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难民·贝尔格莱德春
本文的作者黄瑞杰是一名在波黑莫斯塔尔世界联合学院上学的学生。在过去的半年中,他多次参与到对贝尔格莱德难民的援助行动中,成为志愿者中少有的亚裔面孔。这篇文章详细地记录了从冬到春,他的这段经历,这是一段从希望到失望再到重新鼓起勇气的心理历程。
这里是贝尔格莱德,东欧巴尔干国家塞尔维亚的首都。这是一百万贝尔格莱德的人的家,也是这一年来两千多个来自阿富汗,巴基斯坦难民们临时搭建的一个家。
可是就在上个星期(本文写于2017年05月23日,编者注),这些难民跨越千山万水逃离战火,在离家千里的贝尔格莱德建起的家,在塞尔维亚政府的推土机下,轰然倒塌。
在我们同学心中,在上百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心中,这则新闻给我们在这几座营房里挥洒汗水的回忆画上了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难民们再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家,有些还没来得及收拾行囊,便再次被抛弃,不知终点地流离。
// 自己与他们的距离曾是那么的远,又是那么的近 //
一年前,我还是成外(成都外国语学校)的一名学生,睡午觉前,我在床上看着BBC巴尔干难民之路 (Balkan Refugee Trait) 的记录片,觉得那么多的难民在匈牙利边境像动物一样被投食的确很可怜,但发生在世界另一个角落的事情也只是政治家们的事儿,而我只是毫无关联的一个看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后来,我来到波黑的莫斯塔尔世界联合学院上学,寒假在东欧旅游,从匈牙利布达佩斯坐火车到贝尔格莱德。在刚入境塞尔维亚的小火车站里,三四十个人拿着东西上了火车,后来有一个人坐到了我旁边。当时,我还没怎么注意他手机脸书(Facebook) 里的阿拉伯文符号,以为他就是在塞尔维亚旅行的普通游客。
旅行的时候,妈妈还打电话问我:“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难民啊?有没有感受到祖国的强大是多么的重要啊?”寒假一路上走过慕尼黑,维也纳,布达佩斯,我以为真的没有看到几个难民。下火车后,偌大的贝尔格莱德里,我硬是连一个亚洲人都没有发现。
在回到波黑的学校之后,我们收到了来自国际特赦组织 (Amnesty International) 的报道:“流落在塞尔维亚的难民在寒冷中被遗忘”,同时我们收到紧急行动号召。冬天贝尔格莱德的气温低达零下20摄氏度,就算穿再多的衣服也抵挡不住寒风,今年冬天还没过几个月塞尔维亚境内就已经有五个难民死于寒冷。塞尔维亚政府拒绝承担责任,不愿为难民提供基本的人道帮助,难民们甚至只能在营房里烧有毒的塑料取暖。难民迫切需要保暖的衣物,鞋子,夹克和毯子……
这时我才想起,寒假和我一样从边境回到贝尔格莱德的人们就是这些难民中的一员。他们在边境被匈牙利警察阻拦,只好回到贝尔格莱德,等待下一次的机会。匈牙利在边界修筑了围墙,加强边界管控,每周只有五个人能够获准穿越边境。边境的匈牙利人还自发成立了巡逻队,用猎狗搜寻非法入境的难民。难民一旦被发现便少不了被殴打,脱衣,遣返给边境警察,不幸运的话脱得连内衣也不会留下。塞尔维亚政府愈发不情愿,不想让这些难民在境内多呆一天,还专门写了一份公开信让NGO不要来塞尔维亚支援难民……
// 立即行动,马上出发 //
知道了贝尔格莱德发生的种种,开学之后二年级的巴西同学克拉拉,一年级的意大利同学保罗和我便开始和当地的NGO联系,开始了网上筹款活动。在网络众筹平台Go Fund Me设立项目添加介绍之后,我们便开始和同学们一起在自己的社交平台里分享筹款链接,在学校的大力支持和同学们的无私分享下,不到一个星期里我们就筹得了3,000欧元的善款。
于是2月11号,我们带着全世界各地的善款,和一位老师一起驱车前往贝尔格莱德。路过了熟悉的火车站,我们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门,来到了难民们临时居住的营地,但这场景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相信对每一个第一次来这难民营地的人来说,这都无比的陌生。
