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战场纵横生涯,是1947年7月他进入华北野战军序列,担任第四纵队政委开始的。与他同为四纵首长的是司令员陈正湘。
陈正湘中将(1911—1993),湖南新化人,农民出身,1930年参加中央红军,由机枪手而排长、连长、营长,成长为红一军团中善打硬仗的指挥员。长征中,陈正湘担任杨得志团的副团长,一路抢关夺隘,鏖战吴起镇和直罗镇。抗日战争中,陈正湘在晋察冀边区作战,任团长,与日寇厮杀在太行山。著名的黄土岭战斗中,在前线指挥的陈正湘果断地为手下炮兵指明目标,命令发炮,将侵华日军的“名将之花”——阿部规秀中将击毙。 解放战争中,陈正湘纵队驰骋华北战场,战满城、攻定县。清风店战役,他指挥北线阻击,将数倍于己之敌死死挡住,保证了战役全胜…… 华北战局至此翻盘大变。抗日战争中,黄土岭战斗之后,陈正湘到平西军分区司令员。1944年3月,陈正湘染病不愈,晋察冀首长聂荣臻批准他到延安治疗。这年5月7日,陈正湘带着怀孕的妻子康捷抵达延安,到军委政治部组织部报到。 组织部长胡耀邦接待了陈正湘,他们早在长征到达陕北后就认识了,而且是抗大二期的同学。胡耀邦马上安排陈正湘治疗养病的事。年底,陈正湘的长子陈新民(陈炜)出生,因为食品不足,母亲康捷体弱无奶,眼看小生命岌岌可危。陈正湘只好向胡耀邦告急。胡耀邦从手头有限的资源中特批了一点羊奶给陈正湘夫妇,将小婴儿陈炜救出困境。胡耀邦和陈正湘都是1945年中共“七大”代表。这年8月15日,日本宣告投降。9月8日,陈正湘随聂荣臻、肖克、刘澜涛、罗瑞卿乘美军飞机回到晋察冀。10月14日,胡耀邦率领一支数百人的“东干队”(即前去东北的干部分队)离开延安,向东北进发,这批干部都是要去东北解放区工作的。这时,国民党军在美军协助下调运东北,速度很快。11月下旬,胡耀邦带队来到河北平泉县八沟时,正好和南方调来的国民党军遭遇,发生激烈战斗。由于前进受阻,这支东干队退回承德重新安排。胡耀邦担任新组建的冀热辽军区政治部代主任,从此留在了华北部队。1946年年底,胡耀邦在承德患病,久治不愈,于1946年年初来到北平,住在翠明庄饭店军调处中共代表团驻地,到协和医院治疗后转到张家口,住进白求恩医科大学,由著名的日本医生稗田宪太郎治疗得到痊愈。这样,到了1946年7月,在张家口病愈的胡耀邦调任晋察冀军区第4纵队政委。司令员正是陈正湘,老战友相逢在战场上了。 1946年12月16日,国民党军刘化南部出保定,攻占满城,以迫使晋察冀野战军退出平原。聂荣臻抓住敌人处于运动中的有利时机,发起满城东部战役。陈正湘、胡耀邦部设伏,于12月21日将纵队指挥部设在一亩泉村。1947年8月,晋察冀野战军4纵指挥员合影。左起:副政委王昭、政委胡耀邦、司令员陈正湘、政治部主任李昌、参谋长唐子安、副司令员曾思玉。 天亮时战斗打响,四纵11旅的32团担任向敌困守的道口村攻击。为保证战斗胜利,陈正湘、胡耀邦一起来到32团2营指挥所督战。纵队司令员和政委都到了营指挥所,这是很少见的。战至上午10时许,四纵歼灭刘化南部两个团。同时,杨成武指挥三纵亦歼灭敌一个团。刘化南部遭此打击,迅即撤回保定。满城东部战役总计歼敌3000多人,在解放战争中属一般规模,但对晋察冀战局的影响很大,陈正湘后来回忆指出:“满城东部战役,是我晋察冀野战军撤出张家口后打的第一个大胜仗。