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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三万美元的遗产1

2017-07-05 文学家

湖滨镇是一个有着五六千居民的小镇,生活惬意,按照远西部地区市镇的标准来说,还称得上是相当漂亮。镇上有许多教堂,总共可容纳三万五千人。


远西地区与南部的市镇都是这样,在那里人们都信仰宗教,每个新教的教派都有各自的信徒,也都有自己的传教范围。湖滨镇的人们不分等级贵贱……


反正人们都不认可这种观念,人与人都相识,甚至连别人家的狗也都能分清,那里的人们都沉浸在和气、友好的氛围之中。


萨拉丁•福斯特是镇上最大一家商铺里的会计,在湖滨镇的同行之中,他是唯一领高薪的人。他现年三十五岁,已经在这家商铺里工作了十四年。


他结婚时年薪只有四百元,后来他的待遇稳步上升,此后逐年都增加一百元,连续增加了四年。从那时起,他的薪金就始终保持在八百元……这确实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大家也都认可应该得这么多的报酬。


他的妻子伊莱克特拉是位能干的贤妻,只是喜欢与夫婿一样爱幻想,并且私下里还喜欢看些传奇小说。她结婚之后……


当时她才只有十九岁,还有稚嫩气……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个市镇的郊外买了一英亩地,并且用现金即时付清了地价……二十五元,那是她的全部财产。


萨拉丁的财产与其相比还要少十五元。

她在那块土地上开辟了一个菜园,让给隔壁的邻居种植,随便照看。她从这个菜园每年获得百分之一百的利润。


她从萨拉丁第一年的工资里攒出了三十元钱存进银行里,第二年从他的工资中,攒了六十元,第三年攒了一百元,第四年攒了一百五十元。


这时候他的工资已经增加到年薪八百元,与此同时,他们也拥有了两个孩子,开支也日渐增大。即便如此,她还是从每年丈夫薪水中攒出二百元钱存在银行里。


在她婚后的第七年里,她在那一英亩菜地中盖了一幢漂亮且舒适的房子,还配备了家具,一共花费了二千元钱。她先支付了一半的钱,然后就将全家搬了进去住。七年之后,她偿还清了债务,还剩下几百元钱,便用来投资赚钱。


伊莱克特拉是依靠地产涨价来赚取利润的,因为她早已另外买进了一两英亩地,后来这大部分卖给了一些愿意盖房子并且手头宽裕的人,赚了一些钱。


买她地的人都挺和善的,能成为她的好邻居,与其本人以及那个人口逐渐增多的家庭都始终保持着一种传统的友谊。每年从那些稳定可靠的投资中,她可以额外获利一百元钱的收益。


她的孩子们越长越大,越长越可爱了;她成为了一个愉快而幸福的女人。她因她的丈夫而备感幸福,也因她的孩子们而感到欢乐,丈夫与孩子也因她而感到幸福。这个故事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年纪最小的女儿克莱藤内斯特拉……

昵称为克莱蒂……十一岁,她的姐姐格雯德伦……昵称为格雯……十三岁,姐妹俩都是文雅娴静的好女孩,长得格外清秀。


姐妹俩的名字显示出她们父母的血液中深含一种浪漫的色彩,父母的名字表明这种气质是从先辈中传承下来的。这是个慈爱的家庭,因此全家四口人全都有爱称。萨拉丁的爱称很奇特,而且分辨不出是男还是女……


他叫萨利;伊莱克特拉的爱称也是如此……她叫艾莱柯。萨利是个好会计与售货员,每天工作都兢兢业业;艾莱柯是个尽忠职责的母亲与家庭主妇,同时她还是一个深谋远虑、善于精打细算、熟悉生意门道的女人。


从早到晚,他们就在那间舒适的起居室内,卸去一天的疲倦,生活在另一种美好的世界里。


他们轮流朗诵传奇小说,做各种美妙的梦幻,在奢靡富丽的宫殿与阴森可怕的古堡所展现的热闹而豪华的骚动氛围中,与王公贵族以及华贵的封建领主和名媛们为伍。


当时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个使人惊喜万分的消息是从邻近的一个州传来的,这户人家惟一在世的亲戚就住在那个州立。他是萨利的亲眷女……亲属关系还不大清楚,也许是个远方的叔伯,也许是隔了两三房的同辈堂兄。


