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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仲琳:封神演义4

2018-02-12 文学家

飞虎上骑回朝歌。进城时,日色已暮,百官尚在午门。黄飞虎下骑,比干曰:“黄将军怎样了?”


黄飞虎曰:“追赶不上,只得回旨。”

百官大喜。且言黄飞虎进宫候旨,纣王问曰:“逆子叛臣可曾拿了?”


黄飞虎曰:“臣奉手敕,追赶七十里,到三叉路口,问往来行人,俱言不曾见。臣恐有误回旨,只得回来。”


纣王曰:“追袭不上,好了逆子叛臣。卿且暂退,明日再议。”


黄飞虎谢恩出午门,与百官各归府第。

且说妲己见未曾拿住殷郊,复进言曰:“陛下,今日走脱了殷郊、殷洪,倘投了姜桓楚,只恐大兵不久即至,其祸不小。况闻太师远征,不在都城,不若速命殷破败、雷开,点三千飞骑,星夜拿来,斩草除根,恐生后患。”


纣王听说:“美人此言,正合朕意。”

忙传手诏:“命殷破败、雷开点飞骑三千,速拿殿下,毋得迟误取罪!”

殷、雷二将领诏,要往黄飞虎府内,来领兵符,调选兵马。黄飞虎坐在后厅,思想:“朝廷不正,将来民愁天怨,万姓遑遑,四海分崩,八方播乱,生民涂炭,日无宁宇,如何是好?”


正思想间,军政司启:“老爷,殷、雷二将听令。”

飞虎曰:“令来。”二将进后所,行礼毕,飞虎问曰:“方才散朝,又有何事?”


二将启曰:“天子手诏,令末将领三千飞骑,星夜追赶殿下,捉方弼等,以正国法。特来请发兵符。”


飞虎暗想:“此二将赶去,必定拿来,我把前面方便付流水。”


乃分付殷破败、雷开曰:“今日晚了,人马未齐,明日五更,领兵符速去。”


殷、雷二将不敢违令,只得退去。

这黄飞虎乃是元戎,殷、雷二将乃是麾下,焉敢强辩,只得回去不表。且言黄飞虎对周纪曰:“殷破败来领兵符,调三千飞骑,追赶殿下。你明日五更把左哨疾病衰老,懦弱不堪的,点三千与他去。”


周纪领命。次早五更,殷、雷二将等发兵符,周纪下教场,令左哨点三千飞骑,发与殷、雷二将领去。二将观之皆老弱不堪疾病之卒,又不敢违令,只得领人马出南门而去。


一声炮响,摧动三军,那老弱疾病之兵,如何行得快?急得二将没奈何,只得随军征进。有诗为证。诗曰:三千飞骑出朝歌,呐喊摇旗擂鼓锣。队伍不齐叫难走,行人拍手笑呵呵。


不言殷破败、雷开追赶殿下。

且言方弼、方相保二位殿下行了一二日,方弼与弟言曰:“我和你保二位殿下,反出朝歌,囊夹空虚,路费毫无,如何是好?虽然黄老爷赐有玉玦,你我如何好用?倘有人盘诘,反为不便。来此正是东、南二地,你我指引二位殿下前往。我兄弟再投他处,方可两全。”


方相曰:“此言极是。”

方弼请二位殿下,说曰:“臣有一言,启二位千岁。臣等乃一勇之夫,秉性愚卤,昨见殿下负此冤苦,一时性起,反了朝歌,并不曾想到路途窎远,盘费全无。


今欲将黄将军所留玉玦货卖使用,又恐盘诘出来,反为不便,况逃灾避祸,须要隐秀些方是。适才臣想一法,必须分路各自潜行,方保万全,望二位千岁详察,非臣不能终始。”


殷郊曰:“将军之言极当,但我兄弟幼小,不知去路,奈何?”


方弼曰:“这一条路往东鲁,这一条路往南都,俱是大路,人烟凑集,可以长行。”


殷郊曰:“既然如此,二位将军不知往何处去,何时再能重会也?”


方相曰:“臣此去,不管那镇诸侯处,暂且安身,俟殿下借兵进朝歌时,臣自来投拜麾下,以作前驱耳。四人各各洒泪而别。


不表方弼、方相别殿下,投小路而去。

且说殷郊对殷洪曰:“兄弟,你投那一路去?”

殷洪曰:“但凭哥哥。”

殷郊曰:“我往东鲁,你往南都。我见外翁哭诉这场冤苦,舅爷必定调兵。我差官知会你,你或借数万之师,齐伐朝歌,擒拿妲己,为母亲报仇。此事不可忘了。”


殷洪垂泪点头:“哥哥,从此一别,不知何日再会。”


兄弟二人,放声大哭,执手难分。

有诗为证。诗曰:

旅雁分飞实可伤,兄南弟北若参商。

思亲痛有千行泪,失路愁添万结肠。

横笛几声催暮霭,孤云一片逐沧浪。

谁知国破人离散,方信倾城在女娘。

话言殷洪上路,泪不能干,戚戚惨惨,愁怀万缕。况殿下年纪幼下,身居宫阙,那晓的跋涉长途,行行且止,后绊前思,腹内又饥。你想那殿下深居宫中,思衣则绫锦,思食则珍馐,那里会求乞于人?


见一村舍人家,大小俱在那里吃饭。

殿下走到跟前,便教:“拿饭与孤家用。”

众人看见殿下,身着红衣,相貌非俗,忙起身曰:“请坐,有饭。”


忙忙取饭,放在桌上。殷洪吃了,起身谢曰:“承饭有扰,不知何时还报你们?”


乡人曰:“小哥那里去?贵处上姓?”

殷洪曰:“吾非别人,纣王之子殷洪是也。如今往南都,见鄂崇禹。”


那些人听是殿下,忙叩在地,口称:“千岁,小民不知,有失迎迓,望乞恕罪。”


殿下曰:“此处可是往南都去的路?”

