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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洛丽塔5

2017-06-26 文学家

第29节

浴室的门还开着,里面亮着灯;另外屋外的弧光灯透过威尼期式百叶窗射进一道粗略的红光;这些交叉的光线刺破了卧室的幽暗,现出了以下的景象。


穿着一件她过去的睡衣,我的洛丽塔侧身躺着,背对着我。躺在床中央。她稍稍盖住的身体和裸露的四肢呈“Z”形。她把两只枕头都放在她黑发蓬乱的头下;一束惨淡的光横在她的脊柱上。


我脱去衣服套上睡袍,那么迅速如梦一般,好象电影拍摄,更衣的过程被删剪掉了;我已经把一只膝盖放在床边,洛丽塔转过头,透过斑驳的光影凝视着我。


这却是出乎这个强人预料的。

整个药片演说(是件非常卑鄙的任务,我们悄悄谈吧)已经使听者有了个沉沉的睡眠,纵使人声鼎沸也不会把它打搅。但这会儿,她却凝望着我,重重地叫着我“巴巴拉”。


巴巴拉穿着紧绷绷的睡衣,仍然保持自若,一动未动,面对着这个小梦话家。轻轻地,随着一声无望的叹息,洛丽塔又转过身去,还原她先前的姿势。


至少有两分钟,我等待着,屏息在床缘,就象四十年前那位穿着自制降落伞准备从埃菲尔铁塔上跳下去的裁缝的心情。


她微弱的呼吸发出均匀的睡眠韵声。

最后,我终于强自移到床的一窄条上,悄悄拽过堆在我石头一样冰凉的脚跟处的一点床单——洛丽塔抬起头,看着我,张大了嘴。


我后来从一位帮了我很多忙的药剂师那儿得知,紫色药片甚至连那个庞大、神圣的巴比妥盐酸家族都不属于——


尽管它能让一个相信它是效力极大的麻醉药的精神病患者入睡,却还只是太温和的镇定剂,不能在任意长时间里对虽然脆弱但机敏异常的性感少女发生作用。


拉姆斯代尔医生是否是个庸医,还是一个精明的老骗子,现在、过去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受了骗。当洛丽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我发觉不论那药物在后半夜是否还会起作用,我所依赖的只是一件赝品。


她的头又缓缓转过去,落入她独占的枕头里。

我呆呆地躺在我的边沿上,偷眼看她散乱的头发,看她性感少女光滑的肌肤,她腰的一半和肩膀的一半露在外面,我还想通过她喘息的频律估量她睡意的深度。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变化,我决意冒险朝那片可爱、今人发狂的光泽靠近;但不等我挪进它温暖的外缘,她的呼吸就停止了。我有种讨厌的感觉,小多洛雷斯早就大醒,只要我用我任何卑劣的部位触到她,她立即就会放声厉叫。


请求你们,读者:

不管你们对我书中这个温柔、过于敏感、无比谨惧的主人公多么愤怒,还是不要漏掉这重要的几页吧!想想我;如果你们不想,我就不会存在;试着辨识我心中的雌鹿,它在我自己邪恶的森林中战栗;甚至还让我们笑笑吧。


毕竟笑是不至于伤害的。

比如说(我几乎写错这几个字),我没地方放我的头,还有一点儿胃灼热对我的不适火上浇油(他们管这些油炸食物叫“法国菜”,上帝啊!)。


她又沉沉睡去,我的性感少女,但我却依旧不敢开始我着魔的航行。这个轿车式小马车和这个滑稽的情人。明天,我要塞给她先前那些彻底麻醉了她妈妈的药片。


在手提箱里还是在四轮游乐马车口袋里?

我是否应该再塌塌实实等一个小时然后爬起来?对性感少女狂想的科学是一门精确的科学。真实的接触在二分之一音阶里就可以完成。千分之一立升的一个间隙在十个音阶里可以完成。让我们翘首以待。


没有比美国旅店更嘈闹的了;我得提醒你们这儿却被认为是一个静谧、安逸、旧式、如家一样的地方——“舒适的生活”,诸如此类。


电梯门呵啷啷地响——距我的头东北二十码以外,但听起来那么清晰,就象在我左边太阳穴里——伴随着机器各种上下的轰响声和嗡嗡声,一直持续到子夜。


偶尔,就在我左耳的正东边(假定我总是平躺着,不敢将自己卑劣的肋部朝向我床伴儿模糊的臀部),走廊充溢着快乐、愚蠢带回音的感叹话,以及结束时的一连串“晚安”。


当那停止以后,我小脑正北方的一只抽水马桶又取而代之。那是只‘男性的、精力旺盛的、吼声深沉的马桶,使用频繁。它的咯咯声、倾泻声和长时间的尾流震动了我脑后的墙壁。


南边什么人又病得厉害,随着他咳出的液汁几乎把命也咳了出来,他的马桶象真正尼加拉瓜大瀑布,与我们的紧紧毗连。


等所有的瀑布静止了以后,当一切着魔的猎人都沉沉睡去,在我醒着的西边,在我失眠窗下的大街,——满是参天大树的一条沉寂、醒目、庄严的宅区小径——


衰落成巨型卡车经常出没的污涂地,其呼啸声横穿过濡湿、轻风席席的夜。离我和我燃烧的生命不到六英寸远就是模糊的洛丽塔!


