋,其实是慢慢写多了。我觉得(编剧)要有一些幽默感,或者很乐观去看一些事情,就算一些悲剧,你要怎么用乐观的态度去看待,将它变成一个喜剧。慢慢地,我算是入行了,除了一些电影,还有一些电台的广播剧,我逐渐发觉自己有写喜剧的一些天赋,再后来就跟阮世生导演合作最多。他是在“友禾”出身的,就是跟张坚庭,陈友他们合作比较多。然后去了“UFO”,就是跟李志毅、陈可辛、曾志伟合作比较多。其实阮世生的影片都是偏向小品、爱情又带一些喜剧的形式,于是我又学了另外一套功夫。再后来又跟冯德伦,第一套是《大佬爱美丽》,然后是《精武家庭》,这两套就是我跟他的,他的第一、第二套作品我就跟他合作了。



2005年,罗耀辉和冯德伦共同编剧,冯德伦初执导筒的《精武家庭》


社长:那时候冯德伦也是第一次做导演。


罗耀辉:对,他第一次做导演,那一套的合作又擦出另外一种火花,其实他作为一个导演,他也挺喜剧的,你看那两套电影也有喜剧性,所以大家合作都叫做很合得来,出来的效果我觉得也不错。另外也有跟刘国昌合作,那个就是我跟阮世生一起写剧本,刘国昌拍的《我要成名》,刘青云拿影帝那套影片。这部就变得一些剧情一点、文艺一点。《神经侠侣》也是跟阮世生合作。我觉得这么多年来跟这么多不同的导演合作之后,开始掌握了一些写作技巧。我觉得编剧在某程度上是带动观众的情绪,你能知道哪些位置是可以击中观众的心,或者让他们的笑点怎么出来。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这次是第一次自编自导,我对这次的剧本自问是挺满意的。


社长:谷德昭相对于80年代的喜剧,算是开始了另外一个时代,谷德昭之前是什么?他师父是高志森,高志森是80年代新艺城那种喜剧的玩法,到了90年代中期就有一些转型,不会玩得那么疯,像周星驰《国产凌凌漆》或者《食神》《喜剧之王》,跟《逃学威龙》那些又不一样。


罗耀辉:对,当时挺百花齐放的。


社长:是的,到了你们这一代,喜剧类型又不一样,有没有比较过?

 

罗耀辉:我自己的看法,其实每个年代的喜剧,其实是跟当代社会的气氛有关的,甚至是关乎经济,观众的消费能力,其实很多跟社会、历史的东西在里面,跟民生有关。你看喜剧,有很多是来自生活,就要看当时的环境气候是怎样。我觉得现在的确是少了人拍喜剧,合拍片的出现,喜剧类型也减少了。其实内地观众也都挺喜欢港式戏剧的。现在多了合拍片这个东西,就有一点尴尬,到底我拍港式喜剧好呢,还是有一些内地元素的喜剧好呢——我觉得喜剧是一个最难两边融合的类型。动作片,警匪片,剧情片那些是比较容易融合一些。因为两地的文化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


