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上中国定制三轮车，“走，出发！”

尽管COP28在大会首日达成了损失损害基金决议和4亿多美金的认捐成绩，但气候资金只是行动的“前奏”，在非洲的大多数国家，严重的粮食和能源短缺仍在威胁生计，如何使用低碳、绿色、高效、稳定的技术，帮助小农户适应气候影响，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在曾有“非洲粮仓”之称的农业大国津巴布韦，就发生着一场关于“电动出行”的实践：将来自中国的电动三轮车根据当地需求改装、升级，改变着农户的生产生活方式，助力他们增产增收。

气候变化下的无计可施

作为非洲大陆上汇入印度洋的第一大河，赞比西河为南部非洲地区带去水源和生机，也造就了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湖卡里巴水库（Lake Kairba）。这座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大坝，不仅是赞比亚和津巴布韦全境电力供应的支柱，还曾将电力出口到周边国家。但近年来的气候异常，已造成流域降水量骤减，数据显示，卡里巴大坝水位预计在今年底降至容量的1%以下。这对70%的电力都依靠卡里巴大坝的津巴布韦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津巴布韦西南靠近莫桑比克的奇平加（Chipinge），是优质的牛奶产区。然而，奶农为送一罐20L的牛奶，要走7-8公里才能到达最近的牛奶收集站，因步行运输的效率很低，奶农家往往也积压着更多牛奶任其浪费。与此同时，长时间停电往往也让这种努力白费——收集的牛奶不能被及时冷却保存而变质。

而对于以种植农业为主的地区，干旱则更意味着“无计可施”。为了灌溉，农户不得不跋涉更远的距离取水，挤占大部分的生产时间；更多农户只得缩小种植的面积，只求果腹。那么如何为家庭创造收入，满足教育、医疗等需求，日渐成为一项不可回避的难题。

■ 津巴布韦，韦扎(Wedza)，取水归来的妇女

“Hamba“ （走，出发！）

曾在非洲多国生活、工作的姗塔-布卢门（Shantha Bloemen）深知非洲的小农户，尤其是小农家庭妇女的不易：“我们都对非洲妇女头顶篮子、背着孩子的‘浪漫’场景太熟悉了，可没人想过这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

姗塔认为，农村地区道路状况差、交通不便利为小农家庭的生产生活带来了一系列的困难。 “比如，即使收获大量西红柿，小农户却很难把它们运到市场，造成巨大的损失和食物浪费。每天妇女要花至少三个小时步行取水，而这些时间本可以用来种植更多西红柿。”

而即使不考虑碳排放，小农户也无法负担昂贵的汽车和汽油消耗。那么，什么才是适合小农的交通解决方案呢？姗塔的问题在中国找到了答案：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工作期间，姗塔曾被派驻到中国三年。在河北的农村，她注意到许多人家都有一辆多用途的电动三轮车，既实用又清洁，随即萌生了要把它带到非洲的想法。

四年前，姗塔与已故的费利西蒂-塔文格瓦（Felicity Tawengwa）创办了“美力非洲”（Mobility For Africa），从距离首都哈拉雷东南约140公里以外的农场落地了第一个试点，并将三轮车命名为 "Hamba"，在津巴布韦的土著语言恩德贝勒（Ndebele）语中意为 "走，出发！“。

通过众筹，第一批装有50辆车配件的集装箱，从中国到达津巴布韦，来自两国的年轻学生在三轮车厂家大江工业的两位工程师的指导下，完成了三轮车在本地的组装。

本地车队也很快建立起来：在为期五天的“驾驶课”培训完成后，第一批妇女“驾驶员”上路了，她们有的成为活跃于农贸集市、社区诊所、学校和田野之间的“出租车司机”，为村民提供便利的同时，也为自己创造了不错的收入。有的则以“组团租赁”的方式，几个家庭共享一辆三轮车，大大减轻了生产生活的负担，有的妇女还借此建立了自己的小生意。在奇平加牧场，从电动车上换下来的电池，还可以作为补充能源，支持牛奶冷却系统的运行。

■ 通过驾驶培训晋升“三轮司机”的农村女性

■ 组团租赁的妇女刚收获了2吨洋葱

■ 在乡村路边利用三轮车进行小贸易的妇女

而驱动这些三轮车的能源，几乎全部来自太阳——通过集装箱组合太阳能光伏板，搭建了小型“光伏充电站”，不仅解决了乡村供电的极度短缺和不稳定，也为农户们提供了既清洁又低廉的动力选择。

■ 太阳能充电站，为三轮车提供清洁可持续的动力

寻找“中国合伙人”

然而新的危机很快出现，“中国版”的三轮车出现了水土不服。

为中国用户设计的插电充电，并不适用于大部分时候没有电网供电的非洲小农。原装的铅酸电池充电时间长、续航短，对于农户更分散、路况更差的非洲农村来说，不够实用，常常出现半路耗尽电量的情况；虽然尝试了直接从中国采购锂电池，由于并非为电动车提供动力而设计，电池无法支撑驾驶中可能出现的急刹车、加速等过程中。

