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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感下的北京中年【全文】

2018-02-14 上饶传媒


一、流感

 

女儿:“姥爷不听话,光膀子,感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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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7日(星期三)

 

下午,阳光灿烂,岳母打开主卧窗子通风。岳父忽然来了个念头,一定要同时打开厨房窗子南北对流通风,并且坚持不穿上衣,吹了半小时。期间岳母两次要他穿衣服,一次让他关窗,均被拒绝。

 

当时我也在家,为了避免矛盾,我没有径直去关窗,故意和岳母打了个招呼:“妈,我把窗关了哈!”

 

岳母还没说话,岳父说:“不得(dei,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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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8日(星期四)

 

岳父开始感冒流涕。

 

岳母:“吃点感冒药吧”。

岳父:“我这身板,没事”。

岳母:“打喷嚏你挡着点,别喷到孩子”

岳父大怒:“这又没啥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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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星期五)

 

岳父开始发烧,愿意吃感冒药了。

 

孩子继续跟姥爷粘在一起。我感觉不对了

 

我问:“感冒会不会传染?

夫人答:“我也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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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0日(星期六)

 

岳父挺不住了,去了通州民营医院甲。

 

医院验血后开了3天输液,消炎药用的是头孢。输液后,岳父有改善。

 

我当时还和朋友开玩笑:“美国感冒,看个大夫150美金,看完让你回去喝水。中国感冒,看个大夫5元人民币,输液1000人民币。继房价之后,医疗价格也在赶超美国。”

 

后来才发现,这只是个零头。

 

当晚,岳母和孩子中招了。

 

小孩下午开始发烧,晚上嚎了一夜。姥姥晚上带着孩子也没睡好,第二天自己也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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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星期日)

 

我终于克服了不愿引发矛盾的懦弱心理,一早就问孩子:“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 准备把小孩和岳父隔离,同时岳母也可以好好休息。

 

送岳父去输液时,医生强调病人和家人要戴口罩,避免交叉感染。这次岳父总算是听了。

 

这非常重要!!

 

不要小看几分钱一个的医用口罩,全家人戴好遮住口鼻,坚持戴,对于阻断流感非常有效。没有这口罩,我很可能就写不了这篇文章了。夫人淘宝买了300个,开玩笑说可以用一辈子,结果我们用、亲戚用,白天用、晚上用,屋里用、屋外用,20天用完了。

 

当晚孩子发烧被控制住,但姥姥继续发烧。酒店泳池等设施也没用,就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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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星期一)

 

姥姥早上决定也去甲医院输液,我赶到医院付款。老人要在家附近的连锁酒店入住。我觉得酒店条件不行,但老人们认为离家近。房间在酒店一层,老人觉得温度不够,开启了空调加热。当晚岳父就睡的不好,到凌晨才睡着。

 

孩子不再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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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日(星期二)

 

岳父三天的输液已经结束,但精神状态明显没有12月31日好。

 

孩子的状态也很奇怪,早上从9点睡到下午1点半。这是此前从未发生过的。

 

岳母输液后有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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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日(星期三)

 

岳父承认病情恶化,不再硬挺了,决定再去甲医院拍X光片。这个医院上次没看好,为什么又去?因为岳父怕进城堵车,先去拍片看看,严重再去大医院。

 

这个做法是不对的!!大医院不仅是设备先进,更重要的是医生经验丰富。

(虽然对于岳父这个案例,那时候去大医院也没用。)

 

拍片显示肺部有小部分感染,验血白血球低,心电图基本正常。医院换用阿奇霉素输液。

 

晚上岳父精神略有好转,但继续发烧。不愿意盖被子,裹着大衣躺在床上睡。 

 

二、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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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4日(星期四)19点,乙医院

 

赶到离家最近的乙医院做CT。医院大夫听诊后觉得情况严重,化验的结果让她更为不安:

1) CT:肺部大面积感染。对比36小时前的X光片,病毒扩散迅猛。

2) 咽拭子:甲流、乙流都是阴性。表明没有感染甲流或者乙流。

 

没有阳性,不一定是好事,病人可能感染了未知的强病毒。

 

学医的人一眼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我要到半个月后,才知道“未知病毒”的残酷。

 

当即要求住院,大夫表示没有床位,而且病情严重,建议去大医院治疗。

 

 

于是疯狂的四处打电话,问任何可能和医院有关系的朋友。一通电话打下来,才发现医院不是饭店,出钱也没有床位。流感袭击下,北京呼吸科床位极度紧张,几天能排到就算不错了。一位朋友建议去呼吸科实力很强的朝阳医院看急诊,先把病情稳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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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4日(星期四)21点,朝阳医院

 

21点来赶到北京朝阳医院。此前,我一直觉得朝阳医院就是区级医院,没想到这么NB。发热不能直接挂号,要先去护士站。护士一听情况严重,让先去问大夫能不能收治。

 

先到了最靠近心电图间的1号诊室。我们取出CT片,说情况严重,希望他能帮忙安排个床位。

 

这位大夫属于推诿圣手,做医生实在是埋没人才,当年没有考上公务员可惜了。连连摆手说:“我不看片子。不看、不看、我不看!你们今天都输过液了,我也不能给你再输液。明天早上来化验,是否有必要住院等化验结果。”

 