社长:所以以前80年代那种喜剧玩法是自自然然地进化了。


罗耀辉:我也有看内地的喜剧,《夏洛特烦恼》、《煎饼侠》、《泰囧》,我觉得它们有一些像80年代的电影。


社长:它们讲究“桥”,“桥中桥”,“扭桥”。


罗耀辉:对,像港产片以前的模式,比如说10分钟就要一个大笑,5分钟一个小的gag,这个是要计算的。


社长:港产喜剧后来是没有这么讲究“桥”了。


罗耀辉:比如说我入行的年代,李力持是一派系,谷德昭也是,马伟豪是另外一个拍戏,像他那些《百分百感觉》那种爱情喜剧,甚至陈庆嘉、陈嘉上他们又有另外一种。


社长:杜琪峰他们也都不一样。


罗耀辉:杜琪峰和韦家辉又是另一种喜剧,像《呖咕呖咕新年财》那些。我觉得真的很多高手,大家在切磋武艺。现在少了的原因,也是因为少了喜剧演员,你细数香港的喜剧演员,大概都会提到周星驰,郑中基,甚至王祖蓝,你感觉好像现在是少了一些很重心的喜剧演员,拍这种喜剧来来去去也都是这些喜剧演员,如果没有一些新的喜剧演员出来,其实真的又会差一些。所以我觉得新一代他们少了写喜剧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其实我也叫算中生代,就是新一代再年轻一点的导演也好,编剧也好,他们会偏向对社会议题比较关心。比如说你看到近年,比如说《哪天我们会飞》,《踏雪寻梅》,《狂舞派》,《点五步》,《一念无名》这些,他们会针对某一个题材,然后去发酵。那些电影未必是喜剧,未必是商业类的,反而是……


社长:《哪天我们会飞》也很文艺。


罗耀辉:这类文艺片的商业元素其实也不浓烈。但是过往这一类型,比较文艺色彩的,其实也并不多。看来看去都是许鞍华,或者张婉婷、罗启锐,他们都是比较文艺的。近年是多了文艺类型的导演,商业的影片不是他们的所喜欢的,他们希望有自己的风格,有自己的个人特色在里面。香港的影片,如果新导演来拍,他们的预算是会比较少的。在预算少的时候,就会偏向一些剧情片,以对白为中心的影片。那些CG特技动作,武侠,警匪,枪战,爆破这些大投资的电影,以合拍的形式做了,就算不合拍,他们投资方也未必这么愿意去用大投资放在新导演身上。这样大家就各自找他们的生存空间,比如说我有机会做导演,我找到自己喜欢的题材,预算也不会太高,其实是符合电影公司的要求。

港产喜剧没有那么好笑了


社长:很多人说现在的港产喜剧没有那么以前那么好笑是什么原因呢?


罗耀辉:我自己觉得真的“贵精不贵多”,因为市场缩小了,制作的影片是没有那么多了。就算国内这么大的市场,里面质素同样参差不齐。如果有很多机会不断地拍,自然总会有一些很好的成绩的电影。香港拍电影的人是少了,但商业、爱情、喜剧,其实也都还有,比如说叶念琛,他们还在拍一些爱情喜剧。所以其实是有市场的,只是比较少人拍。这个需要一些新导演慢慢的积累,有了第一部,下一次总会拍一些不同的题材。


社长:你们在开拍影片之前,对于观众层面有没有预设?因为现在香港的市场是非常小,年轻的观众少。会不会特别为某个阶层拍一种特定类型的电影?


罗耀辉:电影始终是以年轻观众作为受众的,但是问题是,我相信不单是香港,在别的地方同样也面临一样的问题,除了看电影之外我还有很多娱乐,我看韩剧,我上网看美剧,或者是一些综艺节目,甚至看国外的,观众有很多娱乐方式,相对于电影来说就不是最主要的。所以,电影这个东西我觉得也是要通过质素去吸引观众进场看,我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


社长:其实整个行业,新人多不多呢?


罗耀辉:其实这一两年不算少,他们有一些人统计了。今年的新导演,已经有十几个。因为现在新的投资,一些投资人,他们宁愿尝试一些新导演,一来比较便宜,投资也不大,找一些大导演他们未必愿意拍,所以找一些新导演去尝试,出来的东西又不太差。我觉得愿意尝试新导演这个事情,像是一个趋势。因为正如某部分的知名大导演,可能他们更愿意在国内拍电影。一些小成本制作的电影,他们不如尝试一些新人,风险又不大,还能发掘一些新的东西给老板,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社长:现在香港的市场,其实观众对合拍片的反应是怎样的呢?