姗塔意识到，她需要的是能够为非洲小农使用场景提供“定制服务”的技术合作伙伴。

通过朋友介绍，姗塔结识了前特斯拉工程师赵睿忱——彼时他也刚在江苏成立了专注新能源储能技术的公司简谐能源。同为创业者的他，对非洲乡村的用户场景感到兴奋不已，亲自带领公司的研发核心团队，为非洲客户定制设计5kWh磷酸铁锂电池，使得三轮车在 300 千克至 400 千克的负载下（可载约4-5人）仍可续航超过100 多公里。

■ 中国工程师与乡村站点工程师进行电池维护

在更强大的锂电池加持下，这场非洲乡村出行绿色革命正在迅速“成长”：从一个站点到三个站点，从农场到近郊城乡结合部，再到首都600公里外奇平加的大型牧场，三轮车的数量从50辆增加到200多辆，锂电池及其内置的电池管理系统（BMS），也在不断根据用户反馈更新迭代，如今已经走到了第三代产品。

如今，出租车司机和共享租赁的农户，花4美金就可以换一次电，这大约是在农村市场买8瓶矿泉水的价格，出租车司机可以实现至少20美金的日收入，共享农户则可以维持3天到一周的使用。

作为第一批来到津巴布韦现场维护和指导本地团队的中国工程师之一，曾在中国、法国工作多年的胡赟星，不仅对当地的挑战和机遇印象深刻，还在技术转移的过程中体会到了成就感：“ 津巴布韦人很聪明，学东西很快，能为他们提供知识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 胡赟星向本地团队展示数字追踪系统运行情况

今年25岁的工程师卢比（Rumbie）今年刚从津巴布韦大学机械工程专业毕业，即使是大家眼里的“高材生”，对她来说，动力电池相关的技术和业界最新实践也远远超纲了。

从最开始基本原理和操作都不熟悉，不到一年时间里，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诊断排查异常电池，并进行基本的维护和维修，经常去不同的乡村站点，还可以指导站点的团队，确保技术问题在末端得到及时解决，真正成长为公司的“技术骨干”。

■ 卢比和中国工程师在站点进行电池维护升级

正是定制化的技术创新和能力建设的“黄金搭配”，让电动三轮车有了持续的生命力，即使在恶劣的路况和气候环境之下，仍然可靠。革命性的“三轮车”必然吸引潜在的竞争对手，比如，摩托三轮车也开始在当地出现，但化石能源价格相比电池高近一倍，且大部分销售商并不提供售后服务，出现问题的车辆不仅失去了价值，还给农户带来了额外损失。

赋能女性的“执念”？

在接触投资人的时候，姗塔常常遇到“为什么要重点支持女性？”、“会不会限制市场发展？”，作为女性和母亲的她，似乎对赋能女性有一种“执念”。而她想要改变的，正是被视为代表非洲的女性辛苦劳作图景。

由于服务与基础设施的匮乏，非洲农村妇女承担着很大一部分为家人取水烧柴的重负。据联合国妇女署统计，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妇女每年总共需要花费400亿小时取水。

“我们看到，在路上背着孩子的是女性，头顶货物的是女性，在市场卖菜的是女性。她们的力量不如男性，却也承担了大量农活重负，可她们的贡献却往往被忽略。”

事实上，“中国三轮车”戳中她的另一个原因，正是其“女性友好”的设计：宽敞平直的座椅让女性即使在穿裙装时仍能从容骑行，而需要跨骑的摩托车，将许多传统妇女拒之门外。

克莉奥佩拉（Cleopatra）是众多“女司机”之一，也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最初加入车队的时候，丈夫的心里并不舒服，介意妻子在外“抛头露面”，还因为她搭载男乘客而生气。可随着Cleopatra为家庭带来稳定可观的收入，丈夫的心态变化了，“现在他很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工作，赚钱多，也不辛苦，还方便接送孩子上学。他也开始更多听我的意见了。”

■ 司机克莉奥佩拉（图右）收到来自中国的小礼物

这就是“女性友好”解决方案的价值所在。它可以改变妇女的行为模式、生活方式，也在无形中提高了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和话语权，实现整体更有效率、可持续的发展模式。

越过山坡，迎来希望

卢比记得，直到现在，在驱车前往奇平加站点进行例行维护时，仍能看到2019年的飓风伊代破坏路两旁倒塌的房屋、掩埋的地基，村民们仍会提起失踪没有下落的人。

气候危机之下，或许有更多无望的灾害来袭，每一次也许都需要更长的时间恢复，而充满能量的橙色三轮车Hamba，正翻越一座座山坡，为小农加速带去清洁高效的生产力。抓住生产的窗口期，仍有希望。

■ 乡间路上，乘坐“出租车”的一家人。

图片拍摄：MFA、Yunong WU

参考资料

https://mobilityforafrica.com/

Mobility For Africa on Al Jazeera: Zimbabwe electric bike scheme helps women do business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lpJAC1aQ0E 

Hambas for Health: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oqwpSVO_Ws

"Planning a Hamba-lution" https://www.pv-magazine.com/2023/09/02/weekend-read-planning-a-hamba-lution/ 

Xinhua News "Rural Women Drive Zimbabwe's Green Transition"   https://mp.weixin.qq.com/s/L4NCHf0tDj-DfGGEtSW-zw

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zimbabwe-drought-driving-hydropower-crisis-and-search-alternatives 

吴雨浓

曾在吉布提、肯尼亚、埃塞俄比亚等非洲国家设计执行企业社会责任、跨文化传播项目。目前常驻津巴布韦哈拉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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