被推诿后很不爽,病人疼的不行,你号都不让挂。我连法院都投诉过,但在医院还是得求着,不能轻举妄动。但也不能听这个混蛋的话回家,坐在急诊区继续给各位朋友打电话找床位。

 

猛然看到2诊室是空的,后一个病人叫号后没有及时进诊室。冲进去又把情况说一遍,2诊室的腾大夫人很好,看了看片子,知道病人情况严重,说:“你们先挂号做心电图吧。”

 

有了腾大夫这句话,松了口气。

 

第一次看到抽动脉血,一个细如发丝的针,摸着抽。抽完后24小时不能见水,不能提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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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星期五)凌晨,朝阳医院

 

0点,我和岳父回到朝阳医院。一项检测结果在ICU取,第一次看到ICU,看到门口目光黯淡的家属,没想到隔两天我就成了他们的一员。

 

腾大夫看了化验结果使用莫西沙星、多索茶碱、甲泼尼龙、阿昔洛韦等药品输液,并配合吸氧。

 

我当时对吸氧很不理解:“感冒为啥要吸氧?”

后面才理解:

1)感冒只是个撬锁贼,把人体免疫系统的大门打开。

2)肺炎这个强盗紧跟着冲了进来,把肺部撕的面目全非。

3)肺功能被削弱。呼吸正常的空气,已经不能提供足够的氧气。

4)吸入纯氧,功能受损的肺才能给人体提供最低限度的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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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星期五)上午,朝阳医院

岳父到了输液区开始吸氧。焦急无奈等到9点,医生开始巡查病区。我们询问是否可能安排住院,大夫表示要10:30左右才能知道是否有床位。

 

岳父坐在椅子上已经很难坚持了。此时朋友帮我们在丁医院(朝阳医院是本文的丙医院)联系上一个床位,预计有病人下午1点出院。我们决定转到丁医院,理由是:

1)丁医院有朋友,一些小事容易协调。

2)朝阳医院床位很紧张,输液区外面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移动病床上等床位,当天估计排不到。

 

当时没有考虑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丁医院虽然也是三级甲等,但呼吸科并不突出。

 

我们对岳父的病症估计还是太乐观了:北京的三甲医院,还治不好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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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住院

 

1月5日(星期五)中午 

 

下午1点,在朋友帮助下如期躺在了病床上,觉得放心了。呼吸内科心电监护仪全部占满了,朋友帮忙从别的科室借了一台仪器用于监测岳父。

 

都住进三甲医院了,我也安心了,开始继续筹划4天后前往拉斯维加斯参观CES消费电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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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星期五)下午 14点30分

 

大夫把我叫出病房面谈。

 

大夫:“从你们的片子来看,肺部病毒扩散很快。如果病情急转直下,变成‘大白肺’,需要上有创呼吸机支持。我们院ICU(重症监护室)只有6个床位,我不能保证你们有床位。”

 

我心里琢磨,这是“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的惯常风险提示吗?

 

再请教大夫:“感冒这么严重啊?”

 

大夫一听这问题,就知道我是个小白。回答说:“你知道SARS吧,所有人都知道是病毒性肺炎,但没有针对性药品,其他抗生素再怎么加大剂量也无效。现在你岳父也被未知病毒感染了,扩散很快。除了甲流乙流等常见病毒,大部分病毒都没有特效药。最终需要病人自己的免疫系统发挥功能,击败病毒。现在病毒凶猛,如果在病毒自限之前,肺部不能支持呼吸,就需要上呼吸机。”

 

问大夫:“您有啥建议吗?”

 

大夫说:“你们问问,看能否转到朝阳医院或者协和医院吧。”

 

我一听晕倒,早上从朝阳医院出来就是因为挤不上床位。昨晚协和医院也请朋友问过,全国多少政商高层关系在盯着,根本没法安排。

 

厚着脸皮再问:“这两个医院的床位都找过人,没办法。您的意思是预先联系这两个医院的ICU吗?”

 

这又是一个外行的问题,大夫只好说:“大医院的ICU床位比普通床位紧张得多。我只是说了一种可能的情形,我们大夫和家属一样,希望病人迅速好转。但你们和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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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星期五)下午 17点

 

大夫给了我一张处方,让我去别的医院买“达菲”。

 

我奇怪了:“三甲医院没有达菲?”

 

大夫说:“我这里没有。周围几个三甲你可以试试,朝阳医院肯定有。你运气还算不错的,北京紧急调了一批货源。前段时间,要是不够级别,全北京你都找不到一盒。”

 

于是先到周边的A医院,急诊药房帅哥一听达菲,说可能开完了。帮我查了急诊药房没有,还电话问了门诊药房,也没有了。最后还给我个电话,说下次可以先打电话问。态度真是好!