乡民曰:“这是大路。”

殿下离了村庄,望前趱行,一日走不上二三十里。大抵殿下乃深宫娇养,那里会走路。此时来到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无处可歇,心下着慌。又行二三里,只见松阴密杂,路道分明,见一座古庙。


殿下大喜,一径奔至前面,见庙门一匾,上书“轩辕庙”。殿下进庙,拜倒在地,言曰:“轩辕圣主,制度衣襟,礼乐冠冕,日中为市,乃上古之圣君也。殷洪乃成汤三十一代之孙,纣王之子。今父王无道,杀子诛妻,殷洪逃难,借圣帝庙宇安宿一夜,明日早行,望圣帝护佑。若得寸土安身,殷洪自当重修殿宇,再换金身。”


此时,殿下一路行来,身体困倦,圣座下和衣睡倒不表。且言殷郊望东鲁大道一路行来,日色将暮,止走了四五十里。只见一府第,上书“太师府”。殷郊曰:“此处乃是宦门,可以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殿下曰:“里边有人否?”

问了一声,见里边无人答应。殿下只得又进一层门,只听的里面有人长叹,作诗曰:


几年得罪掌丝纶,一片丹心岂自湮。

辅弼有心知为国,坚持无地伺私人。

孰知妖孽生宫室,致使黎民化鬼燐。

可惜野臣心魏阙,乞灵无计叩枫宸。

话说殿下听毕里面作诗,殷郊复问曰:“里面有人么?”


里面有人声,问曰:“是谁?”

天色已晚,黑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殷郊曰:“我是过路投亲,天色晚了,借府上一宿,明日早行。”


那里面老者问曰:“你声音好像朝歌人。”

殷郊答曰:“正是。”

老者问曰:“你在乡?在城?”

殿下曰:“在城。”

“你既在城,请进来问你一声。”

殿下向前一看:“呀!原来是老丞相。”

商容见殷郊,下拜曰:“殿下何事到此?老臣有失迎迓,望乞恕罪。”


商容又曰:“殿下乃国之储贰,岂有独行至此?必国有不祥之兆,请殿下坐了,老臣听说详细。”


殷郊流泪,把纣王杀子诛妻事故细说一遍。

商容顿足大叫曰:“孰知昏君这等暴横,绝灭人伦,三纲尽失!我老臣虽是身在林泉,心怀魏阙,岂知平地风波,生此异事。娘娘竟遭惨死,二位殿下流离涂炭,百官为何钳口结舌,不犯颜极谏,致令朝政颠倒?殿下放心,待老臣同进朝歌,直谏天子,改弦易辙,以救祸乱。”


即唤左右,分付整治酒席,款待殿下,候明日修本。不言殷郊在商容府内。且说殷、雷二将领兵追赶二位殿下,虽有人马三千,俱是老弱不堪的,一日止行三十里,不能远走。


来了三日,走上百里远近。一日来到三叉路口,雷开曰:“长兄,且把人马安在此处,你领五十名精壮士卒,我领五十名精壮士卒,分头追赶。你往东鲁,我往南都。”


殷破败曰:“此言甚善。不然,日同老弱之卒,行走不上二三十里,如何赶得上?终是误事。”


雷开曰:“如长兄先赶着回来,也在此等我。若是我先赶着回来,也在此等兄。”


殷破败曰:“说得有理。”

二人将些老弱军卒屯扎在此,另各领年壮士卒五十名,分头赶来。不知二位殿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商容九间殿死节

诗曰:

忠臣直谏岂沽名,只欲君明国政清。

不愿此身成个是,忍教今日祸将盈。

报储一念坚金石,诛佞孤忠贯玉京。

大志未酬先碎首,今人睹此泪如倾。

话说雷开领五十名军卒,往南都追赶,似电走云飞,风驰雨骤。赶至天晚,雷开传令:“你们饱餐,连夜追赶,料去不远。”


军士依言,饱吃了战饭又赶。将及到二更时分,军士因连日跋涉劳苦,人人俱在马上困倦,险些儿闪下马来。雷开暗想:“夜里追赶,只怕赶过了。倘或殿下在后,我反在前,空劳心力。不如歇宿一宵,明日精健好赶。”


叫左右:“往前边看,可有村舍,暂宿一宵,明日赶罢。”


众军卒因连日追赶辛苦,巴不得要歇息。两旁将火把灯球高举,照得前面松阴密密,却是村庄,及至看时,乃是一座庙宇。军卒前来禀曰:“前边有一古庙,老爷可以暂居半夜,明早好行。”


雷开曰:“这个却好。”

众军到了庙前,雷开下马,抬头观看,上悬字乃是“轩辕庙”。里边并无庙主,军卒用手推门,齐进庙来,火把一照,只见圣座下一人,鼾睡不醒。雷开向前看时,却是殿下殷洪。雷开叹曰:“若往前行,却不错过了?此也是天数。”


雷开叫曰:“殿下,殿下。”

殷洪正在浓睡之间,猛然惊醒,只见灯球火把,一簇人马拥塞。殿下认得是雷开,殿下叫:“雷将军。”


雷开曰:“殿下,臣奉天子命,来请殿下回朝。百官俱有保本,殿下可以放心。”


殷洪曰:“将军不必再言,我已尽知,料不能逃此大难,我死也不惧。只是一路行来,甚是狼狈,难以行走,乞将军把你的马与我骑一骑,你意下如何?”


雷开听得忙答曰:“臣的马请殿下乘骑,臣愿步随。”


彼时,殷洪离庙上马,雷开步行押后,往三叉路口而来不表。且言殷破败望东鲁大道赶来,行了一二日,赶到风云镇。又过十里,只见八字粉墙,金字牌匾,上书“太师府”。殷破败勒住马看时,原来是商丞相的府。


殷破败滚鞍下马,径进相府,来看商容。

商容原是殷破败座主,殷破败是商容的门生,故此下马谒见商容。却不知太子殷郊正在厅上吃饭。殷破败忝于门生,不用通报,径到厅前,见殿下同丞相用饭。殷破败上厅曰:“千岁,老丞相,末将奉天子旨意,来请殿下回朝。”


商容曰:“殷将军,你来的好。我想朝歌有四百文武,就无一员官直谏天子。文官钳口,武不能言,爱爵贪名,尸位素飧,成何世界!”


