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天上的街市：重庆黄桷垭
黄葛树是重庆的市树，重庆有不少地方以“黄葛”冠名，黄葛古道就是其一。历史悠久的黄葛古道通往南山上的黄桷垭老街，承载着重庆悠久的历史与当地人的集体记忆。
天上的街市：重庆黄桷垭
重庆黄葛古道，隐藏在郁郁葱葱、古木参天的南山的怀抱。这条千年古道，始于唐朝，兴盛于明清，是当年去往川黔的唯一通道。有多少商旅过客、贩夫走卒，驮着货物，赶着马，踩在青石板砌成的小道上，遥望着高耸入云的天梯，马蹄嘚嘚，吆喝声声，一步一个脚印，汗水摔成八瓣，只为了梦想中的生活。
石梯年深日久，风吹雨淋，缝隙里冒出杂草，石板上铺着青苔，承载着岁月的沧桑。道路两旁是高大的黄葛树，枝繁叶茂，树干虬劲，盘根错节，在石头缝里顽强地生长，屹立于高高的堡坎上，根须深深地扎入地下，枝条横斜，努力伸展到阳光下，汲取生长所需的养分，无论多么险恶的环境，也能生长得树冠如云，绿意盎然。就这样，一棵挨着一棵，顺着山势，将绿意铺满南山。
沿着古道，拾级而上，人就在这肆意泼洒的绿意之中，缓缓前行，思古抚今。如遇天晴，阳光从密林的缝隙间筛下来，落在石板路上，“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偶尔响起的人语，以及照进深林里的阳光，古道更觉清幽。
拐角处，黄葛树撑开一片绿荫，走累了，就在这里歇歇脚，粗瓷大碗盛装的老荫茶，清洌回甘，解渴生津。不讲究，却实用，是平民百姓的至爱。尤其盛夏，疲乏渴累，坐在山林之中，一海碗喝下去，顿觉两腋习习生风，神清气爽，俗世杂念，万般皆放下，云雾缭绕之中，唯拥清风满怀。石桌石凳上，还有凉粉、凉面、酸辣粉、豆腐脑，浇上一勺红彤彤、油亮亮的辣椒油，再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香气四溢，令人馋涎欲滴。打个尖再出发，那长长的、蜿蜒而上、直入云霄的石梯不再被视若畏途。
对于千百年前的商贾旅人来说，挑担赶马、负重前行、看不到头的旅途寂寞而又漫长，崎岖而又艰险。这条始于海棠溪，蜿蜒至云雾深处的古道，让人心生“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迷茫。那云雾缭绕的天边，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什么样的神秘，吸引着旅人不懈努力、勇敢前行?
马蹄敲击着石板路的清脆响声，空旷而又寂寥，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寒意浸骨，人困马乏。羁旅在外，心盼归处。渐渐地，云雾深处，透出几点灯光，像夜空中初现的星辰，闪闪烁烁，旅人的心为之一振，加速向前赶路，灯光越来越密集，犹如繁星满天。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想那缥缈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那隔河的牛郎织女，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我想他们此刻，定然在天街闲游。不信，请看那朵流星，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黄桷垭老街，就是这样一座天上的街市，有着云雾中的神秘，也有着凡俗的热闹；有着世外桃源的安适，也有着尘世的琐屑幸福。天上人间，春花秋月，岁月在悠然中不紧不慢地流逝。
这里是著名作家三毛的出生地，许多游客慕名而来。三毛旧居经过修缮，成为三毛纪念馆。进门处，便可见到镌刻于屏风之上的三毛的语句：“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黄桷垭老街，呈现的是怎样的一种岁月图景呢?
“黄葛树,黄葛丫,黄葛树下是我家。我家有个好姐姐,名字叫马兰花。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老街的青石板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跟着姐姐们在跳橡皮筋，依稀看到了童年三毛的影子。三毛1943年出生于老街，1948年跟随父母去了台湾地区。青年时代的三毛浪迹天涯，在漫漫黄沙的撒哈拉沙漠里寻找骆驼的骨头，欢天喜地拿回去打磨成首饰穿戴起来；在加拉利群岛，搜寻纹饰独特、色彩绚丽的挂盘，装饰简陋家中的一面素白的墙。一个挂盘，就是一段岁月，简单而又丰富，并不贵重，却承载着幸福与温暖。万水千山走遍，他乡是故乡，故乡也成为他乡。远方的故乡、儿时的记忆一直让三毛魂牵梦萦，1990年，她重回故土，来到黄桷垭老街，寻访自己的出生地。流逝已久的岁月定格成一帧发黄的老相片，印证着春天的风，秋天的月，冬天的落阳，儿时的童谣，青春的诗，不论多么老旧，都能证明曾经认真地生活过。
这是一条老旧的街，走在这条街上，就穿行在历史里，漫步在久远的记忆里。无数旅人走过的青石板路泛着光亮，青石小径两旁是一溜明清建筑，砖木结构的房舍，青瓦灰墙，素朴简净，错落有致；建筑外墙饰实木的窗棂与立柱，镂空的窗棂与栏杆上，饰以香花美草、飞禽走兽的图案。镌刻下流逝的旧时光，丰满而灵动。枝缠叶绕，游鱼飞鸟，从久远的时光里游弋而来，让人忍不住去捕捉、去拥抱。
过去的生活还在这里继续。小店铺的麻饼，是儿时的美食，饼面镶满了白芝麻，内馅是冰糖、核桃、花生熬制的，咬一口，香甜酥脆，齿颊含香。小店隔壁是豆花饭庄，井水豆花在大铁锅里冒着腾腾热气，“老板，来碗豆花！”老板就用一只黑釉土陶碗盛了洁白的豆花来，呯地放在桌上，冒尖儿的豆花颤悠悠、热腾腾，清香扑鼻。蘸豆花的佐料用小碟装着，里面是用红辣椒面、花生、芝麻煎的油辣椒，面上撒了一层碧绿的葱花，香辣可口，十分开胃。一碗豆花，下一碗米饭，吃得冒汗，直呼过瘾，不过几块钱而已。偏街陋巷的平民美食，让人满足而惬意。
老街上的时光总是很慢。花猫慵懒地躺在店门口，在午后的阳光里舔着爪子。几位老人在黄葛树下，扯着陈年旧事，茶馆里麻将声声。午后生意清淡，饼铺老板、面馆老板们也放下生意，来凑个角，搓上两把。大家都是这条街上的原住民，老街坊老邻居，在一起打个牌，吹个闲龙门阵是常事。偶尔来个客人要买个饼，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街坊也会帮正在麻将桌上酣战的老板收个钱，或者替他摸上两把。熟人熟事，放心。老街改造以后，游客多了，带旺了店铺，留在这里的住户或出租门面，或自己做点小生意，手里也多了些余钱，脸上笑容也更多了。
这就是站在古道上往上看的那个天上的街市，云雾深处的街市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只不过，这里没有提着灯笼在天街闲游的牛郎织女，只有脚踏实地、认真生活着的人们。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古道，来到这个群山环绕的街市，脚下是滔滔东流的长江水。历经崎岖坎坷、艰难险阻，到达了人生的高度，只见满江风月、青山绿水。心境如渺渺星空、浩瀚大海一样，宁静、平和、安详。
来源：《城市地理》
作者：贺芒
图：左小朵 李晓鹏
主播：刘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