长时间平静的守夜之后,我的触角又朝她挪去,床垫的吱吱声没有将她吵醒。我将我贪婪的躯体移得离她那么近,能感觉到她裸露的肩头的气息象一股温热的气涌上我的脸颊。


她突然坐了起来,喘息不止,用不正常的快速度嘟哝了什么船的事,使劲拉了拉床单,又重新陷进她丰富、幽昧、年轻的无知无觉状态。她辗转反侧,在睡梦富盈的流动中,她近来呈褐色、现在是月白色的胳膊搭在我的脸上。


我握住一秒钟。

她随即从我拥抱的阴影中解脱出去——这动作是不自觉的、不粗暴的,不带任何感情好恶,但是带着一个孩子渴望自然休息的灰暗、哀伤的低吟。一切又恢复原状:洛丽塔蜷曲的脊骨朝向亨伯特,亨伯特枕在手上,因欲念和消化不良而火烧火燎。


后者需要去浴室饮一通水,此时这是对我的病症最好的药,除非有牛奶加红萝卜;当我再走回那个奇异的、惨淡光线斑驳的堡垒,洛丽塔的新旧衣服以各种各样的魔法姿态斜靠在每件家俱上,家俱在模糊之中仿佛开始漂浮,我那不可能成为女儿的女儿坐了起来,用清晰的声音也要水喝。


她把冰凉富有弹性的纸杯拿在阴影中的手里,感激地一饮而尽。她长长的睫毛正对着杯子,而后,做了一个比任何肉体的抚爱更今人销魂的婴孩的姿态,小洛丽塔在我的肩头蹭抹她的嘴唇。


她又倒进她的枕头(趁她喝水时我抽走了我的),不久又睡着了。我不敢让她再服用那麻醉药,也没有放弃期望那第一片或许还能加固她的睡意。


我开始向她移去,作好承受一切失败的准备,因为我明明知道最好还是等一等,但实在无力等下去。我的枕头散发着她头发的气味。我朝我晶莹的爱人移去,每次觉得她动了或正要动的时候便停下来,退后去。


从奇境来的一阵微风,已经开始影响我的思绪,现在那些思绪似乎潜伏在斜体字中,仿佛反射它们的表面被那阵微风的幽灵吹皱了。


我的意识一次次叠错着,我闪避的身体钻进睡眠的天体,又闪避出来,有一两次,我发现自己正在一阵忧郁的鼾声中漂浮。


温柔的雾被封闭在渴求的山中。

我偶尔以为那着魔的猎物就要与那着魔的猎人在半路相撞,她的臂不正在遥远而神话般的海滩柔软沙地下朝我而来;而后,她带着笑意的朦胧肉体稍一翻动,我就知道她比任何时候都离我更远更远。


我之所以最终能滞留在兴奋的颤栗、以及对那遥远夜晚的摸索中,是因为我坚持要证明我现在不是、从来也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一个兽性恶棍。我偷行过的那个温和朦胧的境地是诗人的遗产——不是罪犯潜巡的地狱。


如果我够到了我的目标,我的狂热就会全部化作柔情,是一种即使她清醒时也感觉不到其热力的内心燃烧。但是我仍然希望她能渐渐陷入彻底的昏迷,这样我便可以体味更多,而不仅仅是她的晶莹。


因此在趋向靠近当中,因为混乱的感觉将她变形为月光透下的眼状斑点或是覆满松软茸草、鲜花盛开的灌木,我于是梦见我重获知觉,梦见我躺卧在期待中。


子夜一时里,旅馆不歇止的夜晚出现了一阵平息。四点左右,走廊的厕所瀑布又开始降落了,接着门也砰砰乱响。


五点刚过,一阵哆哆嗦嗦的独白就从乡间某处或停车场的地方传了过来。其实那并非独白,只是因为讲话人隔几秒钟就停下来(大概是)听另一个小伙子说话,但那另一个声音我听不见,因此,从能听到的那部分看不出任何意义。


然而它乏味的语调却引进了黎明,房间已然被淡紫灰色充溢了,几个勤奋的厕所也已经开始工作,一个接一个,叮叮当当;低声哀怨的电梯开始接送起早的上楼客和下楼客。


我痛苦地打了几分钟的磕睡,梦见夏洛特是绿水池里的美人鱼,过道里博伊德医生用宏亮的嗓音说:“向您致以早安”,鸟儿在树上忙碌起来,不久洛丽塔打了个哈欠。


陪审团严正的女绅士们!我想过,在我敢于把自己坦露给多洛雷斯•黑兹之前,大概已经是消逝了多少月,甚或多少年;但现在六点时她已大醒,到六点十五分我们就形式上成了情人。我将要告诉你们一件怪事:是她诱惑了我。


听到她第一声清晨的哈欠,我假装优美地侧身睡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发现我在她身边而不是在另一张床上会吃惊吗?她会拾起衣服把自己锁在浴室里吗?


她会要求立刻带她回拉姆斯代尔——到她母亲床边——或回到营地吗?但我的洛是个爱玩的少女。我感觉到她的眼睛盯着我,当她终于喃喃说出她那可爱的欢笑话语时,我知道她的眼睛一定在笑了。


她滚到我这边,温热的褐色头发拂到我的颈骨。

我假装平常醒来的动作。我们静静地躺着。我轻轻抚弄她的头发,我们轻轻地亲吻。她的吻颤动着探寻着,有一种颇富喜剧性的精美,这使我在狂热中困惑地得出结论:她很小就受过一个小同性恋的训练。


不可能有一个查理男孩教她那一套。

仿佛要看看我是否已经尽兴并学过这一课,她缩回身,观察我。她的脸颊通红,丰满的下唇闪耀着光泽,我马上要崩溃了。


就在一瞬间,在一阵粗野的欢快声(性感少女的标志!)中,她将嘴凑到我的耳边——但有好一阵我还是不能悟出她那旱天雷般耳语的真正含意,她笑着,甩开脸上的头发;


又说了一遍,渐渐地,当我明白了她的提议是什么时,一种象是生活在崭新的、疯狂般崭新梦幻世界里的奇异感觉便向我涌来,那个世界里一切都可以畅行无阻。我说我不知道她和查理做过的游戏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

——她的面容扭曲成一种反感的怀疑,瞪大了眼睛。


“你从来没——”她又问起。

我乘机朝她挪近。“躺开,行不行啊你,”她说,带着鼻音的哀怨,迅速地将她褐色的肩膀从我唇边移开。(真是古怪——后来很长时间一直如此——她把一切除去亲吻和僵硬的爱的举动之外的抚爱都视为既“缺乏浪漫”又“变态失常”。)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跪在我的身上,追问道,“你小时候从没做过这事?”


