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杨遭8年禁赛！
2月28日下午5点，当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宣判结果之后，相信很多人都被这条新闻刷屏了。孙杨也在第一时间微博回应，表示「震惊，愤怒，不能理解」。
那么，孙杨究竟为何被禁赛8年？他还有逆转可能吗？世界范围内还有类似的案例吗？揭开层层迷雾，让我们一起还原这段复杂而漫长的真相。
国内大赛悉数延期，科比坠机身亡，原本与他约定3天后见面的莎拉波娃干脆宣布退役，而在北京时间2月28日，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宣布了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起诉中国游泳运动员孙杨和国际泳联一案听证会的裁决结果。在瑞士总部，CAS秘书长宣布了裁决：孙杨存在违反《世界反兴奋剂条例》暴力抗检行为，将从今天开始，执行长达8年的禁赛期。对于近29岁的孙杨来说，这几乎就是职业生涯终结的宣判。尚在艰辛防疫的中国体育界，则又吃了一记「重拳」。当然，根据国际惯例，这还不是最终结果，孙杨可以在未来30天之内再次上诉，去挽回自己的运动生涯。而在事件之后的第一时间，孙杨也在微博表示：「震惊，愤怒，不能理解！」而中国泳协也对裁决表示了遗憾，称：支持孙杨继续以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同时希望世界反兴奋剂机构、体育组织、兴奋剂检查代理机构改进、完善规则，严格执行规则包括兴奋剂检查人员资证要求，不能忽视运动员个人合法权利，不能让任何人都可以去从事与运动员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兴奋剂检查工作。在这里需要提前声明的是：孙杨禁赛，并不是因为服用了禁药实锤，而是因为「暴力抗检」，而这也是没有剥夺他此前成绩的原因所在。那么，孙杨和中国泳协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他还有多大翻盘的可能性？来看看这个裁决前后事件的梳理，以及CAS对此事的判词。首先，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再复盘一下这件历经长达近两年「孙杨抗检」的时间节点：1. 2018年9月5日凌晨，据报孙杨及其团队与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小组检测人员发生冲突，辱骂药检人员，并且擅自销毁用于检测的「血样」。虽然小组经过调查后认定孙杨团队的行为不构成违规，但亦有运动员认为，于9月得出最终药检调查结果前让孙杨参加比赛，是不公平的。2. 2019年1月3日，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FINA Doping Panel）裁定，孙杨并未违反国际泳联反兴奋剂条例。关键的「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的59页裁决书」全文公开。3. 2019年3月，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介入，认为国际泳联提交的「59页裁决书」有不合理之处，向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正式提出上诉。4. 2019年11月12日，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发布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起诉孙杨及国际泳联听证会的具体时间表。5. 2019年11月15日，听证会于瑞士蒙特勒举行。WADA提出，由于孙杨拒绝提交检测样本，要求其接受最少两年、最多八年禁赛期。孙杨及其律师团队也拿出证据，并指出当天检查人员的多项涉嫌违规的做法，包括检查人员无法出具相关资质证明、尿检人员对孙杨进行拍照等。听证会后，CAS表示需要进一步协商，以确定宣判的具体时间，孙杨则计划在听证会结束后给出简短声明。孙杨与律师团成员张起淮在瑞士听证会现场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张起淮6. 2020年2月27日，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宣布，将在次日即2月28日公布裁决结果。7. 2020年2月28日，裁决结果公布。孙杨败诉，被裁决禁赛8年。那么问题来了，这份最终的裁决书里，究竟都说了些什么？SUN YANG IS FOUND GUILTY OF A DOPING OFFENSE ANDSANCTIONED WITH AN 8-YEAR PERIOD OF INELIGIBILITYLausanne, 28 February 2020 - The 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 (CAS) has upheld the appeal filed by the World Anti-Doping Agency (WADA) against the Chinese swimmer Sun Yang and the Fédération Internationale de Natation (FINA). As a consequence, Sun Yang (the Athlete) is sanctioned with an eight-year period of ineligibility, starting on the date of the CAS award.