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年:没有垄断没有超额利润就没有市场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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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如果没有垄断没有超额利润,市场上不会有竞争。所谓完全竞争市场,比如我开个包子铺,能够每天把自己的劳动力成本收回来就可以了,那是不需要竞争的。竞争的起点是什么?是我能够看到超额利润,这个超额利润趋使我进行创新。创新有多种形式,有可能是产品创新,有可能是技术创新,有可能是在信息的搜集和处理上走在别人前面
作者:许小年,著名经济学家。现任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和金融学教授,曾任职美林证券亚太高级经济学家,世界银行顾问。
本文是凤凰网大学问根据许小年教授在11月19日奥地利经济学年会上的演讲精编而成。本次年会在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举办。凤凰网版权稿件,转载请通过公众号留言获得授权。
主流经济学的完全竞争模型已经被抛弃了,奥地利学派对竞争的理解更深刻
尽管奥地利学派有着对市场经济更为深刻的理解,但是由于他们拒绝使用主流经济学的语言,拒绝进入主流经济学的话语体系,结果使自己被边缘化。我觉得非常之可惜。
在这方面,弗里德曼做得很出色,特别是在他的晚期,他的经济学思想非常靠近奥地利学派,但是他又用主流的语言把奥地利学派原理写出来了,结果他成了主流,而奥地利学派被边缘化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应当学习弗里德曼的方法论,我用主流的语言来讲我的故事。
弗里德曼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就是自然失业率,完全是从奥地利学派借来的,自然失业率现在被主流经济学已经接受了。其实,自然失业率是从自然利息率推论出来的,而弗里德曼用很生动语言,用很简单的数学就把自然失业率这个概念说清楚了,说清楚以后进入了主流。至于奥地利学派的其他一些思想,把它模型化和数学化,现在国际上也有不少人在做这个工作。
奥地利学派对竞争有非常深刻的理解。市场竞争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它的效率在哪里?熊彼特讲它的效率在创新。
新古典经济学所谓的完全竞争,正如哈耶克所讲,是完全没有竞争,根本就没有抓住市场竞争的实质,因此主流经济学的完全竞争模型已经沦为数学游戏,没有什么意义了,尽管我们一直在学,一直在教完全竞争模型。
最近一段时间,完全竞争也被主流经济学抛弃了,取而代之是推出了一些非完全竞争或者非完美竞争的模型。不管这些非完美竞争模型看上去多么贴近现实,它始终在精神上和市场竞争是格格不入的。因为市场竞争如哈耶克所讲,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不是一种静止的状态。
竞争是动态过程,垄断和超额利润是市场竞争的前提,是创新的驱动器
新古典经济学做了很多的研究,始终摆脱不了它研究的是一个静止状态,它虽然也有所谓的动态分析,但是那个动态分析只不过是两个静止状态之间的比较,这是和我们所看到市场竞争,以及奥地利学派所揭示的市场竞争实质,那是有本质差别的。就算这两个静态的均衡之间有逻辑关系,它也把这个逻辑关系完全忽略,从一个静态均衡到另一个静态均衡是怎么过去的根本就不研究。
实际上市场竞争最有意义的就是从一个静态均衡如何过渡到另外一个静态均衡,这是最有意义的。新古典经济学关心的是终点状态,如果你关心终点状态就是凯恩斯讲的,我们每个人的终点状态都是死亡,你研究死亡有什么意义吗?我们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才是最有意义的,而不是那个终点静止的结论。
市场竞争的实质是什么呢?市场竞争的实质是一种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市场显示出它的效率,而不是那个静止状态。市场竞争为什么可以使得资源配置效率提高,价格信号为什么在市场经济中如此之重要?这些都要在竞争的过程中寻找答案,而不是在竞争的终点状态来理解。