这次战役的四纵胜利,打破了拥有美式装备不可战胜的神话,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鼓舞了我广大军民的斗争情绪,对以后扭转晋察冀战局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陈正湘《回忆录》,见石同欣编著《光辉的足迹——华夏名将陈正湘》,华艺出版社2000年出版,第172页)由于满城东部战役的重大意义,40年后的1986年,保定地区在一亩泉村修建了“一亩泉烈士纪念碑”,陈正湘应邀出席纪念碑落成典礼并发表讲话。一亩泉战斗是陈正湘和胡耀邦共同指挥的,陈正湘拟好讲话稿后吩咐秘书给中央办公厅送去了一份,提出要求:如方便请总书记胡耀邦看一看。 在“一亩泉烈士纪念碑”揭幕仪式上,陈正湘讲了话。他做事严谨,按预先准备的稿子讲了。谁知到场的记者将一句话弄错,写入消息,次日见报了。 读到报上的消息后,急坏了陈正湘将军,由秘书打电话要求报纸更正,还发去了信件。但是若干天后,更正稿登不出来,他给胡耀邦写了一封信: 7月6日,受保定地、市委邀请,我参加了“一亩泉烈士纪念碑”落成典礼。在典礼仪式上,他们请我讲话。7日,《河北日报》头版发了一条消息, 消息中摘发了我讲话的内容。两天后(即9日)我看到报纸, 发现其中有一个地方搞错了,不知您看到没有? 消息的倒数第二段中讲:“抗日战争初期,我同耀邦等同志活动于保定南北广大地区……”, 这显然是把两个历史时期搞错了。我讲稿的原文是“抗日战争初期, 我曾率队活动于紫荆关、狼牙山以东及以南地区。解放战争时期我同耀邦同志和李志民同志曾率领第四、第二纵队活动于保定南、北广大地区。”讲稿当时即被河北的同志要去了。 发现这一差错后, (我)立即让秘书石同欣同志给《河北日报》社总编室挂了电话,说明了情况,要求他们尽快予以更正。 前几天, 我同罗元发等同志去易县参加“重建狼牙山五勇士纪念碑落成典礼”,在那里翻《河北日报》,看他们更正了没有, 结果未查到更正的字样。我准备再写封挂号信,请他们予以更正,以免以讹传讹,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陈正湘的信真切地表明了他对历史的尊重,决不愿有攀附之嫌。胡耀邦理解老战友的心情,很快写来亲笔回信: 我没有订各省市的报刊,也没有时间看。我们有些记者对自己要求不严,不十分珍爱新闻必须绝对真实这条职业道德, 常常闯乱子。河北日报一位记者把你和我一同工作的一段历史弄错了。这件事,河北日报更正一下,当然好。如果不更正, 责任也不在你。因为你没有讲错, 而且留有底稿。 朱遵斌同志的历史我记不清楚了。他的历史遗留问题我可以遵嘱转告总政纪委郭林祥同志一声,请他们根据历史的本来面貌,实事求是地处理好。 新华社石家庄分社记者约你谈我们一起工作期间你所知道的有关我的一些情况, 是否谈, 谈什么, 请你自己作主定。如果谈,最重要的当然是要实事求是。我相信你会把握住对人对事都严格遵守这条最重要的原则的。我的缺点、毛病,不但过去很多,现在也不少啦!听李昭说, 你的身体还很不错, 甚感欣慰。嫂子和各侄儿和孙子们都好吧!因为有胡耀邦的回信,一亩泉纪念碑讲话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满城东部战役后,国民党军在保定以南,从望都至正定100余公里的铁路沿线处于守势,漏洞百出。聂荣臻、肖克决心将以四纵为主力,发起“保南战役”,寻歼这条线路上的弱势之敌。这时,四纵的首长配备齐全,曾思玉任副司令员、王昭是副政委,方国华任政治部副主任。陈正湘主持会议商定,将主力向定县以北展开,首先歼灭望都、王京两地之敌,切断保定至定县的联系,然后相机打援或向南发展,视可能夺取定县。