“从没,”我非常诚实地答道。

“好吧,”洛丽塔说,“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

然而,我不会拿洛丽塔任何冒然的细节叙述让我博学的读者们厌烦。只说我在这个美丽的巧夺天工的少女身上没有感觉出任何美德的蛛迹就够了,现代综合教育、少年风尚、篝火欢宴等等已经将她彻底败坏难以挽回。


她把赤裸的行为只看作年轻人秘密世界的一部分,不为成年人所知。成年人为生育而做的却不关她事。我的生活被小洛用精力旺盛、实际又乏味的方式操纵了,仿佛那是一个设计精巧却与我无关、毫无感觉的小机械。


虽然她急于用她坚韧的孩子世界影响我,却没有对一个孩子和我的生活之间的矛盾做出任何准备。骄傲阻止她放弃;因为,处在我奇异的困境中,我只能装出更大的愚蠢,任她为所欲为——至少在我不能忍受的时候。


但确实,这些都是无关的事;我根本就毫不关心所谓的“性”。每个人都能想象出兽性的本质。一个更大的欲望引诱我继续:去坚决地确定性感少女危险的魔力。


第30节

我必须小心而行了。我必须低声细语。

噢你,老练的犯罪报导记者,你,阴郁的老门房,你,一时受人欢迎的警察,你,不幸的名誉退休教授多年为学校增光现在处在孤独的监禁中,靠一个孩子读书给你听!不,绝不,让你们这些小伙子疯狂地爱上我的洛丽塔!


如果我是个画家,如果能让“着魔猎人”的经理在一个夏季的日子里精神失常,并委托我用我的壁画去重新装饰他们的餐厅,那么,下面这些就是出现在我脑中的画面,让我列出一些吧:


那里一定有一片湖。

在花的火焰中一定有座凉亭。一定有自然的精灵——一只老虎追逐一只天国的鸟儿,令人窒息的蛇缠绕住小猪剥了皮的躯干。


一定有一位回教国的君主苏丹,他的脸现出巨大的痛苦(同时又用他做出的抚爱掩饰了),此刻他正帮助一个女奴爬上玛瑙的圆柱。一定有那些光灿灿性腺赤热的珠滴,走上自动点唱机泛乳白光的一边。


一定会有作为媒介的所有形式的营地活动,沐浴着阳光划独木舟、跳库兰特舞、梳理卷发。一定有白杨、苹果树、一个郊外的星期天。


一定有一个火蛋白石融化在阵阵涟漪的池中,一次最后的震颤,色彩的最后一次涂抹,刺痛的红,剧烈的粉,一声叹息,一个畏缩的孩子。


第31节

我努力描述这一切,不是为了此时在我无尽的痛苦中让它们复活,而是为了在那奇异、可怖、疯狂的世界里——性感少女之爱——分出地狱与天堂。兽性和美感交融在一点,那条界线正是我想确定的,但我觉得我彻底失败了。


为什么?

根据罗马法典规定,一个女孩子可以在十二岁结婚,此法典被教会采用了,现在在美国的某些州也不声不响地奉行着。


十五岁则在任何地方都是合法的。

如果一个四十岁的好色之徒,受过牧师的祝福、又灌了一肚子酒、脱下他汗渍的华丽衣饰,一直把他的剑柄插入他年轻的新娘身子里,这毫无过错;在哪个半球都如此。


“在这种富于刺激又有节制的环境里(这家监狱图书馆里有本旧书说道),比如圣路易斯,芝加哥和辛辛那提女孩差不多在十二岁末便告成熟了。”多洛雷斯•黑兹出生在离刺激的辛辛那提三百英里远的地方。


我只是遵循自然。我是自然忠实的猎犬。

那么为什么这种恐惧我不能摆脱掉呢?采过她的花蕊吗?敏感的陪审团女绅士们,我甚至不是她的第一个情人。


第32节

她告诉我她是如何失去童贞的。

我们吃着无滋无味的面香蕉,受了瘀伤的梨和非常美味的土豆片,这个小东西对我讲述了一切。她流利又毫不连续的诉说伴随着许多滑稽的撅嘴。


当我想到早就注意过,我特别记起了她发“唷!”时那副歪斜的面孔:胶粘的嘴向两边扩张,眼珠朝上转动又习惯地掺杂着可笑的反感、顺从以及对年轻人意志薄弱的容忍。


她惊人的故事从介绍前一年夏天在另一个营地的一位同帐伙伴开始,“精心挑选的”一个人,用她的话说。那位帐篷伙伴(“一个非常不忠诚的人”’“半疯”,“但是个自负的小孩”)教她各种手上的功夫。


开始,忠诚的洛拒绝告诉我她的名字。

“是不是格雷斯•安杰尔?”我问。

她摇摇头。不,不是的,是个大人物的女儿。他——“或者是罗斯.卡迈思?”


“不,当然不是。她父亲——”

“那么,或许是阿格尼丝•谢里登?”

她叹了口气还是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惊讶起来。


“哎,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名字?”

我作了解释。“好吧,”她说,“她们都坏透了,那学校的一些人,但不是那种坏。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是伊丽莎自•塔尔博特;现在她进了一所豪华的私人学校,她父亲是行政官。”


我怀着一种滑稽的痛苦回想起可怜的夏洛特过去经常在宴会闲谈时将诸如此类的美妙消息介绍给人们说,“我女儿去年和塔尔博特家的女孩一道出去徒步旅行……。”


我想知道双方母亲是否听说过这些萨福式的娱乐?

“上帝,不知道,”瘦削的洛叫道,模仿一种畏怯和庆幸,将一只虚情假意颤抖的手压在她的胸前。


然而,我却对异性恋经历感兴趣。

十一岁时她刚刚从中西部搬到拉姆斯代尔,就进了六年级。她说“坏透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米兰达孪生兄妹多少年一直同睡一张床,唐纳德•司各特,学校里最可笑的男孩儿,和黑兹尔•史密斯在他叔叔的修车厂里干了那事,肯尼思•奈特———最漂亮的一个——


则无论何地,无论何时只要有机会,就大事暴露,而且——“让我们转到Q营地,”我说。于是我了解了故事的全部。


巴巴拉•伯克,一个健壮的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女孩儿,比洛大两岁,而且是迄今为止营地最棒的游泳手,她有一条非常奇特的独木船,是她和洛共用的,


“因为我是除她以外唯一能达到‘柳树岛’的女孩儿”(一种游泳测验,我猜想)。整个七个月,每天早晨——注意,读者,每个天赐的早晨——巴巴拉和洛都把船弄到“黑玛瑙”或“红玛瑙”(丛林中的两处小湖),