因为, “这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我的老师看到眼前的景象,不敢再走向前去。整个营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在冬天虽然没有乌烟瘴气的恶臭,但大大小小的垃圾充斥着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这不就是集中营吗?”巴西同学在一旁说到。
刚进入营房的时候我的鼻子和喉咙立马感觉到刺痛,就如同身处在火电站的焚烧炉里。烧塑料的刺鼻味让我呛个不停,烧完的灰烬也弥漫在本就不流通的空气中。难民们在营房里横七竖八地躺着,用他们那忧郁而又绝望的眼神直盯着我们这些新来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他们被这个世界抛弃,他们也选择抛弃这个世界。
我们在营房里没有呆多久,就到了由Hot Food Idomeni(一家非政府组织,为希腊北部的Idomeni的非官方难民营提供人道主义援助,编者注)分发午餐的时间。无论刮风还是下雪,Hot Food Idomeni的志愿者们每天中午一点半会准时出现在营房的空地上,为难民们送上一顿热腾腾的午餐。
整个难民营突然焕发了生机。我们也站在队伍的两旁,维持着上百人排队的秩序。可能他们看到过的亚洲志愿者没有几个,个个都来问我:“Where are you from?(你从哪里来?)”当我说出:“I am from China(我来自中国)”的时候,来自巴基斯坦的难民常常会主动的和我握手:“We are good friends(我们是好朋友)”, “Do you know Kungfu? (你会功夫吗)”。阿富汗的难民也露出了笑容:“We are neighbours (我们是邻居)”,我瞬时感受到了来自亚洲的善意。难民们搓手取暖,也给来往的志愿者一个接一个地问好:“Kako si? (塞尔维亚语:你怎么样)”。
午餐结束了之后,我们拜访了在市中心工作的NGO:——Refugee Aid Serbia(塞尔维亚难民援助),讨论我们春假的时候能够给予难民什么样的物质、精神帮助;除去筹款平台费和银行转账的损失,我们将2000欧元捐献给Refugee Aid Serbia,根据实际状况购买并分发难民急需的鞋子,夹克和卫生用品,并将剩余的善款用于下一次春假时组织的活动。
晚上分发夹克鞋子的时候,塞瓦河畔的冷风呼呼地吹,穿着毛衣,风衣,夹克的我都已经冷得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脚,手指和鼻子,我真心不知道这些只穿着一件单衣的难民怎样才熬得过这个漫长的冬天。但当看到原先穿着无比单薄的难民拿上厚实的夹克和毯子,再也不用穿着连底板都已经掉了的鞋子时,心里便泛起一丝欣慰。自己的冷也实在算不了什么,因为还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寒风里饥肠辘辘,瑟瑟发抖,还有那么多难民等待着我们的救助,道阻且长。
回到学校之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们在全校大会上分享自己的见闻,得到了老师同学的一众支持。我将自己的感受写成文章发布在网络上,收到了来自63位捐款者共计988元的善款。我们决定再次出发,集结更多的人为难民们带去我们的关怀。
// 集结力量,再次出发 //
3月1号,我们召集了来自波黑,塞尔维亚,以色列,芬兰,瑞典,英国,法国和匈牙利的12位同学,和校长一起在春假的时候,再一次来到贝尔格莱德。
气温稍微变得暖和一点,但仍旧没变的,是随处可见的垃圾。于是我们从清理营房开始:拿着巨大的扫帚,扫出躺在角落里不知多久的橘子皮和木屑;我们为难民们整理劈好的木柴,方便他们下一次的使用;有一个角落里堆满了沾了水的石灰,成了一片浆糊。我们便拿着铲子,将这些石灰转移到旁边的小车上,一开始我还没感觉到有多重,结果运到拐弯的时候因为太重而失去了整车的平衡导致石灰全洒了出来。旁边的难民小哥看我经验不足,伴随着他爽朗的笑声他又和我一起把石灰又铲了回去,这一次推车我便没再失手。