罗耀辉:以彭浩翔为例,他拍了一套《撒娇的女人最好命》,这部电影很国内的题材,在香港上映也赚钱了。我自己觉得,还是那句,好的电影应该会有它的观众层面。当然,一定有部分香港观众说我只看港产片,知道合拍片不是纯粹拍给香港人看的,他就会藐视。


社长:其实观众的心态上会有变化的。


罗耀辉:我相信那些观众不是真正看电影的观众,真正看电影的观众他们自己会分。当然,你拍合拍片,但是又拍得不好,自然被唾弃,我觉得这个很正常,甚至乎拍一套港产片,你拍得不好,观众一样会骂。所以我觉得,不是在乎港产片还是合拍片,而是那套片值不值得观众进场看。比如说合拍片有大咖参演,在国内这么大的市场,票房成绩一定会好。在香港虽然不会有国内这么好的票房,但是如果也是一套好质素的电影,假设票房千万来做门槛,我觉得好看的电影,在香港是有机会过千万的,只不过国内用亿用门槛,香港用千万做门槛。我觉得那个市场比例是对的,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影片的质素好不好。



阮世生(前中),港产片时代最重要的编剧之一,从跟许冠文开始,贯穿八九十年代,活跃至今


社长:谷德昭和阮世生,他们是怎么教你编剧的?阮世生是90年代“UFO”那个年代出来的,谷德昭是星爷带他们出来的,他们对你那个创作有没有影响,有没有意识要去突破他们?


罗耀辉:我还没有入行我就很喜欢看电影了,自然他们的作品我会看得更多。到真正跟大家合作的时候,都是边写边学习。香港讲学徒制,讲传承。现在香港也好,内地也好,都有一些学校,戏剧学院会有一些电影的课程给他们上。我们年轻的时候很少这些专门的学校,只能边写边学习,很多时候是我写出了一个东西,他们不改了,就代表你是成功的。他要是改,那是觉得你不够好,你就可以看一下他改你的那部分,到底他是怎么去演绎的。这样慢慢从中去学习,如果说喜剧始终是有一些窍门,公式的东西在里面的,在公式里也可以有自己个人的特色。其实过了这么多年,你也学习这么多人的武功,你就想,如何才能把它成自己的一套功夫。


社长:我看《我要成名》那套喜剧和李力持他们那些又不一样。


罗耀辉:对,不一样。


社长:现在香港编剧的模式还是那种“编剧组”的形式吗?


罗耀辉:当时帮谷德昭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天要交几条“桥”的。


社长:也还是要“度桥”?


罗耀辉:对,也是要度的,当时就是学了一些精髓。后来跟阮世生导演就不一样,他很喜欢一对一,他本身是导演又是编剧,我作为一个编剧,跟他“对碰”。我会觉得这样会比较准确些,因为他能告诉你这样是好,这样是不好,因为最后是他拍的,我能学习到那个准绳度。因为你拍电影跟算术不一样,有一个公式答案给你,告诉你这样就一定赚钱——电影是没有的。当你以为这样赚钱,仅仅是因为上一部有人这样做,你照做,不代表一定成功。


社长:《玻璃樽》那时候写了多少稿?


罗耀辉:《玻璃樽》我跟谷德昭导演一再修改,其实也有三稿、四稿,但是当时来说多少稿是没有意思的,你知道当时还很爱“飞纸仔”(注:临场编剧),当时去到现场,拿着那场戏,都还能在现场改,或者那个根本不用,我当场再写一场,这也是经常发生的。


社长:也是有一个跟场的编剧。


罗耀辉:当时我有做过。他们也挺喜欢有这样的模式,你问我到现在,我自己拍《幸运是我》,我写了六稿,到了现场,六稿之后,比如说我明天拍这三场戏,到实拍的前一个晚上,我有些东西想改我会再改,到了现场差不多七、八成了。或者有时候可以了就照那些拍,原来里面又有一些要修改,在现场还可以再修改,或者再跟演员排戏,比如说这句对白这么说,也还是有这种情况。


社长:最终《幸运是我》完成品跟剧本有几成的差异?


罗耀辉:我想也有八九成,只是拍完回来去剪接剪片,在某一些场口,调前调后,有一些调动,又更好了,比我的剧本更好了,绝对是另外一种创作,也是一个好事。


社长:编剧作品里,你最满意是哪一部?


罗耀辉:其实,可不可以说是这套?