这位亲戚的名字叫提尔伯里•福斯特,是一位七十岁的单身汉,据说家道殷实,性情有些乖戾,还有些执拗。从前萨利曾经与他有过一次书信往来,希冀能与他攀附上亲眷关系,可是以后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蠢事了。


现如今,提尔伯却给萨利写信,说他将不久于人世,死后愿意将三万元现款遗赠给他。


他说这倒并不是出于亲情,而是因为在他的一生中,金钱曾给他带来太多的烦恼,现在他冀望能在死后将这些钱放在一个能满足他心愿的地方,好让它继续干祸害人的勾当。


这笔遗产将在他的遗嘱中作出交代,定会如数照付。但是有个条件:即萨利取得这笔钱的时候,必须向遗嘱执行人证实三项;


其一,萨利不能以口头或书面方式显露出对这笔遗赠钱款的兴趣;其二,没有探听垂死者迈向死亡的过程;其三,没有去参加葬礼。


还未等从这封信所引起的情感风波中完全苏醒过来,艾莱柯就即刻写了一封信到这位亲属的居住处,去订阅了一份当地的报纸。


夫妻俩人郑重其事地订立了一个约定,当这位亲戚还活在人世的时候,决不向任何人提及这个重大的消息,以免那个不懂事的蠢货将这件事说给临死的人听,并且挑拨是非,使他们感到是在违背对遗产怀有激动心情的禁令,公然违反事先所做的承诺,辜负了馈赠这笔遗产的初衷。


在这天余下的时间里,萨利将账目记得是一塌糊涂,漏洞百出,艾莱柯也无心专注于干她自己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拿起一个花盆,或是拿起一本书,或是拣起一根木头,竟忘记自己打算要干什么。


因为他们俩现在都想入非非了。

“三万块钱!”整整一天里,这几个令人心扉荡漾的字犹如仙境的乐曲一般,回荡在他们的脑海中。


从结婚的那一天起,艾莱柯就将钱袋拽得紧紧的,除了必备的花销之外,萨利从没有挥霍过一点点钱。


“三万块钱!”仙境的乐曲在继续飘荡。

一笔巨款,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巨款!

整整一天,艾莱柯都在绞尽脑汁,寻思着如何拿这笔钱去投资,萨利想的却是怎样花费这笔钱。


这天夜晚,他们不再诵读传奇。

爸爸妈妈缄默不言,显出心情烦闷、毫无乐趣的样子,孩子们也都早早离开了。她们在临睡前亲吻双亲,向他们道别晚安的时候,得到的反应是非常的冷谈,仿佛她们是在向空气亲吻似的。


父母亲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孩子们的亲吻,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才发觉孩子们已经离开了。在这一小时内,最繁忙的是两只铅笔,夫妻俩一直将它们握在手中,制定备忘录,撰写计划。


最后,萨利打破了沉寂,他兴致勃勃地说:

“简直是太好了,艾莱柯!我们先动用一千元,用来买一匹马和一辆轻便马车供夏天使用;然后再拿出一千元钱,买一架雪橇和一副皮毯子供冬天使用。”


艾莱柯的回答既果断又沉着冷静:

“动用这笔钱?不行。这笔钱哪怕是有一百万也决不能动!”


萨利深深地感到失望,涨红了脸,喜色顿失。

“艾莱柯!”他气呼呼地说,“我们一向都克勤克俭,省吃俭用,现如今咱们有钱了,似乎……”


萨利的话还没有讲述完,因为他发觉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的恳求打动了她。她用细声细语地规劝道:“亲爱的,我们千万不能花费这笔钱,那样做是不明智的。用这比钱赚取利息……”


“那样也行,那样也行,艾莱柯!你是多么可爱,多么善良!用这笔钱赚取的利息也一定不少,要是我们能将它拿来花……”


“那也不能全花掉,亲爱的,不能全花掉,不过你可以花费一部分。合理地花费一部分。可是整个本钱……一分一厘……都必须用来赚取利息,并且要利滚利。你是知晓这个道理的,是不是?”