芝加哥学派提出了有效市场假说,是对市场竞争终点状态的描述,它并没有阐述市场效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其实,这个问题只有在动态的过程中才能把握。我个人的理解是,市场竞争如果要想开始,一定要有超额利润,一定要有垄断,这是熊彼特的观点。如果没有垄断没有超额利润,市场上不会有竞争。所谓完全竞争市场,比如说我们街头的小吃,我开个包子铺,能够每天把自己的劳动力成本收回来就可以了,那是不需要竞争的,那个竞争没有意义。
竞争的起点是什么?是我能够看到超额利润,这个超额利润趋使我进行创新,这个超额利润是熊彼特内生创新的发动机。我看到有超额利润的可能性,然后我去进行创新,这个创新有多种形式。创新有可能是产品创新,有可能是技术创新,有可能是在信息的搜集和处理上走在别人前面。
价格的信息有效性来自于超额利润诱惑之下的竞争
由于我在金融业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我讲一下在信息方面展开的竞争。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在研究股票?我刚进入金融行业的时候,老板告诉我说,我们请你来要做股票研究;我说做股票研究干什么?他说当然是赚钱了。我马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金融市场都是有效市场,我们只能赚平均利润率,这是美国教授教给我们的,而且有多少实证研究都证明了这个金融市场确实是有效的。老板马上就说,你听清楚了,如果我们雇你来只赚平均利润,你回去教书吧,我们的目标不是平均利润,是超额利润。
证券公司、投资银行为什么要研究股票呢?它要挖掘一些别人还没有获得的信息,从信息不对称上能够获得超额利润。宝能举牌万科,还没有举牌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我当时建仓了,当然买万科股票了,等消息一宣布马上股票暴涨,我赚到超额利润。
但是,在我买万科股票的时候,万科的股票价格已经开始向上走了,这个过程是什么呢?就是在超额利润的诱惑之下,市场参与者展开竞争,展开在信息的收集和处理上的竞争,谁能先走一步谁就可以获得超额利润。
但是在他买股票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获得的信息通过价格信号告诉了市场,所以价格的信息有效性是从哪里来的?价格的信息有效性来自于超额利润诱惑之下的竞争。
其他炒股票的人观察到了价格的变动,他试图从价格的变动中要把我先获取的信息提取出来,但是我还没有看到好的模型来说明企业和其他的市场参与者如何从价格信号中提取信息,我们对这个过程并不了解。
经济学对“信息融入价格——从价格中提取有用信息”的过程研究存在空白
所以,市场竞争不断把信息汇入到价格,使得市场价格具有信息有效性。芝加哥学派或者是主流经济学只看到了最终的那个结果,完全忽略了信息有效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两大段:第一大段,信息如何融入价格。第二阶段是市场参与者观察到价格以后如何从价格中提取对他有用的信息。这里面可以做很多微观经济学的研究,这个研究非常有意义,但是做这样研究的人太少。
你要想说明市场竞争有效性,说明价格的信息有效性,你要把这个过程描述出来,就要用过程分析。用微方程来把它描述出来,是一个多期的博弈,在每一期的博弈中市场参与者都把上一期的价格作为重要的信息来源,同时他自己也要去收集信息,完成这一轮的交易再进入下一期的博弈,这是一个动态过程。
我觉得奥地利学派从文字上很好地描述了这个过程,但是由于缺乏数学工具,我们对这个过程的把握还是欠缺的,特别是市场参与者如何从价格中提取对他有用的信息,来帮助他获得超额利润。在这个方面实际上有很多空白。
对于技术创新和市场动态配置资源也缺乏模型。70%-80%的市场经济效率是来自于创新,20%-30%来自于静态的配置。
第二,创新和经济增长,大家都知道这是熊彼特的贡献,关于经济增长理论,新古典经济学它只是说明了经济如果没有技术进步会是什么情况,实际它也是为我们描述了一个极其枯燥,没有意思的状态,就是没有技术进步的情况下,资本边际收益递减的规律发生作用,经济增长是停滞的,实际上熊彼特给我们描述的是那个死亡点。
