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故事】之一：锄奸岁月
笔者老家是中国北方的革命老区，北有渤海革命根据地，南有更知名的沂蒙山革命根据地，因此从父辈到笔者本人都是党培养下成长起来的革命军人。
作为有二代当兵传统的家庭，长辈和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惊险与有趣的事情不少，现在就先列举几个，欢迎酷友中的老兵们也讲出自己的“老兵故事”。
“一九三八年那，日本鬼子就进了中原，八路军就拉大栓、、、、、、”
笔者的老家靠近渤海南岸，很早就是全国最大的海盐产区，年产海盐总量占全中国的70%以上。从过去到现在，海盐一直是有战略意义的物资，从古到今，盐都是当局严格管控的，作为税收的重要来源。
日本鬼子占领华北后，对海盐同样严格掌控，高价卖盐来剥削全中国人民。为了控制盐路，鬼子在笔者老家所在的镇上，修建了一个面积有几万平米的“大型鬼子院”，四角修筑了有二十米高的炮楼，可监视方圆十几里，并驻扎了一个中队的鬼子。
作为小鬼子，自然是无恶不作：扫荡、杀人、抢粮、摊派、拉夫一样不少，而且还在鬼子院附设大烟馆，公开贩卖鸦片和海洛因，谋取暴利，支持侵略战争。
当时鬼子虽然沦陷了整个华北，但实际在地方上，各种势力都有自己的地盘：包括鬼子、公开投降鬼子并反共的国民党顽固派、有抗日倾向的国民党遗留部队、共产党的抗日武装，还有少量的地方土匪，五六种势力互相防备和冲突。
总之，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只要有枪有钱有大烟土就可以拉起一支队伍，很像今天的叙利亚或者阿富汗的局面，总之谁的势力都不能完全说了算。
我们那个镇作为掌控海盐生产和运输的咽喉，自然被鬼子占领，平时在鬼子刺刀的控制之下，而周围几十里甚至十几里外的村镇，就有国民党的残余部队和八路的抗日队伍。
鬼子会定期去抗日地区扫荡，烧杀抢掠，小鬼子虽然祸害老百姓，但也懂得中国的古话“兔子不吃窝边草”，对本镇的居民主要是强行要粮、要钱、要民工去鬼子院干活，直接杀人放火的事情平时还算对本镇百姓做的不多。
对本镇百姓来说，最可恨的还不是鬼子，而是两个“铁杆汉奸”！这两个汉奸可能早年懂点日语，鬼子兵一来，就死心塌地的卖身投靠，指引鬼子到处杀人、放火、抢劫，要是看上了谁家的房子、财产或者大姑娘、小媳妇，就直接对鬼子来一句：太君，这家八路地干活！那么这家人就会立即被满门杀掉！不少镇上的普通老百姓都被这两个汉奸害的满门灭绝。
每次鬼子出去扫荡，都会抓回一大批青壮年，让这两个汉奸挨个指认，不论真假，只要说哪个人是“八路”，立即就被拖出去砍头，或者被脱光，让鬼子院中养的一群大狼狗撕成碎片，那惨叫声半个镇里都听得见！两个“铁杆汉奸”恶贯满盈，全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恨！
1939年左右，县里出现了著名的“八路军敌后武工队”，很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锄奸！这两个汉奸，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人人想生吃其肉，因此平时就住在“鬼子院”里，要出门也随时有日本兵荷枪实弹的保护。