“啊,说得对……说得对。当然有道理。可是我们还要等待很长的时间呀,第一笔利息也要等到六个月以后才到期。”


“对……也许还要晚一点。”

“还要晚一些,艾莱柯?为什么?他们不是半年才付一次利息钱吗?”


“照你说的那种办法投资……确实是半年,可是我不愿采用那种办法投资。”


“那么,你打算采用什么办法?”

“赚大钱的办法。”

“赚大钱。那太好了。接着往下说,艾莱柯。那是什么办法?”


“投资煤矿。投资去开新矿、挖烛煤。我说,起先投资是一万元。取得优先的机会,我们将公司建立以后,一股的钱可以算作三股。”


“的确,听起来真是很不错,艾莱柯!那么,到时候我们那些股份就值……能价值多少钱?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约要一年吧。半年利息百分之十,一年以后就价值三万块。我对此一切都很清楚,这张辛辛那提报纸上刊登的广告都写着呢。”


“我的上帝,一万块钱一年就变成三万!咱们将那笔钱都投进去,那就可以拿到九万元了!我马上写信,现在就投资股票……明天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朝写字台飞奔而去,可是艾莱柯拦住他,将他拉回椅子上端坐下来。她说:

“别这么慌张。不等那笔钱到手,咱们就认购不了股票,这你还不知道吗?”


萨利的兴奋劲锐减了几分,可他还没有完全平静、舒缓下来。


“可是,艾莱柯,那笔钱迟早是咱们的,你要知道……而且立马就要到手。说不定他已经脱离苦海了。可以断定,百分之百,现在他在赶紧打点行装,准备下地狱呢。我想……”


艾莱柯打了个冷颤,说:

“你怎么能这样呢,萨利!千万别说这种话,这实在是太辱没了。”


“那好吧,只要你高兴,让他戴上光环升入天堂也行,反正他怎么样,都与我不相干,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难道你还不让人说句话吗?”


“可你为什么要说那么可怕的话呢?假如是你,在你还没死的时候,别人这么说你,拿你会高兴吗?”


“不高兴。倘若一辈子最后干的一件事就是将钱送给别人,然后戕害于他。我听了他们的话后,兴许也不会高兴。可是,艾莱柯,别管提尔伯里了,咱们说点儿实实在在的事吧。我看倒是值得将那三万块钱都投煤矿里去,这样做有什么不好吗?”


“那是将赌注孤注一掷……这就是问题所在。”

“如果这样,那就算了。余下的那两万怎么办呢?你想拿它们做什么?”


“不用着急,我好好仔细地想想再做决定。”

萨利叹了一口气:“要是你已经下定决心,就这么办吧。”他又冥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从现在起,一年之内咱们就能用一万赚取两万的利润。赚的钱咱们总可以花销了吧,艾莱柯?”


艾莱柯摇摇头。“不行,亲爱的,”她说,“在我们分得第一个半年的股息之前,股票是卖不出好的价钱。你只能将那笔钱花费一部分。”


“呸,就只能花那么一点点啊……还要得等上整整一年!真该死,我……”


“哎,沉住些气!兴许用不了三个月就分红呢……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啊。”


“哦,那简直太好了!哦,谢天谢地!”

萨利跳起来,千恩万谢地亲吻着妻子。

“那就是三千块钱啦……足足三千块呀!这三千块我们可以花多少呢,艾莱柯?慷慨一些……说定了,亲爱的,你就行行好吧。”


艾莱柯简直太高兴了,因为她太高兴了,以至于经受不住丈夫的纠缠,应允将拿出一笔很大的数目……一千元……而理智却告诉她花费这么多钱是一种荒诞无稽地浪费。


萨利亲吻了妻子五六遍,即便如此,也还是觉得无法表达出他的兴奋与感激之情。这种感激与爱心的迸发,使得艾莱柯大大地逾越了节俭的界限,她还没有来得及约束自己,便又答应她的亲爱的另外一笔钱……


从余下的两万元遗产中在一年之内净赚的五六万元中再给他两千元。萨利的眼眶中闪动着欢乐地眼泪,他说,“唔,我得紧紧的抱着你!”接着他就抱住她。


随后他拿起备忘录,端坐下来,开始核对第一批要购置的那些大件物品。“马……马车……雪橇……皮毯子……漆皮……狗……大礼帽……教堂专用的椅子……上弦的表……镶新牙……嘿,艾莱柯!”