丞相正骂起气来,那里肯住。且说殿下殷郊颤兢兢面如金纸,上前言曰:“老丞相,不必大怒,殷将军既奉旨拿我,料此去必无生路。”


言罢,泪如雨下。商容大呼曰:“殿下放心,我老臣本尚未完,若见天子,自有话说。”叫左右槽头:“收拾马匹,打点行装,我亲自面君便了。”


殷破败见商容自往朝歌见驾,恐天子罪责。殷破败曰:“丞相听启,卑职奉旨来请殿下,可同殿下先回,在朝歌等候。丞相略后一步,见门生先有天子而后有私情也。不识丞相可容纳否?”


商容笑曰:“殷将军,我晓得你这句话。我要同行,你恐天子责你容情之罪。也罢,殿下,你同殷将军前去,老夫随后便至。”


却说殿下难舍商容府第,行行且止,雨泪不干。商容便叫殷破败:“贤契,我响当当的殿下交与你,你莫望功高,有伤君臣大义,则罪不胜诛矣!”


破败顿首曰:“门下领命,岂敢妄为。”

殿下辞了商容,同殷破败上马,一路行来。殷郊在马上暗想:“我虽身死不辞,还有兄弟殷洪,尚有申冤报恨之时。”


行非一日,不觉来到三叉路口。

军卒报雷开,雷开到辕门来看时,只见殿下同殷破败在马上。雷开曰:“恭喜千岁回来。”


殿下下马进营。

殷洪在帐上高坐,只见报说:“千岁来了。”

殷洪闻言,抬头看时,果见殷郊。殷郊又见殷洪,心如刀绞,意似油煎,赶上前,一把扯住殷洪,放声大哭曰:“我兄弟二人,前生得何罪与天地,东、南逃走,不能逃脱,竟遭网罗。两人被擒,父母戴天之仇,化为乌有。”


顿足捶胸,伤心切骨:“可怜我母死无辜,子亡无罪。”


正是二位殿下悲啼,只见三千土卒,闻者心酸,见者掩鼻。二将不得已,催动人马,往朝歌而来。有诗为证。诗曰:


皇天何苦失推详,兄弟逃灾离故乡。

指望借兵申大恨,孰知中道遇豺狼。

思亲漫有冲霄志,诛佞空怀报怨方。

此日双双投陷阱,行人一见泪千行。

话说殷、雷二将获得殿下,将至朝歌,安下营寨。二将进城回旨,暗喜成功。有探马报到武成王黄飞虎帅府来,说:“殷、雷二将,已捉获得二位殿下,进城回旨。”


黄飞虎听报,大怒:“这匹夫,你望成功,不顾成汤后嗣,我叫你千钟未享餐刀剑,功未褒封血染衣!”


令黄明、周纪、龙环、吴炎:“你们与我传请各位老千岁,与诸多文武,俱至武门会齐。”


四将领命去了。黄飞虎上了坐骑,径至午门,方才下骑。只见纷纷文武,往往官僚,闻捉获了殿下,俱到午门。不一时,亚相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上大夫缪隔、赵启、杨任、孙寅、方天爵、李烨、李燧,百官相见。


黄飞虎曰:“列位老殿下,诸位大夫,今日安危俱在丞相、列位谏议定夺。吾乃武臣,又非言路,乞早为之计。”


正议论间,只见军卒簇拥二位殿下,来到午门。百官上前,口称“千岁”。殷郊、殷洪垂泪大叫曰:“列位皇伯、皇叔,并众位大臣,可怜成汤三十二世之孙,一旦身遭屠戮。我自正位东宫,并无失德,纵有过恶,不过贬谪,也不致身首异处,乞列位念社稷为重,保救馀生,不胜幸甚!”


微子启曰:“殿下不妨。多官俱有本章保奏,料应无事。”


且言殷、雷二将进寿仙宫回旨,纣王曰:“既拿了逆子,不须见朕,速斩首午门正法,收尸埋葬回旨。”


殷破败奏曰:“臣未得行刑旨出,焉敢处决?”

纣王即用御笔书“行刑”二字付与。殷、雷二将奉行刑旨意,速出午门来。黄飞虎一见,火从心上起,怒向胆边生,站立午门正中,阻住二将,大叫曰:“殷破败,雷开!恭喜你擒太子有功,杀殿下有爵!只怕你官高必险,位重者身危。”


殷、雷二将还未及回言,只见一员官,乃上大夫赵启是也,走向前劈手一把,将殷破败捧的行刑旨扯得粉粉碎碎,厉声大叫曰:


“昏君无道,匹夫助恶,谁敢捧旨擅杀东宫太子?谁敢执宝剑妄斩储君!似今朝纲常大变,礼义全无,列位老殿下,诸位大臣,午门非议国事之所,齐到大殿,鸣其钟鼓,请驾临朝。俱要犯颜直谏,以定国本。”


殷、雷二将见众官激变,不复朝仪,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出。黄飞虎又命黄明、周纪等四将守住殿下,以防暗害。这八名奉御官把二位殿下绑缚,只等行刑旨意,孰知众官阻住。这且不言。


且说众官齐上大殿,鸣钟击鼓,请天子登殿。纣王在寿仙宫听见钟鼓之声,正欲传问,只见奉御官奏曰:“合朝文武,请陛下登殿。”


纣王对妲己曰:“此无别事,只为逆子,百官欲来保奏,如何处置?”


妲己奏曰:“陛下传出旨意:今日斩了殿下,百官明日见朝。一面传旨,一面催殷破败回旨。”


奉御官旨意下,百官仰听玉音。诏曰:

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生。此为古之大法,天子所不得轻重者也。今逆子殷郊,助恶殷洪,灭伦藐法,肆行不道,仗剑入宫,擅杀逆贼姜环,希图无证;


复持剑追杀命官,欲行弑父,悖理逆常,子道尽灭。今擒获午门,以正祖宗之法,卿等毋得助逆祐恶。明听朕言,如有国家政事,俟明日临殿议处。故兹召示,想宜知悉。


奉御官读诏已毕,百官无可奈何,纷纷议论不决,亦不敢散,不知行刑旨已出午门了。这且不表。


单言上天垂象,定下兴衰。

二位殿下乃“封神榜”上有名的,自是不该命绝。当有太华山云霄洞赤精子,九仙山桃源洞广成子,只因一千五百年神仙犯了杀戒,昆仑山玉虚宫掌阐道法宣扬正教圣人元始天尊闭了讲筵,不阐道德。