铁杆汉奸中的一个，喜欢每天上午都到鬼子院大门外街上的一个烧饼铺子吃早饭，然后抽大烟，八路的武工队可能跟踪了他一段日子，掌握了他的活动规律。这天早上，这个汉奸照常到烧饼铺子里吃了早饭，然后就躺在后间的炕上抽大烟，两个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一左一右的站在烧饼铺门口站岗。
这时，有两位八路武工队员，从烧饼铺的后门进去，见汉奸还在炕上躺着抽大烟，直接当胸啪啪啪三枪，把汉奸打死在炕上，还没等门口站岗的鬼子兵反应过来，迅速的从后门撤走了。
在“皇军大院的眼皮底下”，被打死了一个“皇军重要的帮手”，又抓不到“凶手”，气急败坏的大批鬼子兵迅速包围了烧饼铺，不问青红皂白，把烧饼铺掌柜一家大小五口人拖到当街上，用刺刀全部捅死——血流满地，惨不忍睹！
烧饼铺掌柜有个小弟弟，刚好出门买菜，还没到家就被好心的邻居拖到自己家里，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让这家不至于被鬼子杀绝，这个小弟弟更不敢给全家人收尸，连夜跑到外乡去了！
第一个汉奸被处决后，另一个汉奸躲在鬼子院中，几个月没敢出来。此后看到武工队没什么新的行动，又逐步大胆起来，抓“抗日分子”、祸害本地百姓依然如故。某一日，是镇上的大集，这个铁杆汉奸也喜欢热闹，更喜欢到集市上强抢点好吃好玩的东西，而最喜欢的是趁赶集的人多，多调戏几个长相出众的大姑娘、小媳妇。
接受前一个汉奸的教训，这次赶集，保护汉奸的居然有一个班的鬼子兵，十来个都上了刺刀，排好队在前面“开路”，而汉奸自己也斜跨“盒子炮”，在队伍后面“狐假虎威”，看到谁家卖得东西好，伸手就拿，看见哪个赶集的小媳妇长得俊，上去就摸。吓得赶集的老百姓纷纷往两边闪躲。
这时，路边有蹲着的两个农民打扮卖韭菜的，等一排鬼子兵排队刚过去，那汉奸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不但不躲，还主动打招呼：老总，头茬子好韭菜啊！汉奸可能见韭菜确实不错，蹲下刚要抓起来看，卖韭菜两人其中的一个大个子，突然暴起，一脚就把汉奸踢到了当街，还没等汉奸反应过来去摸腰间的盒子炮，大个子从韭菜筐子里摸出一把手枪，朝汉奸脑门上啪啪两枪，狗汉奸当时就脑浆迸裂，摊在地上。
前面只走出几十步远的一排鬼子兵，这才反应过来，哗啦哗啦的纷纷拉枪栓子弹上膛，回头来包抄“刺客”。但满大集的人一听枪响，早就乱成一锅粥，人推人，人挤人，四散奔逃。鬼子兵们上哪里找“刺客”去？两个武工队员，趁混乱跳进路边的壕沟里，迅速的撤走了。
鬼子找不到报复对象，就把炮楼上的重机枪抬出来，没头没脸的朝各个方向乱打，子弹飕飕乱飞，吓得全镇老百姓都躲到房里不敢出来，重机枪足足响了一个多钟头，鬼子方才罢休。
两个铁杆汉奸被除掉，等于为老百姓除去了两个大祸害，鬼子院里的鬼子，也比以前的嚣张有所收敛。直到1945年鬼子投降，全镇老百姓都参加了“大快人心的拆鬼子院的活动”。
建国后的1959年左右，笔者的父亲所在部队从朝鲜战场下来，转业到地方单位任职。有一次到省城开会，住同一个房间的也是一位姓李的军转干部，身材高大，在地方上任职副局长，与家父互相通报了姓名、工作单位，后来又聊起了以前的部队和各自家乡的情况。
李局长听家父说起自己家乡是某县某镇后，说：我很熟悉，当年干武工队，你们镇上的两个铁杆汉奸都是我打死的！打死头一个汉奸，没想到连累了烧饼铺一家人，上级还给了我们一个严重的处分，在大集上打死另一个也是研究了很长的时间才决定最稳妥的方案。
家父听后，感怅不已！
李局长早年可双手打枪，到上世纪50年代末，仍然一身好功夫---把一排杏核放在地上，居然可以用拳头像铁锤一样啪啪挨个敲碎，让同去开会的不少干部开了一番眼界，可见当年的八路军武工队，人人都是好手！