“什么事?”

“还没算出来呢,是不是?算吧算吧。你准备将那两万块钱投出去了吗?”


“没有,那笔钱还不用着急,我得要调查下情况,然后再拿定主意。”


“那你怎么还没算完呀?你那是在算什么呢?”

“嗨,我得想想投资煤矿赚的三万块钱该派什么用场啊,不是么?”


“老天,你瞧我这脑子!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你打算怎么安排?算到什么时候呢?”


“还不太远……也就是两三年吧。这考虑将这笔钱再安排了两次投资:一次是投资石油,另一次是投资小麦。”


“嗨,艾莱柯,真不错!一共能赚多少?”

“我想想……唔,满打满算,大约能净赚十八万,也许还能多赚点些。”


“哎呀!简直是太棒了!我的天哪!咱们总算是苦尽甜来了。艾莱柯!”


“什么事?”

“我打算将整整三百元钱捐给教会……有这么多的钱,为什么不花销呢!”


“这样做真是太高尚无比了,亲爱的,这正合乎你那慷慨无私地性格,尤其像你这么毫无私心的人。”


听了这番赞誉,萨利心花怒放、极其高兴,不过他是个很公道的人,说这份功德还是要归功于艾莱柯,因为没有艾莱柯,他也拿不到这些钱。然后他们上楼去睡觉,由于高兴得无比亢奋,竟连客厅里的蜡烛都忘记吹熄了。


他们脱去了衣服,这是才想起这件事来。

萨利说,让它们点燃着算了,蜡烛即便值一千块钱,他们也负担得起。但是艾莱柯还是下楼去吹灭了蜡烛。


艾莱柯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当她吹灭蜡烛往回走的时候,她蓦然想出一个好的计策,趁那十八万块钱还没晾凉时,将它变成五十万元钱。


艾莱柯订阅的那份小报,是每逢星期四才出版的单张周报,它要从提尔伯里所居住的那个镇上跋涉五百英里的路程,才能在星期六到达这里。


提尔伯里的那封信是星期五才寄出的,即便当时已经过世了,也迟了一天,还没来得及赶上那一星期报纸上发表的消息,不过他的讣告离下一周的出刊时间还早着呢。


因此,福斯特夫妇一家差不多还要等上整整一个星期,才能知道提尔伯里是否发生了令人满意的结果。这个星期确实过得很漫长,使人过度紧张。夫妻俩要不是思考些有益的事情来消遣解闷的话,他们简直会无法忍受的。


我们从前面的叙述中已经得知,他们是在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女主人正在马不停蹄地忙着积累财富,男主人则忙着计划将这些钱花费掉……总之,他妻子容许他支配的那些钱,无论钱多钱少都要花费掉。


星期六终于来临了,那份《萨加摩尔周报》也随即收到了。这时正恰逢埃弗斯利•本内特太太也在他们家中。她是长老会牧师的妻子,正在规劝福斯特夫妇积善行德,捐赠一笔善款。


可是,谈话还没有开始就戛然而止……

责任全在福斯特一家。本内特太太很快就发现,两位主人对她所说的话简直充耳不闻。于是她站起来,又懵然、又气愤地起身告辞了。


本内特太太刚刚走出房门,艾莱柯就急不可待地将报纸封套的外皮撕开,她与萨利的眼神就目不转睛地扫视着讣告栏,简直是大失所望!


那里面根本就没有提尔伯里。

艾莱柯从小就是基督徒,教徒的职能与习惯的力量要求她忍受这种情感。她定了定神,以百分之二百的虔诚备感欣慰地说:“谢天谢地,他还没有过世。再说……”


“这个该死的不可信任的人,我真希望……”

“萨利,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我才不管呢!”丈夫怒气冲冲地回答,“你心里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你如果不是虚情假意地虔诚宗教,你也会老老实实地说话。”


艾莱柯的尊严受到了伤害,她说: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毫无仁义的话来,我什么时候假仁假义过了?”