营房外面渐渐下起了雨,有些难民在屋檐下聊起了天,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们选择了出发,便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 45 33804 45 15290 0 0 3553 0 0:00:09 0:00:04 0:00:05 3554。这时,一辆拖车开了进来,原来是两个英国姐妹来送茶来了。一位难民小兄弟帮我领了一杯茶问我喝不喝,正好我口干舌燥便接受了这杯热腾腾的茶。虽然这也就是奶粉泡水再加糖,但这杯热茶,还饱含着来自英国和阿富汗的善意,温暖了手臂直入心底,让我下一步的干活更加有力。
在得知这些难民们在晚上都没有灯伸手看不见五指的时候,我和波黑同学迈伦便和难民营里的志愿者“老大”——来自英国的志愿者Dave商量。拿着上次募捐得来的988元,我们去了商店买了蓄电池,电线,转接头去给难民的营房里牵拉电线,在巨大的仓库里每隔15米安装一个电灯泡,在天黑了之后,难民就可以自己打开开关,再也不用在黑夜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接下来我们走到了营房外围火车轨道旁的难民居所。一位难民看我手中提着蓄电池,就赶紧把我引到他的家里面。我走进了他的房屋,准确的来说是废弃的火车车厢。睡毯,鞋子和没有清洗的厨具满地都是。没想到我来开帘子,走进里屋,光洁的木板墙上贴着他孩子在家乡玩耍的照片。照片里的孩子笑容是那么的天真,流露着真挚的灿烂。
我坐在地上,用拨线钳鼓捣着LED灯和电线,这时我便也开始和他聊起来。他告诉我他的孩子还在阿富汗,因为家里实在付不起多送一个孩子的钱,他就只有孤身一人从阿富汗出发,希望有一天能够到达奥地利这样有机会的国家,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把钱汇回自己在阿富汗的家。他已经在塞尔维亚等了6个月了但还是半点消息也没有。看到这不干净的卫生和住宿条件,再加上被人宰割的命运,我问道:“你当初后悔选择离开阿富汗吗?”他说道:“不,这里的机会虽然很小,但是比在阿富汗没有机会要强。只要我到了欧盟之后,我的孩子就能吃更好的食物,上更好的学。”这时,我想到了在营房里的一句标语:“I am excited about my future!” (我为我的未来满怀激动)。可能对于这些难民来说,希望渺茫得就像一线曙光,但即使只有一线光芒,他们也要努力蹒跚前行寻找未来的方向。
看到难民晚餐吃饭的空地上有一个角落杂草丛生,我们便和其他来自西班牙的志愿者和难民一起,将杂草一一剪除。在清扫了周围的泥土之后,晚餐厨房前的这片地终于变得干净许多。还没等我们动手,难民们就亲手把这些花栽种在这片土地上。这些姹紫嫣红的花儿,象征着希望,寄托着对未来的向往。
我们服务的最后一天,黄昏时分,贝尔格莱德的夕阳还是那么的美丽,满眼望去绿桥后的天空是那么的绚丽多彩。夜色马上就要来临,No Name Kitchen(由希望支持难民的独立志愿者组成的一个组织)组织里,来自西班牙和英格兰的志愿者马上就要忙碌起来了,晚餐7点半准时开饭。天在慢慢地变黑,但是我却知道,难民房屋里面的灯会马上点亮,他们心里的灯也不会熄灭。
// 一往无前,前赴后继 //
4月2号,塞尔维亚大选。
之前在难民营里一直流传着消息,在大选结束之后政府会拆掉这个在贝尔格莱德市中心的难民营。
4月16日也是西方基督教国家的复活节,西方人都纷纷回家和家人共同庆祝。而这次,有许多同学竟然主动请缨,提议让我们在复活节的5天假期里再次回到贝尔格莱德,在其他志愿者回家过节的时候,在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决定挺身而出,前去支援。
于是4月14日,我们一伙同学们在坐了9个小时的大巴之后,再一次回到了贝尔格莱德的难民营。
最缺人的地方,无非就是准备午餐的NGO——Hot Food Idomeni,十五个人每天要准备上千人的午饭。早上我们把一袋袋的豆子扛进厨房,一刀刀切辣椒、胡萝卜和其他蔬菜,再削上120-160斤的土豆和洋葱。准备好后,再把所有的食材丢进大锅里长时间搅拌烹煮。之后的清理工作也会花掉一个下午的时间,以确保所有的厨具都干净卫生。