查理•霍姆斯帮助她们,他是营地女主人的儿子,年方十三——而且是方圆数里内唯一的一位人类男性(除了一位温顺的全聋老杂务工,和一位时而驾一辆老福特轿车向露营人兜售鸡蛋的农场工人;


每天早晨,噢,我的读者,这三个孩子抄近路穿过美丽无邪的森林,那林中充满了青春的象征,露水,鸟鸣,在一片富茂的矮灌木中,洛被留在一边放哨,巴巴拉和那男孩子则在树丛后面交欢。


最初,洛拒绝“尝试那是什么样子”,但好奇心和友爱使她屈服了,很快,她就与巴巴拉轮流奉陪那个默不作声、粗鲁、傲慢而且不知疲倦的查理做了,他的性欲象生红萝卜,他炫耀他收集的一堆迷人的避孕药,那是他从附近第三个湖——


面积更大、游人也更多的一个,名为“高潮湖”,根据那座与此同名的沉闷却尚年轻的工业城镇取的名一一里捞出来的。


虽然洛丽塔认为这“挺好玩”,而且,“能使人容光焕发”不过我很高兴说明,她对查理的思想和方式还是持极大的轻蔑。她的真情也末被那个卑鄙的色鬼唤醒多少。事实上,我想他是磨损了它,尽管“好玩”。


此时已快十点。

欲念衰退了,一种尴尬的灰色感觉经过阴沉、昏暗、神经疼痛的月光的挑动,潜入我的体内,在我的躯干里营营哼唱。


褐色的、赤裸的、脆弱的洛,她窄窄的臀对着我,她闷闷不乐的脸对着门镜,她站起来,两手叉腰,两脚(穿着毛茸茸的软头新拖鞋)分开,透过已扎好的卷发,对着镜中的自己蹙眉,老一套,走廊里传来有色仆人工作的咕咕叫声,突然,有一阵轻盈的动作想打开我们的房门。


我让洛进浴室去冲个非常必要的肥皂浴。

床上乱七八糟,到处都有炸土豆片的痕迹。她穿上一套两件的海军蓝羊毛衣,又套上件无袖衬衣和一条皱皱巴巴窗格子花裙,但前一件紧紧,话一件又太宽大;


当我请求她加快速度时(形势开始使我害泊了),洛恶意地将我那些美妙礼物一把扔进犄角旮旯,仍穿了昨天的长衣。她终于装扮好,我送给她一只美丽的假牛皮新钱包(我偷偷在里面放了不少零钱和两枚亮静静的角币),让她到休息厅给自己买本杂志。


“一分钟之内我就下去,”我说。

“如果我是你,亲爱的,我就不和生人说话。”

除了我可怜的小礼品,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但我还是强迫自己拿出一部分非常危险的时间(她去楼下会出什么事吗?)


把床整理得象是说明,它是好动的父亲和他假小子式女儿的一个废弃的窝,而不是一个有前科的罪犯和一对老胖娼妓寻欢作乐之地。而后我梳洗完,便叫来鬓发斑白的听差取行李。


一切都好极了。

她,坐在休息厅的一张堆满软垫的血红色扶手椅里,沉浸在一本恐怖的电影画报中。一位年龄和我相仿、穿苏格兰粗呢衣服的人(那地方的风格一夜之间变得很有假乡绅气了)正越过他熄灭了的香烟和旧报纸盯着我的洛丽塔看。


她穿着白袜和运动鞋,和那身耀眼的方领粉色长裙;—抹疲惫灯光的溅落,显出金黄色在她温热褐色的四肢上。她坐在那儿,两条腿不经意地高高交叉着,她被遮暗的眉眼在宇行间扫描着,不时眨动一下。


比尔的妻子在他们初逢以前就从远方为他祈祷过:她实际上曾暗自崇拜过那位年轻的男演员,那时他却正在施沃布杂货店吃圣代。


没有什么能比她翘俏的狮子鼻、满脸雀斑或赤裸的脖颈上的紫点更孩子气的了,那是神话里的吸血鬼在她玉颈上饱饮一顿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比她的舌头不经意在她肿胀的唇上舔出一点点玫瑰色斑瘀更可爱的了;


没有什么比读有关吉尔的文章更无害的了,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明星,自己做衣服,还是专修严肃文学的学生;没有什么比柔腻滑洁的躯干上那一丛光润的褐色毛发中的那个部分更天真无邪的了;


没有什么更单纯的了——但是,假使那淫恶的人,不管他是谁——想想看,他酷似我的瑞士叔叔古斯塔夫,也是一位透支金额的大崇拜者——


知道我的每一根神经仍然涂抹着对她身体的热情而颤响,他会体验到一种多么令人作呕的嫉妒——那身体是一个必夺人魂魄的恶魔乔装成雌性的孩子。


粉猪斯伍恩先生完全确信我妻子没打过电话来吗?他确信。如果她打来,他能否告诉她我们已经出发去克莱尔姨妈家了么?他会的,当然。我付了钱,把洛从椅子上叫起来。


她的眼一直不离杂志上了车。

被带到南边的一家所谓咖啡店,她还在看着。

噢,她胃口不坏。她吃时甚至还能把杂志放下,但一种奇异的愁容取代了她习惯的快活。我知道小洛可能会非常别扭,因此我鼓起勇气,张嘴笑了笑,等待她的一阵狂风暴雨。我没洗澡,没刮胡子,没排过大便。


我的神经嘈闹一片。我不喜欢我的小情人在我试图说几句随便话时又耸肩又撑大鼻孔的样子。菲立斯去缅因和她父母团聚之前知道出事了吗?我面带微笑地问。


“喂,”洛做哭丧的鬼脸说,

“我们还是丢掉这个话题吧。”

我然后又试着——也失败了,无论我怎么咂唇作响——用公路地图引起她的兴趣。让我提醒我耐心的读者,他们温顺的脾性洛真是应该仿效。我们的目的地,是利坪维尔那座放荡的小城,就在一所假定的医院附近。