瑞士洛桑，2020年2月29日，体育仲裁法庭(CAS)进行了此前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对中国游泳运动员孙杨和国际泳联（FINA）的上诉。裁决其结果如下，对运动员孙杨实行8年禁赛，即日生效。Following a conflictual anti-doping test at the residence of Sun Yang in September 2018 which resulted in the testing not being completed, the matter was initially referred to the FINA Doping Panel (FINA DP) which found that the International Standard for Testing and Investigations (ISTI), the protocol adopted by the World Anti-Doping Agency (WADA) for the conduct of doping controls, had not been properly followed. Therefore, the FINA DP invalidated the sample collection. As a consequence, the FINA DP determined that the athlete had not committed an anti-doping rule violation.2018年9月，在孙杨住所进行的反兴奋剂检测过程中，出现冲突导致检验过程未完成。事件基于国际泳联兴奋剂委员会（FINA DP）发现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在进行药物检测的过程中，并未完全遵守其国际检测和调查标准(ISTI)。因此，国际泳联兴奋剂委员会（FINA DP）认为此次检测属于无效样本采集。因此，国际泳联兴奋剂委员会（FINA DP）认为运动员不存在违反反兴奋剂规则的行为。WADA filed an appeal at CAS against that decision, asserting that Sun Yang had voluntarily refused to submit to sample collection and requesting that a period of ineligibility between a minimum 2 years and maximum 8 years be imposed on him.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此后在体育仲裁法庭(CAS)对上述决定进行上诉，主张孙杨存在拒绝配合血样、尿样采集的行为。对此，世界反兴奋剂机构要求对孙杨实行最短2年，最长8年的禁赛处罚。The arbitration on appeal was referred to a panel of CAS arbitrators, composed of Judge Franco Frattini (Italy), President, Mr Romano F. Subiotto QC (Belgium/UK) and Prof. Philippe Sands QC (UK), which held a hearing on 15 November 2019. Further to the parties’ request, the hearing was conducted in public.本次诉讼的仲裁委员会由体育仲裁法庭(CAS)陪审员组成，他们是审判员Franco Franttini（意大利），理事长Romano F. Subiotto QC先生（比利时/英国）和Philippe Sands QC教授（英国）。应相关要求，该仲裁委员会在2019年11月15日进行了公开听证会。The CAS Panel unanimously determined, to its comfortable satisfaction, that the Athlete violated Article 2.5 FINA DC (Tampering with any part of Doping Control). In particular, the Panel found that the personnel in charge of the doping control complied with all applicable requirements as set out in the ISTI. More specifically, the Athlete failed to establish that he had a compelling justification to destroy his sample collection containers and forego the doping control when, in his opinion, the collection protocol was not in compliance with the ISTI. As the Panel noted, it is one thing, having provided a blood sample, to question the accreditation of the testing personnel while keeping the intact samples in the possession of the testing authorities; it is quite another thing, after lengthy exchanges and warnings as to the consequences, to act in such a way that results in destroying the sample containers, thereby eliminating any chance of testing the sample at a later stage.