编喜剧的,第一部独立执导作品拍了部悲喜剧


罗耀辉:《幸运是我》真的是我自己第一次自导自编,其实我自己挺满意那个剧本的。如果在过往的剧本里挑,比如说《神经侠侣》、《我要成名》,甚至乎《大佬爱美丽》、《精武家庭》,我自己都挺喜欢的。


社长:之前你一直做喜剧或者是类型片、商业片比较多,那你为什么自己选自己第一套自己拍的电影是这个类型的题材?感觉是比较边缘的,就像许鞍华的《桃姐》或者是《天水围的日与夜》那一类?


罗耀辉:其实我卖这个剧本之前,我写了另外一个更加喜剧的,青春励志喜剧,那个反而卖不出去,我自己有一些生气。



罗耀辉的导演生涯从2013年的三段式杂锦片《重口味》开始


社长:真正要做导演了,你准备了多久?


罗耀辉:如果算第一部执导,应该是《重口味》,那个算是真正第一次接触导演这个东西,那个前因后果也挺有趣的。当初监制找我写剧本的时候,说想找三个导演,三个故事,让我写这三个故事。但是他找了两个导演而已,是我自荐的,你还没有找到,不如我来做第三个吧,是这样促成了这个事情。《幸运是我》是第一部执导的长片。


社长:从写剧本开始,到找投资,到开始拍,用了多久时间?


罗耀辉:半年左右。刚才说的那个喜剧剧本卖不出去,我就把心一横,我就试一下我不擅长的题材。我刚才说过,我喜欢看这一类型的电影。所以我自己也想尝试一下,因为写得太多以往那种类型的影片,人会有点纳闷,找不到新鲜感。不如我试一下新鲜的,这一类不怎么接触过的类型去写。好玩是因为自己觉得有有些新鲜感,比较有挑战性,所以选了一个这样的题材去卖,反而能卖,能卖当然最后就拍成了。


社长:找了多少个投资者?


罗耀辉:接触了监制,监制再给电影公司,找对头的公司投反而很快确定,但是等其实回复有一两个月,等待那个时间好像是很漫长。但是相对很多人来说,他们写了一个剧本几年了,都可能找不到投资,我算是幸运,算是快了。


社长:你写的时候,确定了是红姐(惠英红)是做这个角色吗?


罗耀辉:写的时候还没有演员的形象,剧本中的角色,其实设定年纪是比红姐现在演绎的还大一点。当然,后来我确定了找红姐做,又不想把她化成一个老太太去演这个角色,所以在这个角色的年龄上有一些改变。当我知道找红姐做的时候是这样的。


社长:这个剧本元素颇丰富,比如有像《桃姐》这种带点人文关怀,又有一些港产片常见的那种喜剧的元素,这些元素是在写剧本的时候定的,还是拍的时候加上去的?


罗耀辉:有一些也是我自己后来临时加上去的,但是我提醒自己,写的时候我不希望太过催泪或者煽情,所以如果大家有看过,电影里面叫最感人或者催泪的是医院那一场。


社长:我听到很多人看那场戏哭了。


罗耀辉:我觉得要点到为止,有一些东西不是说不催泪才是伤感的,我希望通过这个电影,希望有一种治愈的感觉带给观众,如果大家生活中有低潮或者不如意的事情,看了这个电影可以重拾他积极的一面去面对他的生活。就是说有一些挫折来了,你怎么面对?你是整天哭哭啼啼地在床上不起来,还是笑着、积极去面对这个事情?



惠英红在《幸运是我》贡献了令人难忘的演出


社长:投资者有没有对这个题材或有异议?


罗耀辉:没有。他们剪好,做好后期,就给高层看、给老板看。对他们来说我觉得那件不是坏事。因为太过文艺片反而不是投资人会建议的事情。因为大家会有一个想法,就是文艺片能不能做。虽然我这一套出来的票房也不是很好,起码我想作为一个新尝试。


社长:上映期有多久?


罗耀辉:上了五个星期,在香港41天,当然在电影院慢慢减少了。某部分的院线都支持,虽然不多,但是都会支持有这类型的电影,这个我自己觉得慢慢去改变观众对看电影的口味,不要独沽一味只看动作、警匪、枪战。


我自问这一套其实会挺多自己的情感或者一些想说的东西放在里面,在表达模式方面,我希望有自己的东西之外,我希望有一点点的空间可以让观众一种喜剧也好,轻松的节奏也好,气氛也好,让他们观影的感受不会纯粹是“我很伤感”。


社长:香港的影评人怎么看这部电影?