 

下一站直奔朝阳医院。开药先要挂号,但我没发烧,护士不让我挂号。只能又冲进去找大夫,说早上才从朝阳医院转出的,求开一盒。

 

 

于是挂号,排队,开药,缴费,取药。220一盒达菲,70元挂号费。想多开些,朝阳医院不同意,自己的病人都不够用。

 

晚9点离开丁医院回家,到通州已近11点。从前一日6点出门,已忙乱了28小时。

 

家里岳母眼睛通红,夫人自己担心不提,又安慰了会岳母。

 

我只问了一个问题:“小孩有没有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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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6日(星期六)

 

夫人一早赶往医院,让我在家睡觉。10点给我电话,说大量输液情况下高烧不退,最高39度。另一位大夫再次讲述了要做好转院进ICU准备,并要求24小时陪护。

 

于是:

1)从老家请两位亲戚过来照顾。

我们下周还要上班,24小时监护肯定扛不住。

2)联系人转朝阳医院、协和医院。

朋友们都很帮忙,但确实没法操作。

 

 

医生又和我谈了一遍。常识认为病毒性肺炎致死率不高,但实际上病毒性肺炎会引起很多并发症,最终死因归于其他病症,病人和家属都不能对病毒性肺炎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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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星期一)上午 丁医院

 

睡了一觉,爬起来联系了几个客户。亲戚反馈的消息还不错,一整天没发烧,早上胃口也很好。

 

11点夫人来电话,告知早上彩超的结果很不好。一线抗生素都用了,但病毒没有控制住,继续扩散,整个肺都已经被病毒占据。普通的鼻导管供3升氧量已经不能支撑,开始用面罩吸氧,开到10升的氧量,勉强将血氧量维持在90。丁医院大夫集体讨论后,考虑到昨天隔壁病房心脏骤停的案例,正式建议我们转院,而且要求直接进ICU。

 

丁医院呼吸科主任很尽责,亲自帮忙问了朝阳医院等多个机构,但ICU全满。最后联系上全国知名的戊医院,正好下午能空出2个ICU床位。主任在联系时特别强调了“家属配合”,看来我们在医院的表现还可以。

 

千言万语道不尽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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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ICU


1月8日(星期一)下午 戊医院

 

一到戊医院,直接送进ICU。护士一声令下脱光,所有衣服都给扒了扔出ICU。岳父当场没了脾气,乖乖听话。

 

ICU不让家属进,每天只有下午半小时探视时间。

 

我晚上赶到的时候,夫人说ICU条件很好而且有创呼吸机、人工肺(ECMO)都有,万一病情恶化,人应该也能抢救回来。

 

报完喜,自然就该说“但是”了。她签了一大堆文件,各种治疗手段,看了脊柱都发凉。虽然大夫反复表示非必要不使用,但人肯定要遭不少罪。

 

此外,ICU的费用大概是每日8000-20000元,我们要努力挣钱。

 

我马上表决心:白天投资茅台,晚上杠杆炒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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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星期一)晚上 

 

岳父2年前借给当地“知名土豪”SB哥10万元,当时说好周转一下2周还,然而2年也没见过钱的影子。岳母和我们虽然知道,一直也没敢当着岳父面提,生怕他一激动出问题。

 

现在人已经进ICU了,缺的就是钱,赶紧请对方还款。这个SB听到消息心里面乐开了花,巴不得岳父早点走。回答很干脆:“没钱!”

 

珍爱生命,远离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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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星期一)晚上 

 

从医院回家后,进门一看夫人正在和孩子玩,竟然没有洗澡。忙问洗手洗脸了吗?答洗手了,没洗脸。我马上要求:先洗澡,才准接触孩子。严格执行!

 

过了一会,孩子忽然开始咳嗽了。

 

我无比紧张,万一传染上可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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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9日(星期二) 

 

早上起来,孩子没有发烧,白天也没太咳嗽。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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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0日(星期三) 

 

岳父在ICU的8个病房中,被从较大的病房转移到最小的病房,体温和血氧指标也相对平稳。

 

说了A病房的情况。病人进入ICU时已经插管了,一根管子从嘴里插到肺部,直接提供氧气。今天上午大夫建议A病房上人工肺,由于后续开销大,家属没有马上同意,而是四处打听,得到的信息不乐观:

1) 效果不好说。当然有治好的,更多是没有治好的。

2) ICU有位30多岁的大夫,抢救病人时被传染上肺炎。最终上了人工肺也没能救回来。

最终,A病房决定只插管,不上人工肺。

 

夫人说:“如果爸爸真到那一步。即使知道大概率没用,只要有1%的希望,我也得上啊。不花这钱,我余下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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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插管

 

1月11日(星期四) 下午

 

下午3点,刚和客户微信组群聊完,夫人急电:“今天拍片结果还是不好。医生决定插管。插管后会注射镇静剂,人就不能说话了,你赶快送姥姥到医院来,我让医生务必等着。”

 

姥姥正陪着沉睡的女儿,马上手忙脚乱的穿衣服,问我说:“你昨天不是说有好转吗,咋要插管了?”我无言以对,只能说:“我开车带你和女儿去医院。到了医院让二姑下来在车里看着女儿。”

 

姥姥:“不行,孩子不能去医院。”

 

于是用首汽约车叫了个车。姥姥跌跌撞撞冲出门时还惦记着孩子:“你给她熬个粥,蒸个鸡蛋。”

 

一进ICU,姥姥哭着对姥爷说:“我没照顾好你,你不怪我吧。”姥爷告诉了手机、银行卡、股票账户的密码,但也不想增加家人的心里负担,没有当做临终时刻来对待。

 

夫人有不好的预感,强忍着悲伤问姥爷:“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岳父停了些许,费力的说:“继续治吧”。

 