萨利还是愤懑不平,不过他想换一种说法来搪塞过关,企图挽救他目前的境遇,从而掩饰他内心的痛楚……仿佛是要改变一下方式,只不过换汤不换药,就可以将他所要安抚的这个人给蒙骗过去。


萨利说:“艾莱柯,我的本性并没有那么坏;我并不是真的假仁假义的信教,我只是说……只是说……嗯,那老一套信教,你明白吗?唔,那就是买卖行业的信教。就是……就是……嗨,你知道我的意思么。


艾莱柯……是那种……唔,譬如说,你将镀金的商品摆出来,冒充纯金的,你也会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的,这只不过是生意人的一成不变的习惯,是从古自今的习俗,这是忠于……忠于……


真是见鬼,我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可是艾莱柯,你是明白我说的涵义的,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再试着换一种说法。你瞧,譬如说有这么一个人……”


“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艾莱柯冷漠地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别再说啦。”


“好吧,好吧,”萨利热忱洋溢地回答道,他擦着额头的汗珠,似乎并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谢意才是。


他冥思并暗自辩解:“我当然估计得八九不离十……我明明知道……可我光将牌抓在手中,却没打出去。我出牌总是犯这个毛病。要是我能坚决一点……可我没有坚持。我从来就无法做到。我的学问还不够深啊。”


他承认自己输了,因此便无精打采、俯首帖耳了。艾莱柯用眼神表示了对他的宽恕。他们最大的爱好,最有兴趣的问题,马上又变得很明晰了。任何事情也只能将它掩盖住一小会儿。


这对夫妻又继续猜测报纸上为何没有刊登出,提尔伯里的讣告这个哑谜来。他们猜来猜去地闲谈着,多少怀着几分冀望,可是到头来还是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地,承认报纸上没有刊登提尔伯里的讣告,惟一真正合理的诠释……


毋庸置疑……就是提尔伯里还没死。

这件事着实让人感到泄气,甚至也许还有些令人愤愤不平,可是事实明摆着在那里,也只好听其自然了。他们对此有着一致的看法。就萨利而言,这似乎是极其不可思议地天意,他认为这毕竟很反常,也不可思议。


说实在话,这是他所能料想到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一……想到这里,他也就略带几分感情遂脱口而出这些话。倘若他的本意是冀望能引出艾莱柯的话来,那可就落空了。艾莱柯即便有主意,也总是深藏在内心。


无论是在人间还是炼狱,她都不会贸然行事或是轻举妄动。这对夫妻只要耐心等待下一周的报纸……提尔伯里显然是推迟了死期。


这就是他们的想法与决定。

于是他们就将这件事情搁置在一旁,尽可能的振作精神继续他们自己的事情。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并不知晓自己完全冤枉了提尔伯里。提尔伯里是个很讲信誉的,按照信上所说的那样,他已经过世了,并且如期过世。


如今他已经过世了四天多,对死已经习以为常。他彻底地死去了,死得完完全全,正如公墓里任何其他新埋葬的死者一样。


他死后过了一些时间,也还是准备刊登的,本打算在那个星期的《萨加摩尔周报》上发布讣告,只是出于一件偶然的事情,讣告被遗漏掉了。


这种疏漏时间对任何一家大都市的报纸是从不会发生的,可是对《萨加摩尔周报》这样的乡村小报来说,却不足为怪。


那一次是刊载社评版的那一版正在编稿之时,霍斯提特淑女冷饮室和根茨冷饮室免费送来一夸脱草莓冰激凌,编辑先生于是为了表示感谢,连忙撰写了一些赞誉的言辞——


结果,本来排好版的为提尔伯里写的那几句平平淡淡的悼词竟被编辑先生给遗忘掉了,腾出的版面刊登了编辑对冰激凌店热情洋溢的答谢辞。排字工人将提尔伯里的讣告送上备用架去的时候,不巧又将铅盘给弄错了。