笔者的一位本家大伯，排行老三，按照本地习惯，我们都叫他“三大爷”。三大爷比家父大10岁左右，家父去年以85岁去世，而三大爷还健在，今年大概96岁了，现在红光满面，两道长长的寿眉，看来一百岁没什么大问题。
三大爷十几岁就闯关东，在哈尔滨给资本家缝皮革，同去的还有他的一个亲弟弟，没想到小弟弟被野生皮革上携带的炭疽菌（几十年后才知道是炭疽）感染，病得不能活动，兄弟二人就被资本家赶出了工厂，在同乡的帮助下，好歹才回到关内的老家，小弟弟回家后几个月就病死了，死状非常凄惨。
三大爷回来一两年，日本人就投降了。但很快又打起了内战，国共两党在笔者所在的县，拉锯了好几年。战乱年代，兵荒马乱，百姓朝不保夕，当兵也算是个出路，何况国军还到处抓丁拉夫，镇上不少人家的子弟，有干国民党的，也有干共产党的，甚至一家兄弟几个就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抗日时期还好，到了三年解放战争，国共就水火不容了。
临近过年的时候，镇上有一家，兄弟两人分属国共两个阵营，都回家过年，刚进门一眼看到对方，不是先互道兄弟情义，而是子弹上膛，一个躲在堂屋后面，一个躲在大门垛口，随时准备向对方射击，这不是笑话，而是当时本镇确确实实出现过的真事。
兄弟两人在家里拔枪相对，两人的爹娘被逼无奈，跪在院子里大哭：你们要打，先打死我们吧！同族长辈看不下去，出面把兄弟两人的手枪下掉，然后放同一篮子里，吊到房梁上，这兄弟两人这才扶起爹妈，进屋包饺子过年。
这兄弟两人，一个后来去了台湾，一个干到解放后的师长，这都是后话了。
三大爷恨透了资本家，自然加入了共产党的队伍，（笔者祖辈、父辈这一族，基本都是教书的穷秀才或者贫下中农出身，自然后来都加入了共产党）。解放战争前期，原先的八路主动退到沂蒙山区集中，和国民党正规军打山区游击战，因此三大爷也就跟着去了南边的山区。
三大爷上过完小，闯过关东，也算当时土八路中不多的见过世面的。参军不久，就被分到了侦查连，后来化妆成小商贩，专门在平原敌占区和山区解放区之间当交通员，侦查敌情、传递情报。
侦查员有携带武器、武装侦查和不带武器，化妆成老百姓穿过敌占区当交通员等多种情况，因为当时敌我双方哨卡重重，敌人盘查很严，若化妆成老百姓过敌人的盘查哨，若被搜出武器，就会立即暴露，三大爷作为主要在敌占区活动的交通员，平时并不携带枪支和刀具。
一年冬天，已经是腊月里的下午，三大爷扮成贩卖绿豆的小贩，从敌占的平原地区，走路返回沂蒙山区的根据地，冬季白天短，走着走着，太阳已经接近落山，走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丘陵山区，冬季山区小路上没人，周围都是灌木和小树林，小北风刮着，天空似乎开始飘雪花。
三大爷头上戴着闯关东带回来的大皮帽，身上穿着当时北方过去常见的棉衣棉裤，背上还背着一个褡裢，里面还有二十来斤做掩护的绿豆，略微低头在山区的路上向前走。这时，突然感觉有一个像人手一样的东西，轻轻的从后面拍了拍他的左肩膀。他刚要自然的回头看，但右肩膀马上也被一个人手一样的东西压住了，三大爷自然的伸出了左手，摸了一把右肩膀，全身不禁一震。
搭在他右肩膀上的，根本不是人手，而是一个毛茸茸的大爪子。就在这时，左肩膀也被搭上来了，三大爷脑子迅速闪过——狗？冬天深山里哪里有大狗？是。。。。。。狼！