人的一生,谁会知道自己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

 

(插管说明病已经很重了,但医护人员不会、也不适合提示病人留遗言。万一不幸走到那一步,建议家属和病人珍惜机会,我们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但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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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星期四) 晚上

 

插管结束,岳母在医院附近住下,夫人准备挤地铁回家。我觉得她情绪不稳,叫了个首汽接她回来。

 

晚上,夫人先通知了岳父的4位兄弟姐妹,告知病情,让老家人也有个心理准备。再通知了岳母的6位兄弟姐妹,两个姨马上表示到北京支持我们,帮忙看孩子。

 

我们讨论了一直回避的三个问题:

1) 病情

直到现在,都查不出被什么病菌感染了。体温总体来说不算高,人的精神也不错,就是每次拍片肺部都是急剧恶化,没有一点好转。每个医院都反复问肺部以前是否有过病症,一遍一遍的说没有,医生一遍一遍的问,看来肺部异常恶化,情况很不乐观。

 

2) 术后

大夫说如果救回来,最坏的情况需要长期卧床吸氧,好的情况能够大小便日常生活自理,但肯定不能做体力劳动,也不能出去玩了。

 

好的情况可以接受。如果需要长期卧床吸氧,岳父自己很痛苦,岳母后半辈子护理的压力很大,我们也不可能做重大的改变。

 

3) 费用。

插管后ICU的费用直线上升。预计插管能顶72小时,如果还不行,就要上人工肺了。人工肺开机费6万,随后每天2万起。我们估算了下,家里所有的理财(还好没有买30天以上期限的产品)、股票卖掉,再加上岳父岳母留下来养老的钱,理想情况下能撑30-40天。

 

那么40天以后呢?

要准备卖房吗?

夫人沉默良久,说:“先卖东北的房子吧。爸爸恢复了也不能上6楼了。”

我:“老家房子短期卖不掉,卖掉也就撑个十几天。如果在ICU要呆很长时间,只能卖掉北京的房子。”

夫人:“如果ICU住了50天都出不来,可能真就不行了。”

 

说完嚎啕大哭:“他才60岁啊,刚办完退休手续,啥福也没享。要是像爷爷奶奶那样90岁了,我也不给他上这些折磨人的东西了。但一个感冒就走了,我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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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工肺(ECMO)

 

1月12日(星期五) 上午11点

 

我还在写工作规划,岳母在医院急电:“今早拍片结果还是不行,医生准备上人工肺。我也没啥主意了,你们啥意见?”

 

预计顶72小时的插管治疗方案,只坚持了不到17小时。昨晚受到重大冲击,根本没来得及看人工肺的信息。我问:“大夫有说治愈概率,以及愈后预期恢复情况吗?”

 

岳母说:“没有啊。就说10分钟以后听我们回话。”

 

我从不怀疑戊医院大夫、特别是ICU大夫的仁心仁术;医院在核心地段建的如此豪华,也不会为了钱增加病人开销。但给我的信息太少、决策时间太紧,作为家属确实是难以接受。

 

夫人作为女儿肯定是要上的,我原则上也不反对。但有两个后果要考虑:

 

1) 家庭抗冲击能力。

如果钱花光,女儿、夫人、岳母和我自己以后就扛不住任何的冲击,再有人生病,ICU的门都进不去。

 

2) 愈后情况。

如果救回来要卧床吸氧,对岳父的生命意味着什么、对岳母的生活意味着什么、对我们和孩子意味着什么?

 

夫人麻烦了丁医院的朋友,再让他去问呼吸科大夫。回话说:“当时建议转到戊医院,就是为了上人工肺,条件许可情况下最好接受治疗。”

 

我紧急电话一位医疗创业的前同事,虽然久未联系,他作为创始人也非常忙,听了诉求,立马帮助我。首先给出的建议就是:“信息不足的情况下,听医生的。”咨询后,他又发了一个截图给我:人工肺,医学上叫体外膜肺,叶克膜,呼吸科ICU终端救命神器。

 

总共约25分钟,期间岳母又催了一次,说是情况已经很危急了。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冷血的告诉岳母:“再等等。”

 

既然都建议上,经济条件也能接受,我们决定上人工肺进行治疗。

 

其实,我们都没有考虑一个重要的因素:岳父自己是怎么想的?

 

如果有人要给你“刮骨疗毒”,刮骨很疼,疗毒的治愈率很低,你让他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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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星期五) 下午

 

带着口罩见完客户后,赶在探视时段最后几分钟进了ICU。岳父从小病房移到了大病房,全身上下都是管子。

 

脑后、右手、大腿侧有手指粗的管子导出血液。血浆、营养液、消炎药品等四五个瓶子,通过不同的导管从身体各处不间断的注入。护士在严密的监控各项指标,十几分钟就要加注一些药剂。岳母没有勇气去揭开被子,估计下面也全是管子。

 

岳父已被镇静,任何的自主动作都可能导致血管和人工肺的连接被断开。只有监控仪上的心电图,表明生命的迹象。

 

探视后,我等着医生交流病情。主治大夫开会忙没时间,负责本床的住院医师和我进行了沟通。

 

本人:“请问治愈的概率?”

住院医师:“不好说,看病人情况。如果是做心脏手术,只是术后短期需要人工肺支持的,概率会高些。如果病人体质较好,治愈的概率也大些。”

 

本人:“贵院此前大概做了治愈概率?”