这目的地本身就是尽善尽美随意挑选的一个(啊,有多少都是如此啊),当我想着如何使整个计划成真,想着等我们看完利坪维尔所有的电影以后会有什么可以成真的发明时,我颤栗害怕了。


亨伯特越来越感觉不舒服。

那是种非常特殊的感情:一种被压抑的、丑恶的不自然态度,好象我是和刚被我杀死的小人的幽灵坐在一起。


当洛终于要走回车上时,一副痛苦的表情从她脸上掠过。当她在我身边坐下,又掠过一次,意味更深长。毫无疑问,她第二次这么做是为了给我看的。我蠢极了,竟问她怎么回事。


“没什么,你这恶棍,”她答道。

“你什么?”我问。她缄口不语。离开了布赖斯地,原来专爱吵闹的洛沉默着。


冷冰冰的惊慌的蜘蛛在我的后背爬行。

这是个孤儿。这是个孤独的孩子,是个彻底无家可归的儿童,就是和她,一个四肢粗重、气味恶臭的中年人那天一早晨就有过三次交媾。


且不管这永恒梦境的实现是否已超越了先前的期望,从某种意义而言,它确已略有过分——以至陷入了一场恶梦。我太不小心,太愚蠢,太忽视一切了。


让我坦率吧:在那黑暗骚动的底层,我又感觉到了欲念的盘旋,我对那可怜的性感少女的欲望是多么可怕。


与罪孽的阵痛混淆在一起的是一个难堪的念头,想一旦我们找到一条可以安全停车的乡间公路时,她的表情可能会立刻阻止我再行做爱。


换句话说,可怜的亨伯特•亨伯特非常不愉快了,一边开着车沉稳地、茫然地朝利坪维尔驶去,一边绞尽脑汁寻些俏皮话,希望靠机智的庇护能有胆量转向他的同座。


然而,打破这沉寂的还是她。

“噢,一只轧烂了的松鼠,”她说。“真可惜。”

“是啊,可不是么。”(急切的、渴望的亨)。

“我们在下一个加油站停下吧,”洛继续道。“我想上洗手间。”


“你愿在哪儿停,我们就停哪儿。”我说。

就在这时,一片可爱、孤寂又盛气凌人的树林(橡树,我想;对美国树那会儿我还想不到)开始生机昂然地回响起我们车子的轰声,右手一条红色、长满羊齿草的小路在歪进林地之前转了向,我建议我们或许可以——


“继续开,”我的洛尖声叫道。

“好吧。放轻松些。”(下沉,可怜的恶棍,下沉。)我瞥了瞥她。感谢上帝,那孩子又笑了。


“你这笨蛋,”她说,甜甜地对我微笑。

“你这叛变的家伙。我本是雏菊一样鲜嫩的少女,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我可以去找警察,控告你强奸我。噢,你这肮脏的,肮脏的老家伙。”


她是否只是开玩笑!

一个不吉利、歇斯底里的音符从她的蠢话里响了出来。这会儿,她用嘴唇弄出一阵滋滋声。她又抱怨疼痛,说她坐不住,说我撕裂了她体内的什么东西。


汗珠从我的脖上滚落下去,我们几乎辗上一只正翅着尾巴从公路上穿过的小动物,我坏脾气的同伴又在用什么丑恶的字骂我了。我们到加油站停下来,她什么也没说就爬出去,很长时间未归。


一位鼻子有点儿破的年长朋友过来慢慢地。很爱惜地擦拭我的风挡——各地做法很不同,从羊皮布到肥皂刷,用什么的都有,而这位伙计用的是一块粉色海绵。


她终于露面了。

“喂,”她冷淡淡说道,那真伤害了我,“给我点角币和五分币。我要往医院给妈妈打电话。号码是多少?”


“进来,“我说,“这个电话你不能打。”

“为什么?”

“进来,撞上门。”

她坐进来,撞上了门。那个老加油工朝她微笑。我转道上了高速公路。


“如果我想给妈妈打电话,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答道;“你妈妈死了。”


第33节

在五光十色的利坪维尔小城,我给她买了四本笑话书,一盒糖,两筒可口可乐,一套修指甲器,一个旅行钟带夜光的,一只镶真黄金的戒指,一把网球拍,一双白色高帮旱冰鞋;


一副小型双筒望远镜,一只袖珍收音机,口香糖,透明雨衣,太阳镜,又买了衣服——迷你裙、短裤、各式各样的夏裙。在旅馆,我们分开了房间住,但夜深时,她呜咽着投入我的怀抱,于是温情脉脉地言归于好了。


你们知道,她完全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下卷

第1节

从那时起,我们开始了遍游美国的旅行。

在各种类型的住宿地中,我很快就喜欢上了“实用汽车旅馆”——干净,整洁,安全隐蔽之处,是睡觉、吵架、和好、贪婪而违法私通的理想地。开始,我害怕周围不断增长的怀疑,急急地付了两套房的钱,每套都有一张双人床。


我不知道此种男女分组式的安排意义何在,既然这样不完全的分离,即将房间分割成两个相连的爱巢,只能写就关于隐私的伪打油诗。


不一会儿,此种正当杂交的想法就具有了可能性(两对年轻人快乐地交换伙伴,或是一个孩子装睡亲耳听到悉悉碎碎的响声),这使我勇气倍增,偶尔也占用有一张普通床加一张儿童床、或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


那是天堂的监狱,黄色的窗罩垂落在地,创造出威尼斯清晨的幻景和阳光灿烂,而实际上,那是宾夕法尼亚,下着雨。


我们知道——我们已知,用福楼拜的腔调说——在夏多布里昂风格的巨大树丛下的那幢石头别墅,砖墙,泥砖墙,水泥天并,建在《汽车联合会旅行手册》描述成“荫凉”或“宽阔”或“风景如画”的地方。


有一种木屋,四周是多结的松木,其金褐色的光泽让洛想到了油炸小鸡的骨头。我们看不上那种用石灰粉刷过护墙板的小木屋——


泛着一股下水道气味或什么别的阴潮、刺鼻的恶臭,真是无以夸耀(除了“不错的床”),一位面孔呆滞的女房东时刻准备她的赠与(“……啊,我可以为您……”)遭人拒绝。


我们已经知道(这是皇室玩笑)那些大同小异、千篇一律的旅店名——诸如“夕阳汽车旅馆”、“上流之光别墅”、“山巅之院”、“松景院”、“山景院”、“天际院”、“公园广场之院”、“碧野”、“麦克之院”——;将会构成的诱惑力。