陈正湘决心,将主力向定线以北展开,决心首先歼灭望都、王京两地之敌,切断保定至定县的联系,再相机打援或向南发展,视可能夺取定县。1947年1月19日,陈正湘、胡耀邦指挥部队从集结地域完县、唐县出发,在雪夜中各以一个旅包围了望都和王京,于20日农历年三十之时发起突然攻击。在新年来临前夕,攻克两地,全歼敌人约1100余人。王京战斗,华北野战军陈正湘、胡耀邦纵队突人敌人阵地,准备投掷手榴弹。四纵兵不解甲,克城当夜悄悄南下,包围了定县以南的寨西店,集结主力准备打援。指挥部设在一个农家小屋里,纵队指挥员们发生了一场争论。由于连胜两仗,士气高昂,胡耀邦提出,乘胜而进,先歼灭寨西店为数不多之敌,接下来打定县。那是华北的著名县城,有守敌7000余人,城池高耸。打下定县,必然撼动敌军军心。司令员陈正湘看法不同,认为胡耀邦的方案不妥。他说,我军连胜,威胁定县,估计新乐的敌人会来增援。最好是在寨西店布下一个口袋阵,待敌人来援装进口袋,可以将敌全歼,定县战局会发生根本性变化。 胡耀邦盼望现在就打,马上反对说,不行不行,敌人不会来的。 胡耀邦这话脱口而出,没留多少余地。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他判断敌军驻新乐的兵力并不多,怎么会有余力再来增援定县呢?陈正湘坚持自己的判断准确。两种意见争执了一两个小时。陈正湘从红军时期起就是常胜之将,而且善于协调指挥员的意见。争论到最后,陈正湘这样说,我求求你们,我们布下口袋阵,等两三天为什么不行?到时候如果敌人不来,我们再打定县不迟。胡耀邦后来回忆,他在最后一刻妥协了,“我的自以为是没有继续下去,还能回一下头。”他同意司令员的意见,说,那就布阵等敌人两三天吧。 话是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意见被否决了,胡耀邦有些闷闷不乐,会议结束后就坐到炕头一角看书去了。被司令员陈正湘看在眼里。(2003年6月27日在北京访问陈正湘秘书石同欣的记录)陈正湘布下口袋阵,只等了一两天。1月22日下午,国民党军从新乐出来一个团千余人,冒死直奔寨西店而来。敌人的这支援军兵力不足,更兼孤军深入,哪里是陈正湘的对手。1月27日上午,援敌进入四纵设伏地域,只4小时即被全歼。打援成功,陈正湘即命配属的冀晋独立旅进占新乐,四纵主力调头包围定县,于28日晨开始攻城,到中午将守城之敌3400人全歼。以胡耀邦为主任、王昭、方国华为副主任的“城市接管清理领导小组”进入定县接管政权。此次“保南战役”历时9天,四纵和配属部队共歼敌8000余人,解放望都、新乐、定县3座县城,使冀中、冀西解放区联成一片,为日后晋察冀野战军实施大规模机动作战创造了有利条件。是役后,四纵得到扩充,全军下辖3个旅,每旅7000余人,作战能力明显增强。四纵攻占定县以后,开了一个2000多人的庆功大会。胡耀邦上台讲话,他坦率地告诉指战员,这次战斗的胜利是陈司令员正确指挥的结果。司令员的判断和决心,经过战斗实践,表明是正确的。这时,胡耀邦的讲话是诚心诚意、发自内心的。曾有过的一丝不快,早已随着战斗的胜利烟消云散了。这就是胡耀邦的性格。胡耀邦的真诚与坦率,深深感动了陈正湘。战役后他和胡耀邦有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陈正湘对胡耀邦说,你是总部下来的,热情很高,很愿意打仗,但是过去实战经验少,现在到战场上来,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我是从一个士兵打上来的,实战经验多一些。