不然的话,这条消息还是可以在以后某一期的报纸上刊登出来的,因为《萨加摩尔周报》从来不浪费“备用”材料,在它们的字架上,只要是不发生搞乱字的事故,“备用”材料是长期闲置在那里的。


但凡搞错了的铅字材料,那就嫣然成为废品,再也不会被起用,这种材料付印的机会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无论提尔伯里高不高兴,就算他在坟墓里尽情地大吵大闹,那也无济于事……反正在《萨加摩尔周报》上永远无法刊登他去世的消息。


冗长乏味的五周悄然逝去了。

《萨加摩尔周报》每周六都准时送到,可是一次也没有提及提尔伯里•福斯特。这时,萨利再也没有任何耐心了,他恼羞成怒地说:“这个该死的老家伙,他还真的不死啦!”


艾莱柯异常严厉地指责丈夫,她义正词严地说:

“你也不好好想一想,要是这句混账话刚脱口而出,你也就突然死去了呢?”


萨利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顺口就说:

“那算我走运,没将这句话憋在心里。”

自尊心迫使萨利要说点什么,可是他有没有想出什么合乎情理的话来,于是他就脱口而出地说出上面那些话来。随即,他便盗了一个垒球……这是他的说法……于是就溜之大吉,以免遭受妻子一连串的责难。


六个月一晃而过。

《萨加摩尔周报》仍旧只字不提提尔伯里的消息。在这段时间里,萨利曾经三番五次地进行试探……暗示他想要弄清楚一些情况。然而艾莱柯对此却熟视无睹。萨利这时决定鼓足勇气,冒险来个正面攻势。


于是他就干脆提议自己乔装打扮一番,然后去提尔伯里的村寨,探听消息,摸清虚实。艾莱柯果断地坚决制止这个危机的计划。她说:


“你是怎么想的?你简直弄得我慌乱不已呢!你就像个小孩子,总是需要人们时时看着你,要不然就会闯祸。你还是待你的在老地方吧!”


“嗨,艾莱柯,我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人发现……我保证。”


“萨利•福斯特,你难道不知道你必须得四处探听吗?”


“是啊,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都猜不出我是谁呀。”


“哼,瞧你说的!有朝一日,你得向遗嘱执行人证明你从来都没有探听过消息。那时你怎么说?”


他遗忘掉了这个细节。

他应答不上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艾莱柯接着说:“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也别再添乱了。提尔伯里给你设置好了这个陷阱。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个圈套吗?他在一旁监视着你,就盼着你往里面跳呢。好吧,只要有我在,他就会失望的……那必定是一场空。萨利!”


“嗯?”

“只要你活着,哪怕等待一百年,你也别去探听。请你答应我!”


“好吧。”萨利很不情愿地哀叹了一口气。

然后,艾莱柯的口气舒缓下来,她说:

“别这么沉不住气。我们进行的很顺利,我们可以等待,不用仓促。我们确实有把握使那两笔固定收入一直都在增加,至于将来,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


我们的财富会一直在成千上万地往上翻呢。在这个州立,再也没有另外一家能像我们家这么幸运的了。我们已经开始跻身入富人的行列了。这你是知道的,难道不是吗?”


“是,艾莱柯,确实如此。”

“那就得感谢上帝的恩赐,别再庸人自扰了。没有上帝的帮助和指引,我们能够取得这些惊人的结果,难道不是吗?”


萨利犹豫不决地说:“是……是啊,我想那都是无法取得的。”然后他满怀深情,带着赞誉的口吻说:“不过,谈到脑筋灵活,在那些炒股票与耍弄华尔街这类事情上,我认为你不需要什么外行来帮忙,即使是真的希望,我……。”


“啊,别说了!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是对上帝大不敬。可是,你似乎只要用一张嘴,就免不了说出些让人听起来寒颤的话来。


你总是让我胆战心惊,为你,也为我们全家担忧。从前惊雷我都没有畏惧过,可如今我一听见雷声,我就……”


她即刻停住了嘴,痛哭起来,再也无法说下去了。此情此景,深深震撼了萨利,于是他将妻子紧紧拥进怀中,爱抚她、安慰她,发誓要痛改前非,并且还责备自己,深表后悔地请求她宽恕。


他是真心诚意的,为自己的言行表示歉意,说只要能弥补这种过失,他心甘情愿地作出任何牺牲。


于是他私底下将这件事,深刻反省了自己很长的时间,决心以后做事情要择善而从。发誓要洗心革面是容易的事,事实上他已经答应要这么做了。可是,这又能有什么真正的长久的好处呢?