招牌上有时也会有特别标明,比如“欢迎儿童,爱畜准许”(你受到欢迎,你被准许)。那种旅店的浴室大多是砖瓦顶的淋浴,喷头装置形状各异,但共同点,就是都有坚定的反非宗教特性——


一种嗜好,正洗着,突然间水流疯了般变得滚烫,或盲目地骤冷下来,而这些都要看你的邻居是拧开了凉水还是热水,目的便是剥夺你继续享受仔细调好了水温的淋浴的权利。


有些汽车旅店在马桶上方贴有说明(毛巾非常不卫生地堆在池上),要求宿客不要往池里扔垃圾、啤酒听,纸盒、死婴;别的地方还在玻璃下贴有特别告示。


比如“行为准则”(骑车:你经常能看见骑车人刚结束一次浪漫的月光旅行,从“主街”过来。“经常是在凌晨三点,”不那么浪漫的洛讥笑道)。


我们了解了各种类型的汽车旅店管理员、改造过的罪犯、退休的教师以及生意大失败者,一般都是男性;也了解了女性中慈母式、伪淑女式和假装贵夫人式的种种人。


有时,火车在又热又潮的恐怖深夜发出一绝望的长啸,混杂着力量与歇斯底里,拖出撕心裂肺、不祥的回声。


我们躲开了“旅行者之家”,那种乡间丧屋似的地方,样式陈旧,倒还雅致,无淋浴设备,粉白色的闷热卧室里摆设着精致的梳妆台,以及女房东的孩子们各个蜕变期的照片。


不过我还是常常向洛对“真正”旅馆的偏爱做出妥协。当车停在一条黄昏醇厚、神秘的岔路上,四下一片静谧,我在车中抚爱她时,她就会挑出书上极力推荐的湖滨公寓;


那里一切条件齐备,诸如情意相投的侣伴、饭间点心,以及露天野营,这一切又被她驶上前去的车灯照得通亮——


但在我,却只想见到一幅可僧的图景,一群穿着汗津津短裤的高年级男生,用红得象燃烧的煤屑的脸紧贴着她的,而可怜的亨伯特博士除了她一双健壮的膝盖便再没什么可拥抱的,只好冷静地在潮湿的草地上迁就他的痔疮。


最诱惑她的还有“殖民地’酒店”,除情调优雅、风景如画外,还保证备有“不加限量的早一中一夜三餐”。我父亲宫殿似的饮店给予我的宝贵回忆,有时也使我欲想在游历的这个奇异国度寻找一家与其相媲者。


但我很快就失望了;只是洛仍不停追踪食品广告的香味,我则从路边诸如“森林旅馆’,十四岁以下儿童免费”这类招牌上获得了一种利他的经济刺激。


另一方面,每当想起中西部某州的一个自诩“上流”的旅馆,我便禁不住颤栗,它用广告宣传被喻为“冰箱清洗”的午夜点心,还因为我的口音使他们很感兴趣,便问起我的亡妻、和亡母的仆人的名字。


在那儿呆了两天,竟花了我一百二十四美元!你还记得,米兰达,另外那个“顶大”的、附有晨咖啡和循环冰水,又没有十六岁以下儿童(没有洛丽塔们,当然)的强盗窝吗?


刚刚到达一家很简陋的汽车旅馆,这种地方,后来成了我们习惯常去的地方,她不是让电扇嗡嗡乱叫,就是强迫我朝收音机里扔个二角五分银币;


要不然就念遍所有标牌,而后带着哀怨问道为什么她不能去骑广告上说的那种大炮的尾部或到当地那个温暖的矿水池去游泳。她更经常的是表现出一副垂头丧气、百无聊赖的神态,懒洋洋招人讨厌;


然后躺进一张红色弹簧椅或一张绿色躺椅,或一张带脚凳和罩篷的帆布卧椅,或一张吊椅,或躺在内院中花园阳伞下的任何草坪椅里——


这又需花费几小时的苦心劝慰、威胁、许诺,才能在她面对我可怜的享乐欲求而宁愿做其它任何事之前,让她在这五美元的阴暗房间里,把她的褐色身体借我几秒钟。


天真和诡计、可爱和粗鄙、蓝色愠怒和玫瑰色欢笑的结合体,洛丽塔,当她任性时,她能是个脾气暴躁的乳臭小女。


我原先对她毫无规律的阵发性厌烦情绪、来势凶猛的腹痛,她四仰八叉、无精打采、眼神迟钝,以及所谓偷懒的样子——是种普遍流行的小丑作态,她知道是很粗野的恶少作派——都毫无准备。


从心理上讲,我发现她是一个今人反感,思想古旧的小女孩。热闹的爵士乐、方块舞、甜腻腻的奶油冰棋淋、音乐片、电影画报等等——这些是她的宠物清单上最为突出的项目。天知道每次吃饭我喂了那华丽的音乐盒多少银币!


我耳中仍回响着这些隐形人的鼻音,向她唱着小夜曲,叫什么萨米、母乔、埃迪、托尼、佩吉、盖伊,还有帕蒂,雷克斯;这些歌激情饱满,但在我听来却全无差异,就象她五花八门的糖果给我上颚的感觉一样。


她带着一种天国的忠诚相信《电影之爱》或《银幕天地》里的任阿广告或公告——期塔拉西尔受粉刺之苦,或“如果你把你的衬衣后摆穿在你的仔裤外边,你最好提高警惕,女孩子们,因为古尔说你们不该这样做”。


如果一块路标上写道:

请参观我们的礼品店——我们就必须去参观,必须买它的印度古玩,洋娃娃,铜器,仙人掌糖果。


“廉价首饰和纪念品”之类词汇以其抑扬顿挫的节奏就可以很容易把她弄得神志恍惚。如果什么咖啡店招牌声言:“冰镇饮料”,她就会机械的兴奋起来,尽管所有地方的饮料都是冰镇的。