这时，身后的畜生，两个前爪都搭在了他肩膀上，身子直立，跟着他的步子，用后腿也往前走，这畜生非常高大，全身站起来比人还高，呼呼的喘着粗气，只等前面的人回头。三大爷这才意识到，只要他稍微一回头，就会立即被后面的这个畜生咬断脖子，多亏他现在头上戴的是从东北带回来的又厚又大的皮帽子，而且背上还有个口袋，否则，即使戴着当地露后脖子的棉帽子，也会被这个畜生直接从后脑勺咬断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他只能交叉开两手，迅速的抓住狼搭在肩膀上的两个大爪子，几乎是背着整个狼，艰难的向前挪动，这畜生个头很大，头和嘴比他还高，少说也有六七十斤重。被抓住前爪后，狼开始暴怒，开始撕咬他的皮帽子，两个后腿也往前不断的踢蹬。
三大爷这才想起听山区的老人说过：冬季山里的狼会专门从后面拍人肩膀，一旦回头，就会立即被狼咬断喉咙死亡，多亏大皮帽子和背上的口袋，让狼无处下口，但这畜生力气实在太大，走了几十步，他就走不动了，只要一松手，后果可想而知。大汗淋漓之下，三大爷累得叫喊都叫不出声，再说山区的傍晚，连个其他的人影也没有，叫喊也没用！
钧一发之际，三大爷略微抬头看到路边有颗不小的树，好像是颗松树，树皮粗糙；他背着狼，拼命走几步靠在树干上，好歹喘了几口气。狼还在他背上不停的撕咬和踢腾，棉裤很快就被狼的后爪撕烂了，背上的袋子也被撕破，绿豆撒了出来。
三大爷想：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会力气耗尽；现在自己背着狼靠在树上，只能上下活动，把狼的背部在粗糙的树干上使劲硬磨。狼很快感觉到了疼痛，嚎叫了起来，更加凶猛的撕咬和蹬后腿，两个前腿也拼命的想挣脱，人和狼都在拼命，谁也不能放松一下。
狼的嚎叫让他最终确定了背着的家伙就是山区的野狼，只能拼掉最后的力气在树干上下摩擦，由于狼的不断踢腾，三大爷向后的用力一下子靠空，人和狼同时向后摔在地上，他当时心里一沉，心想，这下完了。没想到狼嚎叫着，打了个滚窜起来，也顾不上摔在地上的人，呼呼的几下，跳到树丛里不见了！
他哆嗦了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来——棉裤、棉袄的下摆、皮帽和口袋全烂了，大腿后面感到刺心的疼，显然大腿后面和臀部的皮肉都被抓烂了。黑暗中，地上和树上似乎都可以看到一些暗色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狼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三大爷一步一瘸的又向前艰难的挪动了五六里地，好歹到了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山村，由于以前来过这里，知道谁家是解放军的暗中联络点，等敲开这家人的门，他差点一头倒在地上。
这户人家赶快点上灯，发现三大爷从头顶到后背，沾了很多狼毛，衣服后面全烂了，大腿后面被抓了几十个口子，血肉模糊，好在有冬季的厚衣服挡着，只是皮外伤，用点锅底灰敷一下，用布条包起来就可以暂时止血。
这一闹腾，周围几户邻居都过来看，看到大把的狼毛，都下一跳，都说多亏了戴着大皮帽子，否则一定被狼咬断脖子，没命了！过了十几天，他才敢下地走路，情报也只能换人去送，后来回到部队，大家都说他运气真好。
三大爷现在年近百岁，见了我们还经常讲：看来狼血比鸡血好，当兵多年没碰上枪子，成了离休干部，而能活这么大年纪，大概是当年沾了狼血带来的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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