体育仲裁法庭(CAS)仲裁委员会一致决定，该运动员违反国际泳联兴奋剂检查的第2.5条款（干涉兴奋剂检测工作的任何部分）。需要特别指出，仲裁委员会认为，进行兴奋剂检测的工作人员，其行为遵照了国际检测和调查标准(ISTI)中所有的适用性要求。另一方面，对于为何因检测工作流程不符合国际检测和调查标准(ISTI)而破坏样本容器、拒绝检测的行为，该运动员无法提供令人信服的证据。仲裁委员会认定，运动员先提供检测血样，再质疑采样工作人员身份的同时，保证血样在检测机构控制范围内并完整无缺，是一种情况，而在长时间的交流沟通，并由工作人员对有可能发生的后果进行警告的前提下，通过各类行为对样本容器进行破坏，造成本次兴奋剂检测无法进入最后阶段，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情况。
Considering that, in June 2014, the Athlete was found guilty of a first anti-doping rule violation (ADRV), the Panel concluded that, in accordance with Article 10.7.1 FINA DC, an eight-year period of ineligibility, starting on the date of the CAS award, has to be imposed on the Athlete for this second ADRV.基于2014年6月该运动员曾首次违反反兴奋剂规则（ADRV），仲裁委员会最终决定，根据国际泳联兴奋剂检查（FINA DC）的第10.7.1条款，对该运动员第二次违反反兴奋剂规则（ADRV）的行为进行8年禁赛，即日生效。Considering 1) that FINA refrained from seeking the imposition of a provisional suspension on the Athlete when charging him with an anti-doping rule violation, 2) that doping tests performed on the Athlete shortly before and after the aborted doping control in September 2018 were negative, and 3) that in the absence of any evidence that the Athlete may have engaged in doping activity since 4 September 2018, including on the occasion of the FINA World Championships in Gwangju, South Korea in July 2019, the results achieved by the Athlete in the period prior to the CAS award being issued should not be disqualified.鉴于1）在该运动员出现违反反兴奋剂检查的行为后，国际泳联（FINA）并未对其进行临时停赛；2）在2018年9月前后，该运动员的兴奋剂检测结果都呈阴性；3）对于从2018年9月4日后，包含2019年7月举行的国际泳联韩国光州游泳世锦赛的时间周期内，无任何证据证明该运动员有可能存在服用兴奋剂的行为。因此，在体育仲裁法庭(CAS)做出此裁决前的时间范围内，该运动员获得的所有成绩，都不应被取消。
The Arbitral Award will be published on the CAS website in a few days, unless the parties agree that it should remain confidential.该仲裁结果将会在近几天内发布于体育仲裁法庭(CAS)网站，除非相关方面认为该仲裁结果应保留其机密性。以上，就是这次裁决的全部内容，干净不拖沓，没有一处赘语。好，复盘完整个过程。或许你也会对孙杨翻盘的难度做出自己的判断。从涉及的关系来看，这次事件里掺和了这么几个组织，分别是：孙杨及其团队；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FINA Doping Panel」；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以及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我们重点解释后三个组织：即FINA Doping Panel；WADA和CAS。在世界体育中，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拥有至高的司法裁决权；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负责对自有项目中选手进行检查以及管理；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作为第三方的监察机构，将对国际泳联等赛事管理组织的结果，进行再审与核查。