但是,技术进步从哪里来,新古典无法提供答案,没有办法提供答案,不光是新古典没有办法提供答案,连奥地利学派到现在也没有提供令人满意的答案。技术进步在新古典中完全外生,那是上帝给的,这一点和我们后来讲的新古典的商业周期模型又有关系,因为新古典商业周期模型的技术冲击完全外生给定,它不是内生的。因此,新古典经济学从它的基本分析框架中来讲,根本没有办法研究经济增长,因为它的模型本身就决定了不可能有经济增长。
奥地利学派把经济增长,把技术进步不仅是置于经济增长研究中的重要位置上,而且把它内生化了,认为技术进步主要是由于企业家的作用,但是至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到比较好的奥地利学派的模型来说明企业家如何能够创造出技术进步来,这也是有待于我们进一步研究的。
反倒是主流经济学的制度经济学家,以科斯和诺斯为代表的制度经济学家探讨了技术进步产生的原因。新制度经济学家虽然探讨了技术进步产生的原因,但是由于新古典的框架不能容纳增长,所以新制度经济学和主流经济学的发展目前是没有交叉点,彼此独立在进行研究。而在奥地利学派的框架之下,我们完全可以把制度经济学纳入到经济增长的研究中来,来改变这种两个子学科分头在独立向前推进的状态。
如果我们把技术进步作为制度的函数,也放在一个多期博弈的模型中去,我们就可以看到制度经济学到目前为止它所取得的一些研究成果,就可以和主流的经济分析,宏观的微观的经济分析把它糅合到一起去。如果我把上一期博弈结尾的那个制度作为本期的输入变量,制度决定了市场参与者的行为,因为制度决定了激励机制,激励机制又决定了行为。每一期结束的时候这些市场参与者还会就制度做出一轮新的安排,这就是制度演化和制度演进,就可以把它融为一体。
我们在主流经济学中研究的都是市场配置资源的静态效率,因为是静态分析,所以我们只能研究它静态的配置效率,我们没有办法研究市场经济的动态配置效率,就是跨期配置的效应,我们只研究在一个当期内资源在各个部门中、产品中,怎么样进行配置,我们没有研究跨期。而奥地利学派的分析框架是可以研究跨期,市场经济它的效率主要来自于跨期的创新活动,来自于它的动态效率,我觉得70%-80%的市场经济效率来自于创新,20%-30%来自于静态配置。
历史已经告诉我们,从工业革命蒸汽机的发明一直到今天的互联网,我们效率的提高,生活的丰富主要是拜技术创新之赐,而不是技术创新的静态效率。
减少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取消《反垄断法》,产业政策扭曲市场价格信号,造成寻租
创新,不仅主流经济学,连奥地利学派我觉得研究都不够,我们到今天不理解创新是怎么发生的,我们不知道。除了制度经济学家告诉我们产权的保护,规则的明晰有助于创新之外,我们对创新知之甚少。我们不能理解华为那样的企业,我们不能理解任正非那样的企业家行为。
像这样的企业,这样的企业家,我们到今天不能提供令人满意的解释和回答,有待于我们继续研究,我曾经跟沃顿商学院专门研究创新的老师交流过,他做了几十年的企业家研究,我说你现在研究到底能够从多大程度上解释创新行为呢?他说5%,也就是95%的创新是无法解释的。
我越看企业,越观察企业家越无法理解他们的创新力从哪里来的,奥地利学派好像也没有做出说明,如果是天生的,商学院只能培养职业经理人,不可能培养企业家,我们商学院就要重新定位了,目前我还没有看到非常成功的案例。
关于竞争,要减少政府对市场的干预,要取消《反垄断法》,不是取消垄断,因为没有垄断就没有竞争,垄断是竞争的前提条件,是竞争的强大驱动器。世界各国政府用《反垄断法》,实际反的全都是竞争,不是垄断,这是它的现实意义。
熊彼特的创新和最近热炒的产业政策有关系,创新是企业家作为主体,我们到现在不理解企业家为什么可以成为一个创新方面特殊的群体,我们怎么能相信政府能够把握未来的创新方向呢?如果沃顿商学院研究了一辈子的教授,他只能解释创新的5%,为什么我们就相信政府能够把握剩下的95%呢?产业政策扭曲市场的价格信号,造成了诸多的寻租机会,产业政策就是官商勾结,骗取国家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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