住院医师:“我是轮岗到这个科室的,这个情况不清楚。对病人来说,概率意义不大,关键是个人能不能救回来。”

 

本人:“病人目前情况如何?”

住院医师:“不太好,他前后经历5个医院,现在感染上了医院的一些耐药细菌。我们已经给他上了最强的抗生素——万古霉素,但还是在恶化。”

 

本人:“请问治愈的病人,术后生活基本能自理吗?”

住院医师:“每个病人都不同。有些病人能够生活自理,也有病人需要卧床吸氧,不巧感冒引起感染,又送回ICU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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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星期六) 上午

 

从医院得到的信息缺乏数字,只能自己挖掘信息了。

 

人工肺,英文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缩写为ECMO。顾名思义,就是将血液导出,由机器在体外代替肺的功能,将氧气交换到血液中,然后再输回人体。开始用于心脏手术,非典后我国也逐步开始用于支持危重呼吸病人的生命。

 

ECMO本身并不消灭肺部病毒和细菌。医生的方案是用“焦土政策”与病魔对抗。举例来说,蝗虫扫过农田时寸草不生,但草没了,蝗虫也随之死亡。现在肺部的病毒就像蝗虫,肺部肌体就像农田,治疗战略是让病毒侵蚀,等肺部都被占满了,病毒也就死了,医学上叫“自限”。等病毒死了,ECMO依然维系着患者的生命,然后肺部慢慢恢复,逐渐能够给其他器官供给氧气。

 

接受ECMO治疗的患者,存活概率大约30%。

(数据来源:《名医人文观•侯晓彤|人命到底值多少钱?一位ECMO医生的困惑》,http://www.sohu.com/a/121900683_377350)

 

治愈的患者在ICU最短4天。

(数据来源:《名医人文观•侯晓彤|人命到底值多少钱?一位ECMO医生的困惑》,http://www.sohu.com/a/121900683_377350)。

 

治愈的患者在ICU最长122天。

(数据来源:《记录中日医院百例ECMO时刻,回顾过去,展望2018》,http://www.sohu.com/a/214085311_655772)

 

术后病人有能够生活自理的,但网页上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案例。我估计在存活病人中约占10-25%。

 

也就是说,活下来且能够生活自理的概率:3-7.5%。

 

晚上梦到一个精灵跳出来和我打赌。

1) 我下注50万元,输了这50万元归精灵。

2) 我赢的概率是5%,输的概率是95%。

3) 精灵问:赢了给你多少万,你才愿意接受这个赌注?

4) 我回答:如果赢了有1个亿,我马上下注;如果赢了只给100万,你马上滚蛋。

5) 精灵又问:如果赢了,能把亲人救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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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求血

 

1月13日(星期六) 中午

 

接大夫通知,要求组织献血。

 

我又是一脸懵逼:献多少、在哪里献、怎么认定是我献的?

 

问ICU护士,护士不知道;去问大夫,大夫也不知道;让我们去问输血科。

 

到了输血科,搞清楚了:

1) 不是花钱就可以在医院买到血。

2) 病人需要用血时,需要亲友去献血,以维持血库的血量。

3) 个人此前的献血证,只能用于直系亲属,即:配偶、父母、子女。也就是说,夫人的献血证可以用于岳父,我作为女婿的献血证不可以。

4) 血液科开出一页纸的《北京市互助献血申请书》,该申请书上有岳父的名字。

5) 到指定的献血车献血,不在医院献血。医院推荐了两个献血点,后来又放宽说是通州血液中心的献血车都可以。

6) 由于缺A型血,献血人必须献A型血,标注“专血专用”。但并不表示你组织的人献的血,就一定用于指定病人,由血液中心同意调度。

7) 后来几天A型血不缺了,可以献其他血型,标注“血型调配”。

8) 每200CC献血,只能有100CC血浆。

9) 献血人需要携带本人的身份证或者驾照、医保卡。

10)献血后,工作人员会提供一个献血证。我们需要将献血证拿回戊医院献血科,献血科盖章表明此证已用,同时为岳父增加用血额度。

11) 献血证下次还可以用于献血人的直系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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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星期六)  下午

 

看了下我家这几个人,两个高度近视,余下几位都年近60,而且近期人也很疲惫,献血后出现意外更麻烦。

 

病区就有人报价提供血,1000元人民币100cc。一方面觉得贵,另一方面不确定是否靠谱,决定自己求。

 

先问在学校任课的老师,有没有学生愿意献血,200ml我们补贴1500元营养费。老师说:学生都放假回家了。

 

接下来发动各种关系。特别感谢四面八方前来支援我们的朋友!

 

当天拿下2000cc血,心想80公斤的人总共约6400cc血,应该够用了吧。献血证送到血液科后,告知ICU有了额度,马上提走600cc血浆,相当于1200cc血。

 

我和夫人一愣,费了老大劲,不够2天用。

 

ICU解释:人工肺在体外氧和过程中,会导致凝血因子的变化。凝血因子用于修补血管上的微小创伤,手指刺破了,血液会凝固堵住出血处,而不会失血过多,就是凝血因子的功劳。凝血因子本身又有多个子因子,用药物不好调整。

如果凝血因子过多,会出现血栓。

如果凝血因子过少,会出现脑溢血。

所以,需要不停的用大量人的血浆调整凝血因子。

 

*    *    *     *    *    *


1月13日(星期六)  傍晚

 

夫人在QQ上输入了“互助献血”,出现互助献血群。加群后,马上有人加好友沟通。

再打了几个电话,给两处献血车旁发小卡片的人。

结果都是:1500元人民币400cc。

这是“物价局”统一定价吗? 