这些经验,都是在战争中战友和战士用鲜血换来的。我们在一起工作,希望你得到更多的实战经验。现在你已经担当重要的任务了,也许你今后还会担当更加重要的工作。所以,我们要相互支持,每打一仗,前进一步。(2003年5月23日在北京访问陈正湘之子陈炜,2003年6月27日访问陈正湘秘书石同欣的记录)陈正湘和胡耀邦,并没有因为战役前作战意见分歧而闹起矛盾。相反,通过争论和实战,这对司令员和政委的关系更加融洽。久经战场厮杀的将军,通常喜欢回顾自己的胜利战绩,亦属人之常情。陈正湘的可贵,在于他从来不谈在保南战役中自己决心正确,力排众议,使战局向全胜发展。胡耀邦的可贵,则在于他有勇气承认自己在指挥上的不足,使自己总是保持清醒的头脑。 “文化大革命”后期,胡耀邦到中国科学院主持工作,大力推行“整顿”政策。他几次对科学院的同事谈话,讲过他和陈正湘在保南战役寨西店的分歧故事,以此说明陈正湘指挥作战比自己高明,说明为人做事,都不要自以为是,要遵循客观规律办事才行。后来陈正湘听说了胡耀邦在科学院几次谈寨西店作战这件事,他说,这就是胡耀邦!好学、直率,不避讳自己的不足。这样的人实在难得。长期战争磨损了陈正湘的健康。解放石家庄战役后不久,陈正湘病情渐重,不得不离职养病。他没有参加解放战争最后一年的战斗,失去了指挥更大兵团驰骋更加辽阔战场获取更大战功的宝贵机会。建国以后,他被授予中将军衔,后来担任北京军区副司令员,但是养病的时间居多。胡耀邦在寨西店作战后不久后和陈正湘分手,到华北野战军三纵队任政委,和司令员郑维山一起指挥作战。1948年8月,他担任了徐向前兵团的政治部主任。战太原,出汉中,再进军西南,攻取成都后转到地方,担任川北区党委书记兼行署主任。建国初期的陈正湘将军为伤病所苦,患神经衰弱,夜不能寐,遍访中医治疗。有一次,中医开出的药方中有“虎骨、川穹”之类的药。当时还没有珍稀动物保护意识,但“虎骨”在京城已经是稀罕的东西了。陈正湘得知胡耀邦主政川北,即去信告知近况,希望战友帮助配齐药方。胡耀邦接到陈正湘的信,马上安排秘书郎宗耀认真地办了。胡耀邦认真嘱咐的神情,郎宗耀印象很深。后来胡耀邦回到北京,主持团中央工作。陈正湘和他有往来,但是很稀疏,因为他觉得胡耀邦工作很忙,自己养病中得闲,就不要去打扰忙人了。“文革”时,陈正湘因战功显赫免受冲击。听到胡耀邦从干校回北京家了,他很快吩咐备车拜访。这时是胡耀邦落魄之际,工作都没有着落,见到一同生死战斗的老战友前来探视,深受宽慰。这也是胡、陈两位晚年交往最为密集的时期。几年后胡耀邦摆脱“文革”磨难复出,逐渐升任总书记,陈正湘将军又不到胡耀邦那里去了,为的是怕打扰人家工作。如有什么事情,陈正湘通常和胡耀邦书信往来,关于“一亩泉战斗纪念碑”的两封信就是这样来的。 1989年胡耀邦病逝,陈正湘怅然若失,将胡耀邦的来信视作珍藏。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陈正湘倾力为家乡湖南新化县脱贫致富出谋划策,四方呼吁,颇有收获。1993年12月2日,陈正湘将军病逝于北京,享年82岁。(2003年6月17日初稿,初次发表于 《湘潮》杂志2004年第2期。2020年10月26日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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