二仙无事,闲乐三山,兴游五岳。脚踏云光,往朝歌径过,忽被二位殿下顶上两道红光把二位大仙足下云光阻住,二仙乃拨开云头观看,见午门杀气连绵,愁云卷结。


二仙早知其意,广成子曰:“道兄,成汤王气将终,西岐圣王已出,你看那一簇众生之内绑缚二人,红气冲霄,命不该绝,况且俱是姜子牙帐下名将。你我道心无处不慈悲,何不救他一救。你带他一个,我带他一个回山,久后助姜子牙成功,东进五关,也是一举两得。”


赤精子曰:“此言有理,不可迟误。”

广成子忙唤黄巾力士:“与我把那二位殿下,抓回本山来听用。”


黄巾力士领法旨,驾起神风,只见播土扬尘,飞沙走石,地暗天昏。一声响亮,如崩开华岳,折倒泰山,吓得围宿三军、执刀士卒、监斩殷破败,用衣掩面,抱头鼠窜。


及至风息无声,二位殿下不知何往,踪迹全无,吓得殷破败魂不附体。异事非常,午门外众军一声呐喊。黄飞虎在大殿读诏,才商议纷纷,忽听喊声,比干正问:“何事呐喊?”


有周纪到大殿,报黄飞虎曰:“方才大风一阵,满道异香,飞砂走石,对面不能见人。只一声响亮,二位殿下不知刮往何处去了。异事非常,真是可怪。”


百官闻言,喜不自胜,叹曰:“天不亡衔冤之子,地不绝成汤之脉。”


百官俱有喜色。

只见殷破败慌忙进宫,启奏纣王。

后人有诗,感叹此事。诗曰:

仙风一阵异香生,播土扬尘蔽日明。

力士奉文施道术,将军失守枉持兵。

空劳铁骑追风影,漫有谗言害鹡鸰。

堪叹废兴皆定数,周家八百已生成。

话说殷破败进寿仙宫,见纣王奏曰:“臣奉旨监斩,正候行刑旨出,忽被一阵狂风把二位殿下刮将去了,无踪无迹,异事非常,请旨定夺。”


纣王闻言,沉吟不语,暗想曰:“奇哉!怪哉!”

心下犹豫未决。且说丞相商容,随后赶进朝歌,只听得朝歌百姓俱言:“风刮去二位殿下。”


商容甚是惊异。来到午门,只见人马拥挤,甲士纷纷。商容径进午门,过九龙桥,时有比干看见商容前来,百官俱上前迎接,口称:“丞相。”


商容曰:“众位老殿下,列位大夫,我商容有罪,告归林下未久,孰想天子失政,杀子诛妻,荒淫无道。可惜堂堂宰府,烈烈三公,既食朝廷之禄,当为朝廷之事,为何无一言谏止天子者,何也?”


黄飞虎曰:“丞相,天子深居内宫,不临大殿,有旨皆系传奉,诸臣不得面君,真是君门万里。今日殷、雷二将把殿下捉获,进都城回旨,绑缚午门,专候行刑旨意。幸上大夫赵先生扯碎旨意,百官鸣钟击鼓,请天子临殿面谏。


只见内宫传旨,俟斩了殿下,明日看百官奏章。内外不通,君臣阻隔,不得面奏。正无可奈何,却得天从人愿,一阵狂风把二位殿下刮将去了。殷破败才进宫回旨,尚未出来。老丞相略等一等,俟他出来,便知端的。”


只见殷破败走出大殿,看见商容未及言说,商容向前曰:“殿下被风刮去了,恭喜你的功高任重,不日列土分茅!”


殷破败欠身打躬曰:“丞相罪杀末将了。君命点差,非为己私,丞相错怪我了。”


商容对百官曰:“老夫此来,面见天子,有死无生。今日必犯颜直谏,舍身报国,庶几有目见先王于在天之灵。”


叫执殿官鸣钟鼓。执殿官将钟鼓齐鸣,奉御官奏乐请驾。纣王正在宫中,因风刮去殿下,郁郁不乐。又闻奏乐临朝,钟鼓不绝。纣王大怒,只得命驾登殿,升于宝座。百官朝贺毕,天子曰:“卿等有何奏章?”


商容在丹墀下俯伏不言。纣王观见丹墀下伏一人,身穿缟素,又非大臣。王曰:“俯伏何人。”


商容奏曰:“致政首相、待罪商容朝见陛下。”

纣王见商容惊问曰:“卿既归林下,复往都城,不遵宣诏,擅进大殿,何自不知进退如此?”


商容肘膝行至滴水檐前,泣而奏曰:

“臣昔居相位,未报国恩。近闻陛下荒淫酒色,道德全无,听谗逐正,紊乱纪纲,颠倒五常,污蔑彝伦,君道有亏,祸乱已伏。臣不避万刃之诛,具疏投天,恳乞陛下容纳,真拨云见日,普天之下赡仰圣德于无疆矣!”


商容将本献上,比干接表,展于龙案。纣王观之:具疏臣商容奏:为朝廷失政,三纲尽绝,伦纪全乖,社稷颠危,祸乱已生,隐忧百出事。臣闻天子以道治国,以德治民,克勤克戒,毋敢怠荒;


夙夜祗惧,以祀上帝,故宗庙社稷,乃得磐石之安,金汤之固。昔日陛下初嗣宝位,修仁行义,日遑宁处,罔敢倦勤;敬礼诸侯,优恤大臣,忧民劳苦,惜民货财;智服四夷,威加遐迩,雨顺风调,万民乐业。


真可轶尧驾舜,乃圣乃神,不是过也。不意陛下近时信任奸邪,不修政道,荒乱朝政,大肆凶顽,近佞远贤,沉湎酒色,日事声歌。听谗臣设谋而陷正宫,人道乖和;信妲己赐杀太子而绝先王宗嗣,慈爱尽灭;忠谏遭其炮烙惨刑,君臣大义已无。


陛下三纲污蔑,人道俱乖,罪符夏桀,有忝为君。自古无道人君,未有过此者。臣不避斧钺之诛,献逆耳之言,愿陛下速赐妲己自尽于宫闱,申皇后、太子屈死之冤,斩谗臣于藁街,谢忠臣、义士惨刑酷死之苦。


人民仰服,文武欢心,朝纲整饬,宫内肃清,陛下坐享太平,安康万载。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臣临启不胜惶悚待命之至。谨疏以闻。


纣王看完表章大怒,将本扯得粉碎,传旨命当驾官:“将这老匹夫拿出午门,用金瓜击死!”