罗耀辉:其实普遍是正面的。也有很人多说,很久没有看这种电影了,可能真的几年才一套,可能对他们来说是渴望的。对于观众来说,可能近年看的电影都是合拍片为主,就算香港的观众,可能少了一种情怀或者港味的电影。



《幸运是我》男女主角。我问罗耀辉,“旭仔”这个角色和名字是不是从《阿飞正传》而来,片中也出现了《旺角卡门》……罗耀辉说,并不是,但很多人都这么问过他


社长:刚才说到男主角,陈家乐,设定是内地人、新移民的身份,是后来补的还是写剧本的时候就设定好的?


罗耀辉:最开始的设定是,他是香港人,然后上国内找爸爸,他的设定是一个中港婚姻的结果,爸爸是留在了国内工作的。到后期我有一个转变,就是我希望他的角色是从国内到香港来找爸爸,有这个改变。小月的角色,当初我写这个剧本还没有意识到到底找一个怎样的女演员做。


社长:小月这个角色的身份一开始就是确定了的?


罗耀辉:是一个社工。当我知道我要做一套合拍片,我就设定了一个国内到香港的社工,有这些小的点去协调,顺应了合拍片的要求。


社长:电影里面那个小月和小旭的感情线,处理得挺淡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其实大家都会期待一个戏剧性的结果,比如说周浚伟甩了她,但电影并没有交代这三个角色最后情感的结果,感情线为什么会这么处理?


罗耀辉:在这个影片里面,感情线不是一条主线。是芬姨和小旭的感情为主导,但是我觉得旭作为一个年轻人他不应该忽略他的感情世界。如果说芬姨,一个独居老人,曾经沧海或者到现在的年龄,感情世界不是她最想得到的,亲情才是她最想得到的。但是旭作为一个有将来有未来的人,其实他有他的感情世界,所以我是加小月的角色,是赋予一个辅线作为一个电影的点缀,但是我觉得虽然是辅线,我也不希望真的很轻轻带过,所以到最后有一个彩蛋,就是旭到广州找到了小月。但是我最后决定拿掉这个结局,现在的结局像带着一种遗憾,作为观众的感受会更加大,所以我决定不放在电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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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是我》原本的结局,但上映时删掉了


社长:小旭那个设定,其实那个转变都挺大的,前面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偶然机遇找到了芬姨,到后来变得很成熟,是怎么处理这个人物的转变?

 

罗耀辉:其实我当初写这个剧本,是没有这么坏的,现在电影中的旭这个角色,会偷女朋友的钱,会对她很粗鲁,其实到我找了陈家乐演这个角色,根据他的形象打造了现在的造型,染金发啊,打耳钉啊,成了一个坏孩子的形象。


社长:胎记也是刻意做上去的吧?


罗耀辉:胎记也是刻意做上去的,之前考虑过纹身,但是我觉得胎记会更加贴切,对那个角色更加有血肉感,胎记代表他父母留给他的血缘关系,那个东西是永远带不走的。其实我觉得他的造型应该更坏一点。因为他前面是怎么坏都好,最后因为遇上芬姨之后,这个巨大的转变会让观众更加对这个人物改观。曾经也有人说会不会太坏了,我觉得也不是很怕他前面有多坏,因为入戏之后会慢慢跟这个角色走,我觉得观众会慢慢喜欢这个人物。


社长:小旭这个角色他跟身边的人相处的方式是很粗暴的,没有耐性。


罗耀辉:其实是我叫他这么演的,因为我刚才跟观众交流的时候有说过,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挺不好的习惯,就是把不好的脾气留给你的朋友,对外面的人很好,回到家里是另外一个样子。因为你多不好,亲人会原谅你,接受你。我用这个想法去写旭和芬姨之间这个角色,你骂她(芬姨),其实你是紧张她。有一句台词,在预告片里会出现,电影里就没有,就是说看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是看他真不真心,而是他有多担心你。所以在那场戏,芬姨四处找他,他觉得那个就是他妈妈小时候会做的事情。