对这些人,献血车工作人员的态度应该不错吧。

 

*    *    *     *    *    *


八、传染 


1月14日(星期日) 上午


凌晨,我开始连续咳嗽。

4点,服用蒲地蓝和消炎药后未有缓解。

8点,一阵剧烈咳嗽,感到胸痛。

心想:完蛋了,这不是被传染了吧!?

 

没敢告诉岳母,偷偷和夫人说了一声,匆匆出家门前往己医院。

(为什么不去戊医院?这是个好问题。)

 

常有鸡汤,劝人要像最后一日那样生活。

纯TMD扯蛋,最后一日你只想诅咒这个世界,你只想问老天爷:“为什么是我??”

 

回想自己的一生,有不少的遗憾,但也算够本。头脑里闪过人生的片段:

1)小时候被打得丧失信念。

2)读金庸小说。

3)少年时一次考试后春风得意。

4)被本科学校录取时的沮丧。

5)研究生被梦想大学录取时的兴奋。

6)领会了理论为什么不真实。

7)研三和BG一伙吃喝玩乐。

8)被拒绝与无心的伤害。

9)工作后和相亲小组打牌消磨。

10)大峡谷、黄石、布莱斯峡谷、纪念碑谷地。

11) 结婚。

12)工作时看到产品规模从零飙到几百亿。

13)看着女儿出生。

14)一次连续偶然导致的危险驾车。

15)读巴菲特理解复利。

16)这一次ICU经历。

 

回想自己一生胆小,要是因为别人的勇气就这么给挂了,实在心有不甘。

 

想起外甥说过一句:“我觉得妹妹好可怜。”

我一惊:“为啥?”

外甥:“她还没长大,你就老了。”

 

妈妈还有姐姐照顾,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女儿。夫人买房英明,其他事情都大大咧咧,干啥都是“不当害、不当害”。

 

万一挂了,保险能陪个几百万。委托大徐和朋友们帮孩子理下财,既相信他们的人品,也相信他们的投资能力,免得让钱宝、各种币、高息借贷给祸害了。只要能抵抗通货膨胀,孩子成年就好了。

 

夫人叨叨:“从你到这个小公司后,我们就加买了保险,3百万保额,钱你不用担心。”

 

我很坚决的说:“绝对不要给我上人工肺!!那TMD都不知道是你爱我,还是你恨我。”

 

夫人在后座一边哭,一边说:“我给你买过保险了,买保险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大病。”

 

我问:“当初为什么没有给爸爸买一份?”

夫人:“他的医保卡给爷爷奶奶开过药,保险公司出险后很可能拒赔,所以就没买。早知道。。。”

 

我想了想:“你给姥姥和宝宝都买份保险吧,现在就买。”

 

*    *    *     *    *    *


1月14日(星期日) 中午

 

挂了急诊,和大夫讲明可能被呼吸科ICU病人传染了。

大夫问:“甲流、乙流?”

我说:“不知道啥病毒。血、肺泡、胸腔积液的所有检查都是阴性,但几天就变成大白肺了。”

大夫把口罩好好稳了稳,确认遮住了鼻子,开下检查:CT胸部平扫、验血、咽拭子。

还好,一切正常。

走出来,冬日的太阳都是那么和煦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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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生机

 

1月15日(星期一) 

 

亲戚发来老家的《异地医保报销申请单》,里面有一项是所在地居委会或者派出所盖章,证明申请人在异地居住。

 

先去了居委会,开始一切顺利,但在一处卡住了。

 

《申请单》上写的是“经办人章”,我请经办小姐姐签字。

经办小姐姐表示:“这里写的是章,如果是‘经办人’,或者是‘经办人签字’,我马上给你签。我们按规定就是没有人名章的。我是为你好,你要是拿回去用不了,还不是耽误你的事。”

我反复强调没事的,有样本,经办人就是不同意。

 

磨叽了十分钟,经办人建议去旁边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员都有人名章。

 

到了派出所,派出所表示不属职责范围,不盖章,建议去旁边社保中心。

 

到了社保中心,工作人员表示证明居住不属职责范围,建议去旁边街道办事处。

 

街道办事处没说不属职责范围,但要求黑龙江先盖章或者出个申请函。

 

出来吹了会冷风,琢磨下还是居委会难度最小。

 

于是走进居委会,摘下口罩,说明岳父得了SARS般凶猛的流感,在ICU生死未知,然后干咳几声。

屋内一片死寂,然后两位小姐姐突然也开始咳嗽了。

经办小姐姐犹豫了一下,突然也觉得喉咙发痒,咳嗽几声,接过去签了字。

 

*    *    *     *    *    *


1月16日(星期二) 下午

 