广告就是要奉献给她这种人的,理想的消费者,既是各种肮脏广告的主体,又是其容体。她本想只光顾那些已令“亨肯美食”的圣灵降临至美丽可爱的纸餐巾上或表面覆有一团干酪的沙拉上的餐馆——但未成功。


那段时间里,她和我都不曾想过金钱的魔力,但稍后,它就对我的神经和她的情操发动了一场大破坏。我用另外三种办法控制我处于青春期的姘妇,让她顺从,脾气还过得去。


几年前,她曾由坏眼睛的费伦小姐监管,在阿尔拉契亚一幢破旧的农庄上过了一个多雨的夏天。那农房是属于很早以前一位乖戾的黑兹的。


如今仍然矗立在远处无花的森林边缘,一条老是那么泥泞的路尽头的那片野草丛田野上,离最近的小村尚有二十英里。


洛回想起某间房子里的稻草人,那片荒寂、濡湿的老牧场,那风、那膨胀的野气,反感驱使她扭曲了嘴,翻起了已吐出一半的舌头。


就是在那儿我提醒她,她将跟我过几个月,如果需要,也许是几年流亡的日子,跟我学法语和拉丁语,除非她“此时的态度”有所改变。夏洛特,我开始理解你了!


真是个简单的孩子,洛大叫不!

每当我要对她发作的风暴加以制止,便把车开上高速公路,暗示她我要一直把她带入那个黑沉沉,阴暗的农庄时,她就疯狂地抓紧我操方向盘的手。不过,我们越往西走,那种威胁就越难以实现,我就必须采取另外的劝服办法。


其中,用感化院威胁是我能想起来的最可耻的一种。从我们合流时起,我就聪明地认识到,我必须得到她的完全合作以保守我们关系的秘密,并且认识到这应该成为她的第二本能,无论她对我产生什么怨恨,无论她可能要追求什么别的快乐。


“过来吻吻你的老头,”我会说,

“丢掉那些任性的无聊话。以前,当我还是你的梦中情人时(读者们一定会注意到我学洛的口吻说话是多么痛苦),你迷住了你的同龄人中第一号颤抖哭泣的偶像的唱片(洛:“我的什么?请说英语。”)


你的伙伴偶像,你以为应该象朋友亨伯特。但现在,我只是你的老头,梦中父亲保护他的梦中女儿。


“我亲爱的多洛雷斯!我想保护你,亲爱的,避免小女孩通常在煤棚、小胡同以及,啊,你清楚的,我的小宝贝,在阴郁的夏天里越桔灌木丛中遭遇的可怕事。


忠贞不渝,我还会作你的保护人;如果你表现不错,我希望不久法庭会使这种保护合法化。但是,多洛雷斯.黑兹,让我们忘记所谓的法律术语,那术语视“好色和淫乱之媾合”为合理;


我不是对幼童行猥亵、随便之举的性精神病罪犯,强xx者是查理.霍姆斯;我是精神治疗家——中间有一条很好的间隔以示区别。我是你的爸爸,洛。看,我这几有一本专门讲你们女孩子的书。


看啊,亲爱的,看它怎么说的。

我摘引一段:正常的女孩子——

正常,指你——正常的女孩子总是想极力讨她父亲的欢心。她从他们身上感觉到后者是使自己中意却又很难捉摸的男性先使(“难捉摸”是好事,在波洛纽期看来!)。


聪明的母亲(你可怜的母亲如果还活着,一定是聪明的)应该鼓励父女之间的友谊,认识到——宽恕其方式的平庸——女孩子是从她和父亲的交往由形成自己的恋爱观和对男性的理想的。


那么,这本有趣的书所说的交往是指什么——

提示了什么?我再摘引一句:

西西里人把父女之间的性关系视为天理,而涉及这种关系的女孩也不会遭受其社会的唾弃。我是西西里人的大崇拜者,他们是优秀的运动员,优秀的音乐家,优秀而正直的人民,洛,也是伟大的情人。


但我们还是勿离题太远。

就在几天前,我们从报纸上读到一篇关于一位中年道德犯的冗长文章,他被指控犯有侵害麦恩法案、抱着不道德的目的——不管目的是什么——将一九岁女孩拐运出洲界的罪行。


多洛雷期亲爱的!

你不是九岁,而是快十三岁了,我不会劝你将自己看作我穿越国度的奴隶,我深悔竟让麦恩法案变成一句可怕的双关语,那是语意学上帝对扣紧拉锁的腓力斯人采取的报复。我是你的父亲,我是说英语,我爱你。


“最后,让我们看看,如果你,一个末成年的孩子,被控告在一家文雅的旅店勾引过一位中年人,那会发生什么;如果你向警察申诉说我绑架又强xx了你,那会发生什么?让我们设想他们相信了你。


一个未成年的女子,允许一个年长二十一岁的男子了解她的肉体,将自己的牺牲陷入合法的强xx,或二级鸡奸中,这要视技术而定;判刑最多不过十年。好吧我去坐牢。行啊。我去坐牢。但你会怎样,我的孤儿?


是啊,你比较幸运。你成了“公共福利所”的被监护人——听起来恐怕有点儿荒凉吧。费伦小姐式的一位冷酷的好舍监,比她更苛刻也不嗜酒,会把你的唇膏和漂亮衣服统统没收。也再不会有这种漫游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对付尚未独立、遭父母遗弃、任性的少年犯的法律。当我站在牢内抓紧铁栏杆时,你,幸福的却被遗弃的孩子,就会有机会在名目各异、本质相象的地方;


诸如教养学校、普通感化院、少年感化院,或那些值得赞赏的女童慈幼院中选择一个,你要编织,唱赞美诗,星期天还吃腐臭的薄饼。你就得去那儿,洛丽塔——


我的洛丽塔,这个洛丽塔,象你这样任性的小女孩就得离开她的加塔拉期到那儿去。简单说,如果我们两人被发现,你就免不了被分析和管教,我的宝贝,这就完了。


我的洛丽塔,你就得和、得和(到这儿来,我褐色的花朵)和另外三十九个罪犯挤住在一间肮脏的宿舍里(不,请让我说)受着凶狠的女舍监的管制。情况就是这样,只有这一种选择。