社长:所以他看起来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一直在车里看着她。


罗耀辉:当然,他当时还由于我应不应该回去,最终他看到这个情景,他觉得他不应该扔下这个老人家,又回去了。好像是一个转变,一个界限的转变,人的性格上。


社长::他跟芬姨的关系是不是一种弥补,因为他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罗耀辉:会有这一个层面,他在芬姨身上找到一种安全感,他当初对人态度这么差,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模式。当他找到一个老人家,还能接受他这种态度,他开始有一种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一直到医院那一场,爸爸不认他,芬姨跟他说你还有妈妈,那一刻是他彻底的解放,所以那一场哭得很厉害。其实他不会在人面前哭得那么凄惨,因为他真的把她当作亲人,所以他完全释放了自己的情绪。另外也是一个转变,就是对于他跟芬姨的关系。


社长:影片里面那些怀旧的元素是刻意放下去的吗?比如说亚视,深水埗的旧房子,旧的歌,旧的演员,那些怀旧的元素是不是刻意放下去的?


罗耀辉:我觉得整体上也有这些的想法。


社长:没有刻意去做有一些本地情怀的东西?


罗耀辉:本地情怀的东西,比如说亚视,我是看到很多人笑亚视这个电视台有多不济,我会用了这个东西去放入电影的情节里面,我觉得香港观众对这个比较有反应。至于一些旧的市区、城市面貌,是来自什么呢?是因为芬姨这个角色患了认知障碍,或者老退化了,她本身这个病症是对一些旧的事物很记得,对一些新的事物甚至会过目即忘,或者说完第二天就忘记了。


为什么我有这么多旧区的面貌,其实我是希望告诉观众,那个东西是一些香港人很深刻的记忆。就是借着芬姨这个角色告诉观众,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慢慢像患了芬姨这个病一样,记忆会慢慢溜走。


社长:其实这个电影,如果说政治元素或者时代元素,其实都有,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呢?比如人物的身份,一个新的移民,一个内地过来的学生,还有歌星,像芬姨那个年代,流行茶舞,那是个很辉煌的年代,现在好像没有那些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些元素,内地观众会解读这个东西可能跟香港的观众不太一样。


罗耀辉:我觉得让观众自行解读,你问我自己,我觉得有很多东西,经历了香港的变迁,每个人怎么看这些变迁的?你可以用一个积极乐观的态度去面对。也有一些人说,我比较怀念以前的香港。其实我没有这个包袱的,只不过我自己觉得,当人物设定是这样的时候,我反而希望通过,因为这个病症是说记忆,变成了有一些东西,什么东西值得你保留。社会是慢慢转变的,像片中出现的圆方、九龙的工地,其实是在变迁,这个是不能改变的。但是怎么去面对所有这些变迁呢?我自己觉得电影就是挺奇妙的化学效果,你可以通过电影有不同的诠释,也希望新一代的观众能够。其实十年已经是一代人了,他们对这些旧情怀,可能完全没有印象了,我希望通过这种电影,保留一种旧港产片的味道在里面。



车房仔是吴业坤扮演的,很有喜感的一个角色。内地观众可能不是那么熟悉他,他是通过选秀入行,是现在香港比较受欢迎的新生代歌手


社长:其实电影里有很多有趣的旧港产片的元素的,像吴业坤,内地的观众未必认识他,他在片子里设定是个车房仔(修车小工),以前《精装追女仔》的设定也是车房仔。(笑)


罗耀辉:因为他们算是一种比较低下层的小人物,自然他们所面对的东西都是那个环境特有的,而这个东西我觉得是最能够去描写他们的世界,观众是有共鸣的,你写一个有钱人住得多好,然后好吃好住。这个东西我不觉得有什么这么值得去放在电影里。