志愿者们为难民们购买了足球,羽毛球等体育用品,希望充实难民的生活。我看到了一块废弃的木板之后,纳闷为何不能搭一个简易的乒乓球桌呢?于是让一批志愿者准备球网和球拍,让另一批去找可以垫高木板的油桶,一个临时的乒乓球桌便应运而生。难民们也摩拳擦掌,各展球艺,给整个难民营增添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夕阳西下,我们回到了发放晚餐的地方。上次春假来修建的花园仍旧姹紫嫣红,难民们有的在用手机搜索着下一个落脚点,有的在和家里的老少联系,互报平安。难民们看到我们带的吉他都跃跃欲试,想要一展歌喉。虽然他们吉他弹得不怎么样,但是脸上真挚的微笑,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走之前,我回到了上次安装电灯泡的几个房屋附近,结果我走了几圈都没有看到上次那三个集装箱原来的位置,旁边火车车厢的人们仍旧在烧火照明。我转头一看才发现三个集装箱被码在了一起。而曾经拉好的电线,也已经被拉断。走进他们的房间,再也没有了光明。
我前去问那个火堆旁的难民为什么灯没有亮,为什么一个月左右这个地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告诉我说,他的电池早就被不认识的人拿走,政府也已经重新规划这片难民营外围的土地。他们用铲车清除了挡路的集装箱,路上还有施工车辆碾过的痕迹。其他的难民也凑了过来,“你能帮我安一盏灯吗?”这时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我一个人,或者我们一群人,花再多的时间,安再多的灯又怎样?我们花了一个下午的功夫,到头来政府还不是一分钟就把电线扯断。在这种制度上的失策下,我们也不过不自量力,蚍蜉撼树。
我未曾预料到自己的在贝尔格莱德难民营里的志愿会以这样的情形结束。在回到波黑的红眼大巴(指长途的夜行班车,出自红眼航班,编者注)上,失落,无助,眼睛无神的我盯着漆黑的远方。
//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
这一天还是来了。他们带着有毒的杀虫剂,比预先的5月26号提前了16天来到营房。难民们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东西便被赶了出去。过了没多久挖掘机就浩浩荡荡地开进营房。一步步地打碎难民们生活了6个月的营房,打碎他们平静生活的愿望。
看到这个地方,我不再忍心关注。毕竟曾经我们那么多人倾心搭建的一个难民营,就这样化为了废墟;那片小小的花园,可能已经被人踏平。
但是看到接下来难民的评论后,我心中不禁一震。
“They may have been able to knock down the walls we occupied but they cannot knock down our spirits or love for one another.”
(“他们可以敲碎我们住过的地方,但是他们敲不碎我们的灵魂和互爱的精神。”)
志愿者组织也紧急动员,为难民提供袜子,内衣,卫生用品等物资,Hot Food Idomeni也开始转战新的难民营地提供午餐。一切都在无序中有序进行,其他组织和志愿者正在步步跟进。
志愿者正在做的,或许只是蚍蜉撼树。但即使营房被拆,难民和志愿者心中的希望却没有崩塌。聚沙成塔,积水成渊,当聚齐起整个欧洲,整个世界的力量时,他们所做的,也就不仅仅是分发物资,提供食物这般点滴,而是以高昂的姿态呐喊,照亮人性的伟大光芒。
鸽子又一次飞过这片营房,看到难民的别离,或许有一些悲伤,但无论是鸽子,还是难民,他们都要风雨兼程,他们都呼唤着远方。
难民们选择了出发,便不顾枪林弹雨;
志愿者们选择了出发,便不顾风雨兼程;
我们选择了出发,便无怨无悔、前赴后继。
// 号召 //
志愿者们邀请我去希腊,让我去最需要帮忙的地方。从6月1号开始,我计划连续两周在希腊北部城市塞萨洛尼基附近的NGO——Refugee Support(难民援助)当志愿者,在难民营里准备食物,分配物资,教难民英语,并且专门为儿童组织活动。
在塞萨洛尼基组织安排的合住最低15欧每晚,三餐食物最最便宜也是15欧每天。一共需要30×13=390欧,也就是3020元。请大家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来到援助难民的最前线,尽自己的能力,为难民的生活增添一抹来自中国的色彩!
在6.15号回到成都后,我会把自己从波黑骑行到希腊和在难民营里志愿的经历分享给大家,一路走来,酸甜苦辣,大家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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