不,这些只是暂时的,他深知自己的弱势,并且暗自伤身地承认……他是不能履行诺言的。必须想出一个更好、更有把握的办法,这样的办法,他到底是想出来了。


他不惜从自己一分一厘节省下来的血汗钱中取出一笔款项来,在房子上安装一个避雷针。


时隔不久,他又故态复萌了。

习惯能创造出何等的奇迹啊!

而习惯的养成又是多么快,多么容易啊……

那些微不足道的习惯和那些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习惯全都如此。如果我们偶然一两天都在凌晨两点钟苏醒过来,我们就必须小心,因为再重复这样的情况,就很可能使这种偶然的现象变成一种习惯。


只需饮上一个月的威士忌酒……不过,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只是不说罢了。沉湎于幻想的习惯、做白日梦的习惯……这些习惯发展得多迅速啊!它简直变成了一种享乐。


人们一遇闲暇之余,就被它所迷惑,然后深陷其中,将整个浸没在它们中间,用那些麻痹人的妄想来沉醉自己,蛊惑人心对此,萨利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啊,不错,我们的梦幻生活与我们的现实社会是混淆不清、真假难辨的,这是多么的快,多么的易如反掌的事情啊!


不久,艾莱柯订阅了一份芝加哥日报与一份《华尔街导报》。她用整个星期都潜心研究这两份报纸,特别是重点研究财经与金融方面的专栏,她的专心程度与她礼拜天诵读《圣经》一样。


萨利关切到,她预测与操控物质市场与精神市场两方面的证券行情越来越有把握了,对此,萨利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对她闯荡证券市场上所表现的胆识与勇气感到骄傲,同样也对她进行精神事务时戒急用忍的心态也引以为豪。


他注意到她无论在任何一个方面都从来不会丧失理智。她运用她那非凡的勇气,在现世的期货交易市场总是做短线,但是她如履薄冰点到为止;在其他方面,她都是放长线钓大鱼。


她的策略既明智又简明,犹如她对萨利所解释的那样,她在现世的期货交易方面所省下的本钱是为了投机,而对精神上的期货交易却是为了投资。对前者是要赚点甜头,碰碰运气,而对后者却是要做到“赚得不能再赚”……


她不光要让每一元钱赚到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而且还要将股票在过户登记簿上转账才算数。


仅仅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艾莱柯与萨利的想象力就培养起来了。每日的训练拓展了这两部机器的活动范围,提升了效率。


结果,艾莱柯赚到了想象中的钱,比她当初所梦想赚钱的时间来快得多,这与萨利花费多余的金钱的本领也一直并驾齐驱,与日俱增。


刚开始时,艾莱柯预料在煤矿投资上的收益期为一年内,而对于可能会缩减至九个月的可能性则不予考虑。但是那只是没有教导,在金融方面未经指导、毫无经验与缺乏实践的事情。


不久她就有了以上的那些经验,于是那九个月的时间销声匿迹了,想象中的一万元投资翻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后凯旋而归。


这是福斯特夫妻大喜过望的日子。

他们高兴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另外还有一个使他们高兴得说不出来的原因就是,艾莱柯最近对市场作过细致观察后,提心吊胆地、战战兢兢地将那剩余的两万元钱遗产做了一笔冒险的交易。


起初做了一回“定金交易”的投机。

她在心中暗自观察到了这些股票的行情会一步一步地上涨……伴随着股市每时每刻都可能暴跌的风险……直到最后,她终于忧心焦虑到了极点,实在是无法承受下去了……她对定金交易生意还是一个初来乍道的新手,还不娴熟……