夫人打电话,说拍片结果有好转。

从发病以来,每次拍片结果都是恶化,总算看到一点病毒自限的曙光

夫人说住院大夫心情也有好转,探视时她一进去大夫就过来交流,讲了差不多半小时。此前,大夫讲3分钟冰冷的事实,就会主动离开,避开家属绝望的目光。

 

大夫预计明天做CT。由于上了人工肺后,做CT远比拍片复杂,需要将病人移出ICU才能做,我们认为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说明有好转迹象,大夫需要做CT验证。

 

*    *    *     *    *    *


1月16日(星期二) 晚上

 

一个重度垂直的呼吸科微信公众号,当晚发了一个长达2小时的视频。点开一看,戊医院的顶级专家分析病例,而病例居然就是岳父。难得有机会,听专家讲家人的病情。

 

父女情深,夫人听了几分钟就听不下去了,叮嘱我不要发给岳母。

 

我们解读,专家不会选一个大概率救不回来的病例。同期送进去几个病人,每人病情都很重。专家把岳父作为病例,很可能是因为岳父虽然病重,但能够救回来。

 

戊医院啥都好,但大夫和家属沟通可以提高。几十万的开销对于医院不算啥,对于一般家庭却不是小数目。作为消费者,我们得到的信息极其有限,就是每天5分钟的交流。夫人经常让我找人打通关系,详细问问情况,但找不到对的路子。只能感慨:不当官,钱有毛用。

 

ICU的医生确实很辛苦。岳母是地级市小医院的护士,看了就感慨北京大医院不好干。医生护士从早忙到晚,中午吃盒饭。面对的都是疑难危重病人,家属情绪急切而绝望。如果要把病因、病理、治疗方案每天给家属细致讲一遍,那病床上躺的人怎么办?

 

而且,家属最关心的问题:“人救回来的概率,救回来的状况,救回来的时间”,就像一个投资人问你:“上证指数重回高点的概率,涨到那以后的走势,什么时候涨到那个点位”,不好回答。而且大概率答案是提问者绝对不想听到的。

 

不过,每天交流5分钟实在是太短了。视频显示科室主任、全国知名专家花了很多心血,治疗方案也考虑了多种情况。把这些信息告诉家属,有必要,而且不增加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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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7日(星期三) 中午

 

岳父的弟弟和妹妹赶到北京。

我讲了病因病情,提到前几天A病房的病人走了。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北京就治不好感冒?”

这不是多喝水、多睡觉就能好的病吗?

 

我想起以前看到的“西班牙流感”。

 

1918年大流感,是第一次全球范围的传染,死亡估计超过2000万人。该流感由美国堪萨斯州一个流感疫区的青年人参军带到兵营,先是在美国各兵营传播,然后随着美军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扩散到欧洲。在传染西班牙国王后,该流感有了他的名字:西班牙流感(Spanish Flu)。

 

潜伏在一战各国伤员和轮换士兵身上,流感从欧洲扩散到大洋洲、亚洲、南美洲。在我国,当时重庆是重病区,据说“半个重庆都病倒了”。那场流感的平均致死率约为2.5%-5%,而一般流感“只有”0.1%。

 

整整100年,科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原子弹、互联网,现在AI、区块链都出现了,但还是治不好流感。

 

*    *    *     *    *    *


1月17日(星期三) 晚上

 

夫人说B病房的病人突发脑溢血,大夫让转回小医院“静候”,否则每天在ICU也是烧钱。B家属社会能力很强,居然几个小时就找到一位脑科专家到ICU查看了病情。但脑科专家也建议放弃,当天B家就转走了。

 

我心想:“这要是让我们转院,去哪里找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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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7日(星期三) 晚上

 

岳母说,如果需要做非常艰难的决定,她去和医生说。

 

我表示自己也可以。

 

夫人偷偷和我说:“妈妈是怕决定不再救治,爸爸会不开心。万一有啥事,她帮我们来承担。”

 

我说:“我知道,但爸爸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妈妈有心因性心脏不适,在那种极端情况下,她自己能否挺住都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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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星期四) 中午

 

岳母的两个妹妹赶到北京支援我们,帮我们看孩子。

 

我们非常感谢。也提醒她们在家也要戴口罩,开始她们并不愿意,我反复跟她们讲:“我们天天泡呼吸科ICU,不是怕你们传染给我们,而是怕我们传染给你们!”再配上岳父全身管线图片,她们也就不再坚持了。

 

有她们来好多了。这三周孩子都没有下过楼,天天在家看《小猪佩奇》。以前一天只能看两集,现在一天能把所有剧集看两遍。

 

有一天,女儿突然说:“我看不清了。”

 

我们吓傻了,心想不是近视了吧。还好第二天带她下楼,她还可以看到天上的飞机。

 

*    *    *     *    *    *


1月18日(星期四) 晚上

 

夫人说岳父的弟弟、妹妹下午去ICU探视时,明显感到岳父情绪激动,努力眨眼睛想要和他们说话。监控当即显示心跳加快、呼吸频率飙升,医生赶忙加大的镇静剂量,并让亲属离开病房。

 

我非常诧异,岳父是有知觉的?他镇静后不是应该没知觉吗?