而孙杨事件的关键转折点，恰恰就是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介入之后，针对「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的59页裁决书」，对法理条款的诠释与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的看法有不小的出入，因此决定正式起诉。换句话说，如果这件事没有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的介入，当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在2019年1月3日裁定孙杨并未违反国际泳联反兴奋剂条例时，这件事就画上句号了。WADA的全称是「World Anti-Doping Agency」，即世界反运动禁药机构是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下设的一个独立部门。总部位于加拿大蒙特利尔，于1999年11月10日在瑞士洛桑成立。该组织成立以后致力于全世界范围内的反禁药运动，对兴奋剂的各个项目检测方法制定了统一的标准，近二十年来，WADA为世界反兴奋剂运动做出了卓绝贡献，可谓是世界运动界中的「廉政公署」。好了，关系理顺了，继续分析关于孙杨翻盘难度的问题。1. CAS的裁决态度非常坚定。此次CAS的裁决书我们已经翻译了全文，大家可以自行感受。更要知道的是，此次CAS的裁决，相当于是把国际泳联的一审结果即「孙杨并未违规」完全推翻了。CAS能够有如此大的勇气逆水行舟，甚至是以不惜牺牲孙杨的运动生涯为代价，也要改变国际泳联的裁决结果，裁决孙杨8年的极刑，足以见得CAS在这件案子上的坚定程度。一组数字是，自CAS成立以来，上诉瑞士联邦法院的翻案比率约为7%。2. 孙杨及团队的准备时间已经非常有限。要知道，在去年11月在瑞士蒙特勒举行的听证会前，孙杨及团队用了几乎8个月的时间，准备了大量的补充材料和证据，并提供了众多有利的细节信息，但依然没能帮助孙杨逃过这一劫。而此次，留给孙杨再起诉的时间只留下了30天，而需要孙杨及团队做的有重振旗鼓，组织资料，寻找论点，打通公关……想要翻盘，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回头来看，整个事件持续了542天，最终的裁决也持续了3个月的时间，对于如今已经28岁的孙杨来说，这份8年的禁赛裁决太过沉重。而眼前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在目前情况下，考虑到案件的复杂性，孙杨很可能将无缘东京奥运会。
作为中国最出色的游泳运动员，自2012年伦敦奥运为中国男子游泳首夺奥运冠军以来，孙杨已在奥运会摘得3金2银1铜，在游泳世锦赛也频频冠军。而就在一个多月前的2020年国际泳联冠军游泳系列赛北京站上，孙杨5天夺得3冠，被誉为「强势开启奥运赛季」，如今，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而一旦丧失奥运这个最大的舞台，也意味着商业价值的极大损失。作孙杨曾作为《2017福布斯中国名人榜》Top100中的唯一一名运动员，他本身具备极高的商业价值，各种商业代言以及频频露面综艺节目，都证明了这一点。如今这样的局面，相信是很多人所不愿看到的。
孙杨同样入围过ESPN 2019年度的《World Fame Top100》榜单，位列第43位
过去很长时间里，奥运冠军都是以「社会模范」的形象存在的，而运动员商业价值的看涨，则是在姚明、刘翔、李娜的时代才被广泛提及的。从成绩的层面说，孙杨是最接近中国体育行业领军人物的运动员之一，但如今他所面临的时代更加复杂，公众与体育明星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这是3000多万微博粉丝的孙杨有如此影响力和讨论热度的基础，也是新一代体育明星需要面对和解决的新问题。总而言之，如今的局面对于中国游泳甚至中国体育来说，未必伤筋动骨，但一定痛彻心扉。对于体育行业来说，在这次事件背后的确暴露出了不少问题，例如国际兴奋剂体系的复杂与漏洞，例如IDTM的确有权力对运动员实施赛外检查，但其规范仍然值得提高。但在大量媒体的细致解读之外，人们不应该把事件简单看待为孙杨团队与国际组织之间的角力与交锋，在这背后，是国际组织与国际组织之间，甚至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直接利益与立场的碰撞，这都是不应该被选择性忽视的。
对于我们来说，既要如人民网所言去争取孙杨一案的胜利，又要为未来中国选手的类似情况做好铺垫工作。毕竟，究竟该如何指导运动员正确接受检测，在出现纠纷时如何更好地了解规则，更好地利用规则来保障运动员的权益，是我们更需要去研究和思考的深层次问题。而缩小到运动员的个人视角，这起风波能带来的经验教训，就是对「规则」二字的审视，以及遵守。每个人都希望得到至少公平的对待，但是非常可惜，人们常听到的，永远都是各种对不公平的抱怨。而当一个人说一件事不公平时，他真正想表达的或许是「在这个规则下面，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人们越是要求即时的公正与公平，达到公正与公平的难度就越大。
再退一步讲，也许孙杨真的没有触碰到规则的红线，也许孙杨真的被历史性地冤枉，但如此前的裁决所言，一个运动员，拿自己整个运动生涯，去博一个如此复杂争议情形里的「公平」，是一场艰辛且又代价极大的赌博。
撰文：殷豪男、陈点点、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