两边当驾官欲待上前,商容站立檐前,大呼曰:“谁敢拿我!我乃三世之股肱,托孤之大臣!”


商容手指纣王,大骂曰:“昏君!

你心迷酒色,荒乱国政,独不思先王克勤克俭,聿修厥德,乃受天明命。今昏君不敬上天,弃厥先宗社,谓恶不足畏,谓敬不足为,异日身弑国亡,有辱先王。


且皇后乃元配,天下国母,未闻有失德,昵比妲己,惨刑毒死,夫纲已失;殿下无辜,信谗杀戮,今飘刮无踪,父子伦绝;阻忠杀谏,炮烙良臣,君道全亏。


眼见祸乱将兴,灾异叠见,不久宗庙丘墟,社稷易主,可惜先王竭精掞髓遗为子孙万世之基、金汤锦绣之天下,被你这昏君断送了个干干净净的!你死于九泉之下,将何颜见你之先王哉?”


纣王拍案大骂:“快拿匹夫击顶!”

商容大喝左右:“吾不惜死,帝乙先君,老臣今日有负社稷,不能匡救于君,实愧见先王耳!你这昏君,天下只在数载之间,一旦失与他人!”


商容望后一闪,一头撞倒龙盘石柱上面。可怜七十五岁老臣,今日尽忠,脑浆喷出,血染衣襟,一世忠臣,半生孝子,今日之死,乃是前生造定的。后人有诗吊之。诗曰:


速马朝歌见纣王,九间殿上尽忠良。

骂君不怕身躯碎,叱主何愁剑下亡。

炮烙岂辞心似铁,忠言直谏意如钢。

今朝撞死金阶下,留得声名万古香。

话说众臣见商容撞死阶下,面面相觑,纣王犹怒声不息,分付奉御官:“将这老匹夫尸骸,抛去都城外,毋令掩埋!”


左右将商容尸骸扛去城外不题。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姬伯燕山收雷震

诗曰:

燕山此际瑞烟笼,雷起东南助晓风。

霹雳声中惊蝶梦,电光影里发尘蒙。

三分有二开岐业,百子名全应镐酆。

卜世卜年龙虎将,兴周灭纣建奇功。

话说众官见商容撞死,纣王大怒,俱未及言语。只见大夫赵启见商容皓首死于非命,又令抛尸,心下甚是不平,不觉竖目扬眉,忍纳不住,大叫出班:“臣赵启不敢有负先王,今日殿前以死报国,得与商丞相同游地下足矣。”


指纣王骂曰:“无道昏君!绝首相,退忠良,诸侯失望;宠妲己,信谗佞,社稷摧颓。我且历数昏君的积恶:皇后遭枉酷死,自立妲己为正宫;追杀太子,使无踪迹,国无根本,不久丘墟。


昏君!昏君!你不义诛妻,不慈杀子,不道治国,不德杀大臣,不明近邪佞,不正贪酒色,不智坏三纲,不耻败五常。昏君,仁伦道德,一字全无,枉为人君,空禅帝座,有辱成汤,死有余愧!”


纣王大怒,切齿拍案,大骂:“匹夫,焉敢侮君骂主!”


传旨:“将这逆贼速拿炮烙。”

赵启曰:“吾死不足惜,止留忠孝于人间,岂似你这昏君,断送江山,污名万载!”


纣王气冲牛斗,两旁边将炮烙烧红,把赵启剥去官冕,将铁索裹身,只烙的筋断皮焦,骨化烟飞。九间殿烟飞人臭,众官员钳口伤情。纣王看此惨刑,其心方遂,传旨驾回。有诗为证。诗曰:


炮烙当庭设,火威乘势热。

四肢未抱时,一炬先摧烈。

须臾化骨筋,顷刻成膏血。

要知纣山河,随此烟烬灭。

九间殿又炮烙大臣,百官胆颤魂飞,不表。

且说纣王回宫,妲己接见,纣王携手相挽,并坐龙墩之上。王曰:“今日商容撞死,赵启炮烙,朕被这两个匹夫辱骂不堪。这样惨刑,百官俱还不怕,毕竟还再想奇法,治此倔强之辈。”


妲己对曰:“容妾再思。”

王曰:“美人,大位已定,朝内百官也不敢谏阻,朕所虑东伯侯姜桓楚,知他女儿惨死,领兵反叛,勾引诸侯,杀至朝歌。闻仲北海未回,如之奈何?”


妲己曰:“妾乃女流,闻见有限,望陛下急召费仲商议,必有奇谋,可安天下。”


王曰:“御妻之言有理。”

即传旨:“宣费仲。”

不一时,费仲至宫拜见。纣王曰:“姜后已亡,朕恐姜桓楚闻知,领兵反乱,东方恐不得安宁。卿有何策可定太平?”


费仲跪而奏曰:“姜后已亡,殿下又失,商容撞死,赵启炮烙,文武各有怨言,只恐内传音信,构惹姜桓楚兵来,必生祸乱。陛下不若暗传四道旨意,把四镇大诸侯诓进都城,枭首号令,斩草除根。那八百镇诸侯,知四臣已故,如蛟龙失首,猛虎无牙,断不敢猖獗,天下可保安宁。不知圣意如何?”