社长:我去年跟今年都看了不少的港产片,我感觉里面的包袱挺重的,黄修平他们那些,像《哪天我们会飞》其实里面的政治隐喻挺强烈的,《选老顶》更加是,是不是《十年》那套电影前后港产片都会带一些政治的色彩或者隐语的东西,这个电影你有没有刻意放这些符号,像刚才说到的记忆,身份,这些符号也是很有色彩的。


罗耀辉:我写的时候,纯粹是有一个中心思想在里面,其实我想说的是“沟通”,因为患了这个病的人,其实是很难跟他们沟通的,你不能用一个正常人的思考模式去想他们是怎么思考的,沟通来说,甚至病越来越差的时候,你跟他沟通的程度是越来越困难,我希望带出一个思想,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很重要,我希望带给观众的思想就是,其实多一些沟通,或者去理解对方怎么想,所有东西其实就会来得更容易解决,我希望自己能做到这个东西,缘分,沟通,还有珍惜。


社长:你怎么看这两年的港产片?


罗耀辉:我想港产片的特色,其实真的很看当时的社会气氛。近年比较多说政治色彩的电影,本土电影会渗入这些元素,我承认这个东西是有的,但是那个东西就是贴近了生活,就是说社会的气氛是怎样的。


作为新一代的导演的感受是这样的,我觉得他们自然宁愿写这一类型的电影。我说为什么喜剧少了?因为整个社会气氛没有东西值得笑,就算你拍了一套喜剧出来,人家都没有心情笑。我有时候看新闻,就说香港人的快乐指数降低了,这个就是问题所在。所有东西来自社会,当然希望社会可以走出这个困局,然后多一些不同类型的,甚至娱乐电影,电影其实最终是娱乐观众,我觉得这个是希望慢慢有一个改变。


社长:其实现在很多港产片在之前是甚少见的。


罗耀辉:你刚才说的《全力扣杀》也好《僵尸》也好,其实它们都代表了新一代的导演。我觉得每个年代都有他们的面貌,从70年代、80年代新浪潮的电影,许鞍华,刘国昌,徐克,都是通过新浪潮的电影慢慢走向比较商业化的电影。我觉得都需要时间让他们慢慢成熟起来,我觉得新一代的导演,这个不一样我觉得是好事,因为每个年代真的有它的不一样才好,如果重复做以前的东西,观众未必觉得有新意,所以一来类型上,我觉得宽了。其实电影也好,乐坛也是,这个要慢慢拓宽观众的层面,有不同类型的电影才是健康的市场。


社长:那你下一部会做的是哪一类?


罗耀辉:我自己在构思一个比较商业类型的,爱情喜剧,但是里面会带一些奇幻的色彩。


社长:好像韦家辉以前做的《再生号》《喜玛拉雅星》那些吗?


罗耀辉:《再生号》那个就比较伤感一点,《喜玛拉雅星》我觉得那个比较有8、90年代的疯狂,许冠文那类形式。反而我觉得,你了解一下现在的市场,可能年轻的观众到底喜欢什么?爱情、喜剧,我觉得观众是会喜欢的,但是如果流于这两种元素其实没有什么新意,我说带一些奇幻,是不是用CG特技的形式去表现这种爱情喜剧?也不一定。我喜欢通过这些不同的元素,带一些新的感觉给观众。我觉得国内市场也好,香港市场也好,爱情喜剧都是很多人拍了,自己要考虑要怎么在同类型里面突围。


社长:你的工作范围会在大陆还是在香港?


罗耀辉:我没有说在哪里的,如果说需要在国内拍摄的,我就留在国内的时间比较长。


社长:会不会像曾国祥那些做纯大陆的题材?


罗耀辉:我自己有一个想法,这个不知道对不对,合拍片还是纯粹的国产片?我觉得这个真的要考虑最终的市场在哪里。合拍片我觉得是怎么走进国内市场一个的台阶。如果说一个纯粹的国产片,我觉得当你以目标为本,拍国产片不是坏事。但是如果要拍一套在香港拍摄的一套电影,那个事情自然会本土味一点,那个也有它的生存空间,只要是那个事情发生在哪个城市,你就用当地城市的语言、生活文化去演绎、去表达你想说的东西。就不希望两边都讨好,我觉得这样两边都未必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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