你不觉得在这种情形下,多塔雷斯•黑兹最好还是跟着她的老头吗?’迫使她承认这一切以后,我总算吓住了洛,不过她尽管态度上有了陡急的变比,智力发生了冲刺性进步,仍然还未达到她的智商所显示的聪敏。


但若说我确实建造了分担秘密、分担罪行的背景,另一方面让她保持良好幽默感的成功率很小。在我们长达一年的旅行中,每天清晨,我必须为她设计出一些期望,一些特殊的时间和空间之点让她企盼,让她能存到睡觉的时刻。


否则,没有个有形、长远的目的,她生活的框架就会塌陷、崩坍。期望的对象可以是任何东西——弗吉尼亚的灯塔,阿肯色的改成了一家咖啡店的天然洞穴;


俄克拉荷马某地的枪支和提琴珍品陈列,路易斯安那仿制的“卢尔德洞室”,落基山某名胜的一个博物馆里收藏的富矿开采时期的照片,不管是什么——只要它们象恒星一样置于我们面前;尽管我们一到那儿,洛很可能就不再装假打浑了。


我费尽心力为她讲解美利坚合众国的地形图,目的是给她以“游历各地”、朝既定目的地、朝奇异的快乐行驶的印象。我从来没见过此刻展阔在眼前的这么平滑可爱的公路,横穿四十八州弯弯曲曲的州界。


我们贪婪地吞掉条条高速公路,在心荡神驰的静谧中滑过光泽熠熠的黑色跑道。洛不仅无心流连风光,而且还粗暴地怨恨我老让她注意这、注意那迷人景致;我自己也只是由于旅途两边的精致美景一次又一次映入我的眼帘以后才深谙其韵味的。


按绘画思想说,北美乡间的宽阔低地乍一出现时,它象是使我想到了某个快活的发现而惊奇不置,那些古时从美洲进口的涂满色彩的油画布就挂在中欧地区托儿所的脸盆架上方;


上面画的大绿色块的风景竟弄得昏睡沉沉的孩子如痴如醉——不透光的弯扭的树、一座谷仓、一头牛、一条小溪,朦胧的果园开着晦暗的白花,或许还有一堵石垣或绿色树胶水彩画上的山。


然而渐渐地,我越熟悉那些田园风光的基本模式,越看它们就越觉陌生。在平原农耕地以及象玩具一样的一排排小屋顶以外,总会缓缓散漫开一副无用的可爱景象,一个低斜的太阳,泛着金白色的光芒——


将温暖、象剥了皮的桃肉的颜色撒遍一片二维空间;鸽子灰色的云层上边缘,云和遥远处多情的雾融在一起。或许还有一排高大的树林,在地平线、在苜蓿荒野之上炎热而纯净的正午衬景中形成剪影;


克劳德•洛林之云被绘入远处雾迷迷的青空,只有它们堆积的部分在浅灰色晕暗的背景中凸现出来。


要不然也可能是伊尔•格列柯凛峻风格的地平线,孕育着黑沉沉的狂风暴雨,一些怀抱农具的农夫一闪即逝,四周是波光鳞鳞的水和涩口的绿玉米,所有这一切都象一把打开的扇子,出现在堪萨斯的某地。


宽阔的平原上,不时有大树仿佛朝我们移近,又自觉地停在路边,给野餐桌洒下一点点人道主义的树荫,斑驳的阳光,压平了的纸杯,果皮核和冰激淋木棍弃置一地。


我的随随便便的洛作为路边设施的大用家,常被厕所标牌弄得很开心——“男士和女士’“约翰和简”,“杰克和吉尔”,甚至还有“巴克的和多伊的”;


我则沉浸在一个艺术家的梦境中,目不转睛地盯看浓绿的橡树背景上那些汽油装备的明快色泽,或盯着远处的山,拼着命——虽已伤痕累累却仍毫不驯服——从企图侵吞它的开荒地里延伸出去。


夜晚,大卡车装饰着彩色灯光,象巨大骇人的圣诞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日暮时尚在途中的小轿车呼啸而过。


第二天,头顶上又是薄云聚集融汇,热气驱散了蔚蓝的天色,洛总要吵闹着去喝点儿什么,两只腮对着蜡纸管用力地一鼓一鼓,再回到汽车时,里面总是成了火炉;


公路在前方微微闪烁,远处一辆轿车受到路面翻目的强光反射如海市蜃楼般变幻着形态,炽热的光耀里,仿佛是飘浮在空中,又方又高,是那种老式样。


我们西去的途中,几簇被加油工称为“山艾树”的树丛出现了,而后就是神秘的、轮廓似桌的山,再后来是染上松树油蓝点的红色峭壁,后进又是一片山界,黄褐色渐趋蓝色,蓝色渐趋幻想色;


而后一片沙漠迎接我们,就会用浓烈的风沙,灰色的荆棘丛,以及仿白花似的卫生纸碎片隐理在沿高速公路受风摧残而凋蔽的花基之中;路内阁,时而立着愚钝的牛,就那么一种姿势动也不动(尾巴在左,白色眼睫毛在右),横切人类一切交通法规。


我的律师建议我对我们以后的旅行路线作一清楚、坦率的交待,我想至此我也不能退避了。


粗略地说,在那疯狂的一年里(一九四七年八月至一九四八年八月),我们开始的路线是在新英格兰的一系列曲线和盘旋线,然后蜿蜒向南,上上下下,东东西西;


又垂直落到所谓“迪克西兰”的地方,躲开弗罗里达,因为法洛夫妇正在那儿,接着转头向西,穿过玉米带和棉花带


(这恐怕不是非常清楚,克拉伦斯,我当时没作什么记录,只参考了一套低劣、蹩脚的三卷本旅行指南,这套书几乎就是我破碎的过去的象征,可以此核查这些回忆);


两次穿过落基山,又漂泊在南方沙漠里过冬;后来到达太平洋,转向北,穿过森林公路沿途茂盛的淡紫丁香花丛;几乎到了加拿大边境;


又朝东去,穿过那片好土地和坏土地,回到广阔的农业区,尽管小洛尖声抗议,我们还是躲开了她那出产玉米、煤和木材的出生地;最后,又返回到东部的终止地,隐没于比尔兹利大学城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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