纣王闻言大悦:“卿真乃盖世奇才,果有安邦之策,不负苏皇后之所荐。”


费仲退出宫中,纣王暗发诏旨四道,点四员使命官,往四处去,诏姜桓楚、鄂崇禹、姬昌、崇侯虎不题。


且说那一员官,径往西岐前来。

一路上风尘滚滚,芳草凄凄,穿州过府,旅店村庄,真是朝登紫陌,暮踏红尘。不一日,过了西岐山七十里,进了都城。使命观看城内光景,民丰物阜,市井安闲,做买做卖,和容悦色,来往行人,谦让尊卑。使命叹曰:“闻道姬伯仁德,果然风景雍和,真是唐虞之世。”


使命至金庭馆驿下马。次日,西伯侯姬昌设殿,聚文武讲论治国安民之道。端门官报道:“旨意下。”姬伯带领文武接天子旨。使命到殿,跪听开读。诏曰:


北海猖獗,大肆凶顽,生民涂炭,文武莫知所措,朕甚忧心。内无辅弼,外欠协同,特诏尔四大诸侯至朝,共襄国政,戡定祸乱。


诏书到日,尔西伯侯姬昌速赴都城,以慰朕绻怀。毋得羁迟,致朕伫望。俟功成之日,进爵加封,广开茅土,谨钦来命,朕不食言。汝其钦哉!特诏。


姬昌拜诏毕,设筵款待天使。次日,整备金银表礼,赍送天使。姬昌曰:“天使大人,只在朝歌会齐,姬昌收拾就行。”使命官谢毕姬昌去了不题。


且言姬昌坐端明殿,对上大夫散宜生曰:“孤此去,内事托与大夫,外事托与南宫适、辛甲诸人。”


宣见伯邑考至,分付曰:“昨日天使宣召,我起一易课,此去多凶少吉,纵不致损身,该有七年大难。你在西岐,须是守法,不可改于国政,一循旧章,兄弟和睦,君臣相安。毋得任一己之私,便一身之好。


凡有作为,惟老成是谋。西岐之民,无妻者给与金钱而娶,贫而愆期未嫁者给与金银而嫁,孤寒无依者,当月给口粮毋使欠缺。待孤七载之后,灾满自然荣归。你切不可差人来接我,此是至嘱至嘱,不可有忘。”


伯邑考听父此言,跪而言曰:“父王既有七载之难,子当代往。父王不可亲去。”


姬昌曰:“我儿,君子见难,岂不知回避?但天数已定,断不可逃,徒自多事。你等专心守父嘱诸言,即是大孝,何必乃尔。”


姬昌退至后宫,来见母亲太姜。行礼毕,太姜曰:“我儿,为母与你演先天数,你有七载灾难。”


姬昌跪下答曰:“今日天子诏至,孩儿随演先天数,内有不祥,七载罪愆,不能绝命。方才内事、外事俱托文武,国政付子伯邑考。孩儿特进宫来,辞别母亲,明日欲往朝歌。”


太姜曰:“我儿此去,百事斟酌,不可造次。”

姬昌曰:“谨如母训。”

随出内宫,与元妃太姬作别。西伯侯有四乳,二十四妃,生九十九子。长曰伯邑考,次子姬发,即武王天子也。周有三母,乃昌之母太姜,昌之元妃太姬,武王之元配太妊,故周有三母,俱是大贤圣母。


姬昌次日打点往朝歌,匆匆行色,带领从人五十名。只见合朝文武上大夫散宜生、大将军南宫适、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毕公、荣公、辛甲、辛免、太颠、闳夭四贤八俊,与世子伯邑考、姬发,领众军民人等,至十里长亭饯别,摆九龙侍席,百官与世子把盏。姬昌曰:“今与诸卿一别,七载之后,君臣又会矣。”


姬昌以手拍邑考曰:“我儿,只你弟兄和睦,孤亦无虑。”饮罢数杯,姬昌上马,父子君臣,洒泪而别。


西伯那一日上路,走七十余里,过了岐山,一路行来,夜住晓行,也非一日。那一日行至燕山,姬伯在马上曰:“叫左右看前面可有村舍茂林可以避雨。咫尺间,必有大雨来了。”


跟随人正议论曰:“青天朗朗,云翳俱无,赤日流光,雨从何来?”说话未了,只见云雾齐生,姬昌打马,叫:“速进茂林避雨。”


众人方进得林来。但见好雨:

云长东南,雾起西北。霎时间风狂生冷气,须臾内雨气可侵人。初起时,微微细雨;次后来,密密层层。滋禾润稼,花枝上斜挂玉玲珑;壮地肥田,草梢尖乱滴珍珠滚。


高山翻下千重浪,低凹平添白练水。遍地草浇鸭顶绿,满山石洗佛头青。推塌锦江并四海,好雨!扳倒天河往下倾。话说姬昌在茂林避雨,只见滂沱大雨,一似瓢泼盆倾,下有半个时辰。


姬伯分付众人:“仔细些,雷来了。”

跟随众人大家说:“老爷分付,雷来了,仔细些。”


话犹未了,一声响亮,霹雳交加,震动山河大地,崩倒华岳高山。众人大惊失色,都挤紧在一处。须臾云散雨收,日色当空,众人方出得林子来。姬昌在马上浑身雨湿,叹曰:“雷过生光,将星出现。左右的,与我把将星寻来。”


众人冷笑不止:“将星是谁?那里去找寻?”

然而不敢违命,只得四下里寻觅。众人正寻之间,只听得古墓旁边像一孩子哭泣声响,众人向前一看。果是个孩子。众人曰:“想此古墓,焉得有这孩儿?必然古怪,想是将星。就将这婴儿抱来,献与千岁看何如?”


众人果将这孩儿抱来,递与姬伯。

姬伯看见,好个孩子!面如桃蕊,眼有光华。姬昌大喜,想:“我该有百子,今止有九十九子,适才之数,该得此儿,正成百子之兆。真是美事。”


命左右:“将此儿送往前村权养,待孤七载回来,带往西岐。久后此子福分不浅。”


姬昌纵马前行,登山过岭,赶过燕山,往前正走不过一二十里,只见一道人,丰姿清秀,相貌稀奇,道家风味异常。宽袍大袖,那道人有飘然出世之表,向马前打稽首曰:“君侯,贫道稽首了。”


姬昌慌忙下马,答礼言曰:“不才姬昌,失礼了。请问道者为何到此?那座名山?什么洞府?今见不才,有何见谕?愿闻其详。”


那道人答曰:“贫道是终南山玉柱洞炼气士云中子是也。方才雨过雷鸣,将星出现,贫道不辞千里而来,寻访将星。今睹尊颜,贫道幸甚。”


姬昌听罢,命左右抱过此儿付与道人。

道人接过,看曰:“将星,你这时候才出现。”

云中子曰:“贤侯,贫道今将此儿带上终南,以为徒弟。俟贤侯回日,奉与贤侯,不知贤侯意下如何?”