于是她就在想象中打了一个电话,给了她那想象中的经纪人发出一个想象中的通知,让他抛售出去。她说只要四万元的利润就足够了。这笔生意成交,正好恰逢投资煤矿所给他们带来丰厚利润的同一天。


正如刚才我所说,这对夫妻欢喜地无以言语、痴醉如梦,想要真正领悟到一个绝妙、势不阻挡的事实:他们想象中的现金实际上已经足足有十万元之多的财产。的确如此。


此后,艾莱柯最后一次担心做投机生意。

她第一次尝试这种交易的时候,曾经因过分焦虑而失眠,急得面色惨白,现在她至少没有那么担忧了。


那时确实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逐渐地,已经大发横财的意识已经在这对夫妇的灵魂深处牢不可破,于是他们开始安排这些钱的用途。


倘若我能透过这两位梦想家的眼睛就未来展望一番的话,就能看到他们那幢整洁的小木屋已经湮灭无存了,替代的是一幢两层砖砌而成的楼房,还可以看见房前有铁铸而成的栅栏;


我们还能看见客厅的天花板上垂悬了一盏三个灯泡的煤气灯架;还可以看见原来那朴素的布条地毯变成了一码一元五的华贵布鲁塞尔华贵地毯;


还可以看见那平头百姓家的壁炉已经无影无踪了,它原先的位置已经出现了一个考究的大型壁炉,装着云母片炉窗,堂而皇之地摆在那里。我们还可以看见一些别的东西,其中有那辆轻便马车与毛毯,还有大礼帽等等。


从此以后,尽管他们的女儿与邻居们所看到的,依旧是旧木屋房屋,可在艾莱柯与萨利眼里,那是一栋两层楼的砖瓦房。


艾莱何每天晚上都为臆想中的煤气费账单而伤透脑筋,却能从萨利满不在乎的回答中得到极大的安慰:“那算什么?咱们能付得起!”


他们发了横财的第一天晚上,这对夫妇俩入睡之前决定要庆贺一番。他们一定要请一次客……这是他们既定的主意。


可是,该怎么跟女儿与邻居们说明请客的理由呢?他们决不能将发了财的事实泄露出去,萨利倒是很愿意,甚至迫不及待地想透露出去,可是艾莱柯却镇定自若,不允许他这么做。


她说虽然这些钱已经是囊中之物,但还是要等到真正得手之后再宣布。她坚持这个立场,决不动摇。必须保守这个最大的秘密……对两个女儿与其他所有的人都要恪守秘密。


这对夫妻感到很为难。他们必须要庆祝,而且已经决定了要庆贺一番,可是既然必须要保守秘密,他们还有什么可庆祝的呢?


三个月之内没有谁恰好要过生日。

提尔伯里的遗产还没有得到手,他显然要寿比南山,真该死,那他们到底有什么值得庆贺的?萨利思绪一番,他内心已经被搅得心烦意乱了。可是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纯粹是灵机一动……


于是瞬息之间,他们的烦恼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可以用发现美洲纪念日为名义来进行庆贺。这简直是个绝妙的主意。


艾莱柯为萨利能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而感到万分自豪……她说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个绝妙的办法来。


虽然萨利受宠若惊,大喜过望,对自己的才华也惊叹不已,但他却还是极力掩饰着,只说那实在是不算什么,谁都能得出那个主意来。艾莱柯听他这么说,也得意洋洋地晃悠脑袋,高兴的说:


“啊,没错!谁都能想得出……啊,谁都能想得到!比方说霍萨纳•迪尔金斯吧或许是阿得尔伯特•皮纳特也能……天哪,亲爱的……没错!


那么,我倒想与他们来比试比试,没有别的的意思。上帝,连他们能想到发现一个四十英亩的小岛,我简直不敢信;要说发现整个美洲大陆,萨利•福斯特,你再清楚不过了,让他们用尽脑汁,也决不可能想象到!”


这位亲爱的女人,知道丈夫秉性天赋;即便爱情使她稍稍地把丈夫的天赋高估了一点点,不过是甜蜜与温柔的过失而已,究其缘由,是爱的缘故,这是可以原谅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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