昌曰:“道者带去不妨,只是久后相会,以何名为证?”


道人曰:“雷过现身,后会时以‘雷震’为名便了。”


昌曰:“不才领教,请了。”

云中子抱雷震子回终南而去。若要相会,七年后姬伯有难,雷震子下山重会。此是后话,表过不题。


且说姬昌一路无词,进五关,过渑池县,渡黄河,过孟津,进朝歌,来至金庭馆驿。馆驿中先到了三路诸侯,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三位诸侯在驿中饮酒,左右来报:“姬伯侯到了。”


三位迎接,姜桓楚曰:“姬贤伯为何来迟?”

昌曰:“因路远羁縻,故此来迟,得罪了。”

四位行礼已毕,复添一席,传杯欢饮。酒行数巡,姬昌问曰:“三位贤伯,天子何事,紧急诏我四臣到此,我想有甚么大事情?都城内有武成王黄飞虎,是天子栋梁,治国有方;亚相比干,能调和鼎鼐,治民有法。有干何事,宣诏我等?”


四人饮酒半酣,只见南伯侯鄂崇禹,平时知道崇侯虎会寅缘钻刺,结党费仲、尤浑,蠹惑圣聪,广施土木,劳民伤财,那肯为国为民,只知贿赂于己。此时酒已多了,偶然想起从前事来。鄂崇禹乃曰:“姜贤伯、姬贤伯,不才有一言奉启崇贤伯。”


崇侯虎笑容答曰:“贤伯有甚事见教?不才敢不领命。”


鄂崇禹曰:“天下诸侯首领是我等四人,闻贤伯过恶多端,全无大臣体面,剥民利己,专与费仲、尤浑往来。督工监造摘星楼,闻得你三丁抽二,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重役苦累。


你受私爱财,苦杀万民,自专杀法,狐假虎威,行似豺狼,心如饿虎。朝歌城内军民人等不敢正视,千门切齿,万户衔冤。贤伯,常言道得好,‘祸由恶作,福自德生。’从此改过,切不可为。”


就把崇侯虎说得满目烟生,口内火出,大叫道:“鄂崇禹,你出言狂妄!我和你俱是一样大臣,你为何席前这等凌虐我?你有何能,敢当面以诬言污蔑我!”


看官,崇侯虎倚费仲、尤浑内里有人,欲酒席上要与鄂崇禹相争起来。只见姬昌指侯虎曰:“崇贤伯,鄂贤伯劝你俱是好言,你怎这等横暴?


难道我等在此,你好毁打鄂贤伯!若鄂贤伯这番言语,也不过是爱公忠告之道,若有此事,痛加改过,若无此事,更自加勉。则鄂伯之言句句良言,语语金石,今公不知自责,反怪直谏,非礼也。”


崇侯虎听姬昌之言,不敢动手,不提防被鄂崇禹一壶酒劈面打来,正打侯虎脸上。侯虎探身来抓鄂崇禹,又被姜桓楚架开,大喝曰:“大臣厮打,体面何存!崇贤伯,夜深了,你睡罢。”


侯虎忍气吞声,自去睡了。有诗曰:

馆舍传杯论短长,奸臣设计害忠良。

刀兵自此纷纷起,播乱朝歌万姓殃。

且言三位诸侯久不曾会,重整一席,三人共饮。将至二鼓时分,内中有一驿卒见三位大臣饮酒,点头叹曰:“千岁!千岁!你们今夜传杯欢会饮,只怕明日鲜红染市曹。”


更深夜静,人言甚是明白。姬昌明明听见这样言语,便问:“甚么人说话?叫过来。”


左右侍酒人等,俱在两傍,只得俱过来,齐齐跪倒。姬伯问曰:“方才谁言‘今夜传杯欢会饮,明日鲜红染市曹’?”


众人答曰:“不曾说此言语。”

只见姜、鄂二侯也不曾听见。姬伯曰:“句句分明,怎言不曾说?叫家将进来,拿出去都斩了。”


驿卒听得,谁肯将生替死,只得挤出这人。

众人齐叫:“千岁爷,不干小人事,是姚福亲口说出。”


姬伯听罢,叫:“住了。”众人起去。

唤姚福,问曰:“你为何出此言语?实说有赏,假诳有罪。”


姚福道:“是非只为多开口。千岁爷在上,这一件事是机密事,小的是使命官家下的人,因姜皇后屈死西宫,二殿下大风刮去,天子信妲己娘娘,暗传诏旨,宣四位大臣明日早朝,不分皂白,一概斩首。今夜小人不忍,不觉说出此言。”


姜桓楚听罢,忙问曰:“姜娘娘为何屈死西宫?”


姚福话已露了,收不住言语,只得从头诉说:“纣王无道,杀子诛妻,自立妲己为正宫。”


细细诉说一遍。姜皇后乃桓楚之女,女死心下如何不痛?身似刀碎,意是油煎,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姬昌命人扶起,桓楚痛哭曰:“我儿挖目,炮烙双手,自古及今,那有此事!”


姬伯劝曰:“皇后受屈,殿下无踪,人死不能复生。今夜我等各具奏章,明早见君,犯颜力谏,必分清白,以正人伦。”


桓楚哭而言曰:“姜门不幸,怎敢动劳列位贤伯上言。我姜桓楚独自面君,辩明冤枉。”


姬昌曰:“贤伯另是一本,我三人各具本章。”

姜桓楚雨泪千行,一夜修本不题。且说奸臣费仲知道四大臣在馆驿住,奸臣费仲暗进偏殿见纣王,具言四路诸侯俱到了,纣王大喜。“明日升殿,四侯必有奏章,上言阻谏。臣启陛下,明日但四侯上本,陛下不必看本,不分皂白,传旨拿出午门枭首,此为上策。”


王曰:“卿言甚善。”

费仲辞王归宅。一宿晚景已过。次日,早朝升殿,聚积两班文武。午门官启驾:“四镇诸侯候旨。”


王曰:“宣来。”

只见四侯伯听诏,即至殿前。东伯侯姜桓楚等高擎牙笏,进礼称臣毕。姜桓楚将本章呈上,亚相比干接本。纣王曰:“姜桓楚,你知罪么?”


桓楚奏曰:“臣镇东鲁,肃严边庭,奉法守公,自尽臣节,有何罪可知?陛下听谗宠色,不念元配,痛加惨刑,诛子灭伦,自绝宗嗣,信妖妃阴谋忌妒,听佞臣炮烙忠良。臣既受先王重恩,今睹天颜,不避斧钺,直言冒奏,实君负微臣,臣无负于君。望乞见怜,辩明冤枉,生者幸甚,死者幸甚!”


纣王大怒,骂曰:“老逆贼,命女弑君,忍心篡位,罪恶如山。今反饰辞强辩,希图漏网。”


命武士:“拿出午门,碎醢其尸,以正国法。”

金瓜武士将姜桓楚剥去官冕,绳缠索绑。姜桓楚骂不绝口,不由分说,推出午门。只见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出班称臣:“陛下,臣等俱有本章。姜桓楚真心为国,并无谋篡情由,望体详察。”


纣王安心要杀四镇诸侯,将姬昌等本章放于龙案之上。不知姬昌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羑里城囚西伯侯

诗曰:

君虐臣奸国事非,如何信口泄天机。

若非丹陛忠心谏,已见藁街血色飞。

羑里七年沾化雨,伏羲八卦阐精微。

从来世运归明主,漫道岐山日正辉。

话说西伯侯姬昌,见天子不看姜桓楚的本,竟平白将桓楚拿出午门,碎醢其尸,心上大惊,知天子甚是无道。三人俯伏称臣,奏曰:“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陛下不看臣等本章,即杀大臣,是谓虐臣。文武如何肯服,君臣之道绝矣!乞陛下垂听。”


亚相比干将姬昌等本展开,纣王只得看本:

具疏臣鄂崇禹、姬昌、崇侯虎等奏:为正国正法,退佞除奸,洗明沉冤,以匡不替,复立三纲,内剿狐媚事。臣等闻圣王治天下,务勤实政,不事台榭陂池;亲贤远奸,不驰务于游畋,不沉湎于酒、淫荒于色;


惟敬修天命,所以天府三事允治,以故尧舜不下阶,垂拱而天下太平,万民乐业。今陛下承嗣大统以来,未闻美政,日事怠荒,信谗远贤,沉湎酒色。姜后贤而有礼,并无失德,竟遭惨刑,妲己秽污宫中,反宠以重位。


屈斩太史,有失司天之内监;轻醢大臣,而废国家之股肱。造炮烙,阻忠谏之口;听谗言,杀子无慈。臣等愿陛下贬费仲、尤浑,惟君子是亲;斩妲己,整肃宫闱。


庶几天心可回,天下可安。不然,臣等不知所终矣。臣等不避斧钺,冒死上言,恳乞天颜纳臣直谏,速赐施行。天下幸甚!万民幸甚!臣不胜战栗待命之至。谨具疏以闻。


纣王看罢大怒,扯碎表章,拍案大呼:“将此等逆臣枭首回旨!”


武士一齐动手,把三位大臣绑出午门。纣王命鲁雄监斩,速发行刑旨。只见右班中有中谏大夫费仲、尤浑出班,俯伏奏曰:“臣有短章,冒渎天听。”


王曰:“二卿有何奏章?”

“臣启陛下,四臣有罪,触犯天颜,罪在不赦。但姜桓楚有弑君之恶,鄂崇禹有叱主之愆,姬昌利口侮君,崇侯虎随众诬谤。据臣公议,崇侯虎素怀忠直,出力报国,造摘星楼,


沥胆披肝,起寿仙宫,夙夜尽瘁,曾竭力公家,分毫无过。崇侯虎不过随声附和,实非本心,若是不分皂白,玉石俱焚,是有功而与无功同也,人心未必肯服。愿陛下赦侯虎毫末之生,以后将功赎今日之罪。”


纣王见费、尤二臣直谏赦崇侯虎,盖为费、尤二人乃纣王之宠臣,言听计从,无语不入。王曰:“据二卿之言,昔崇侯虎既有功于社稷,朕当不负前劳。”


叫奉御官传旨:“特赦崇侯虎。”

二人谢恩归班。旨意传出:“单赦崇侯虎。”

殿东头恼了武成王黄飞虎,执笏出班。有亚相比干并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七人同出班俯伏,比干奏曰:


“臣启陛下,大臣者乃天子之股肱。姜桓楚威镇东鲁,数有战功,若言弑君,一无可证,安得加以极刑?况姬昌忠心不二,为国为民,实邦家之福臣。


道合天地,德配阴阳,仁结诸侯,义施文武,礼治邦家,智服反叛,信达军民,纪纲肃清,政事严整,臣贤君正,子孝父慈,兄友弟恭,君臣一心,不肆干戈,不行杀法,行人让路,夜不闭户,路不失遗,四方瞻仰,称为西方圣人。


鄂崇禹身任一方重寄,日夜勤劳王家,使一方无警,皆是有功社稷之臣。乞陛下一并怜而赦之,群臣不胜感激之至。”


王曰:“姜桓楚谋逆,鄂崇禹、姬昌簧口鼓惑,妄言诋君,俱罪在不赦,诸臣安得妄保?”


黄飞虎奏曰:“姜桓楚、鄂崇禹皆名重大臣,素无过举。姬昌乃良心君子,善演先天之数,皆国家栋梁之才。今一旦无罪而死,何以服天下臣民之心?


况三路诸侯俱带甲数十万,精兵猛将,不谓无人,倘其臣民知其君死非其罪,又何忍其君遭此无辜?倘或机心一骋,恐兵戈扰攘,四方黎庶倒悬。况闻太师远征北海,今又内起祸胎,国祚何安?愿陛下怜而赦之,国家幸甚!”


纣王闻奏,又见七王力谏,乃曰:“姬昌,朕亦素闻忠良,但不该随声附和。本宜重处,姑看诸卿所奏,赦免。但恐他日归国有变,卿等不得辞其责矣。姜桓楚、鄂崇禹谋逆不赦,速正典刑。诸卿再毋得渎奏。”


旨意传出:“赦免姬昌。”

天子命奉御官:“速催行刑,将姜桓楚、鄂崇禹以正国法。”


只见左班中有上大夫缪隔、杨任等六位大臣,进礼称臣:“臣有奏章,可安天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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