 

夫人说:“你不知道C病房的事?把大家都吓坏了。”

 

C病房上了人工肺之后效果不错,肺部有明显恢复。医生决定“拔管”(把“插管”时深入肺部的呼吸管拔出),同时用人工肺支撑氧气供给。

 

拔管后,病人就可以说话了。一见到亲人,病人就哭诉:开始以为是做了噩梦,后来发现比噩梦还可怕。

 

因为是真的!

 

病人虽然被镇静了,但什么都知道。

知道各种粗细的管子从不同部位插到自己身体里,

知道血液在流出,

知道是外面的机器在供氧,

知道机器、血液有各种问题,医护人员忙来忙去在救她。

 

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知道自己在生命边缘,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

 

她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只能一分钟一分钟的熬。

 

而且病人认为:承受这种痛苦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家人决定的。要是让自己决定,宁可死也不受这罪!

 

听完我感到非常内疚。在决定是否上人工肺时,我没有考虑病人的痛苦!

 

我以为病人是毫无知觉的,医生也从未和我们提过病人会有感知。

 

*    *    *     *    *    *


1月19日(星期五) 

 

夫人和岳母天天哭,单独坐着哭、抱在一起哭,女儿一提姥爷就哇哇哭。岳母自责当时自己不应该开窗,这样岳父也不会想起来开窗,也就不会感冒,更不会进ICU。夫人说没安排岳父去西藏玩,病好了也不能去了。

 

岳母比我想象得坚强,夫人却不行。虽然岳父很重男轻女,小时候没少收拾她,但她很依恋岳父。

 

有一天夫人跟我说:爸爸救回来身体也很弱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了。

 

我说:以前我挣的钱是你、你爸、你妈加起来的两倍,现在自己瞎折腾,也是你们加起来的总和。我不是主心骨?

 

夫人说:不是。家里你说了不算。

 

我认真反思了这个问题。

 

 

我挣钱比他们多,但没有做决定的习惯,只会在朋友圈抱怨。一位前同事就直白的告诉我,认为我对孩子不负责任。她家老人感冒不愿意戴口罩,她一小时就收拾好行李把老人送出去住了。

 

听起来很残忍吧,但她家老人孩子都没事!

我很好吧,但家里有人躺在ICU。

 

*    *    *     *    *    *


1月20日(星期六)

 

预期周三做的CT一直没有做,我们有不好的预感。

 

我的姐夫打来电话,表示如果需要周转,他们可以支持一部分。我妈也微信说可以支援一部分钱,我回复:活着抓紧花,别给ICU。这里一天就是你一年紧巴巴过日子的全部开销。

 

下午探视,还没进病房,隔着玻璃我就可以看到岳父在用力呼吸。问护士:“这是因为自主呼吸增强了吗?”

 

护士摇了摇头。住院医师走过来,和我们说:“我们设备已经开到最大转速4000转了,但他的血氧含量还在下降。只能靠肺工作增加氧气供给,所以你会看到他的呼吸增加。我们是不希望这样的,他胸腔已经有积水,压迫其他内脏,心脏功能受到影响。我们抽了两次,但情况还在恶化。”

 

岳母看了5分钟就离开了ICU,心里实在受不了,我们一同匆匆回家。到家,我说明天还是要去医院,把情况和岳父的兄弟姐妹交代清楚,让他们也有个心里准备。理论上岳母讲最合适,但岳母一说就哭,决定由我说。

 

*    *    *     *    *    *


1月21日(星期日)

 

早上到医院,请岳母在ICU外面守着,自己和岳父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去沟通。

 

首先把昨天医生讲的岳父病情复述了一遍,结合专家的视频信息进行了分析,说明情况不乐观。

 

接下来说了经济情况,按前期费用估算,能够再坚持20多天。如果人工肺肺膜老化,需要6万元换一套设备,就会少支持3天。

 

 *    *    *     *    *    *


十、转院

 

1月22日(星期一)

 

早上提交了工作计划,老板让我去上海总部汇报。考虑了岳父的病情,认为这周问题不大,下周比较危险。定了晚上的机票,准备去上海工作一周。

 

下午4点30分,夫人来电:“今天做了CT,结果出来了。大夫让家里能来的人都来。你马上过来,妈妈刚上地铁回家,二姑还在献血车旁,我都让她们赶快回来。”

 

1小时奔到医院,一位此前未谋面的大夫已经在和家人沟通了,话很委婉,事实是我们预料到但不希望出现的:

 

1)会诊认为医学上没有继续治疗必要。

肺部全部被细菌和病毒感染,呼吸衰竭,肾功能衰竭,肝功能衰竭,消化道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低蛋白,高钾血症,高钠血症。

 

2)建议病人转院。

留在戊医院当然可以,只是每天费用2万多。

 

让我们转出可以理解,每个医院都不希望增加自己的死亡病例,在各项考核统计上数字都不好看。

 

现在的问题是,没有小医院愿意收。

 

家属一起讨论了会,我又回ICU,和一位男大夫沟通了4个问题:

 

问1:是否可以做肺移植?

答1:肺移植在整个呼吸系统健全,只是肺功能不良的情况下才可行。现在不具备条件。

 

问2:是否可以把病人接回家?

答2:有传染可能,不建议这么做。

 

问3:能否在ICU停止治疗?

答3:违背医学伦理和医生职业道德,不可以。

 

问4:继续用药可能维系多长?

答4:不好说,可能很长,可能很短。

 

家人都没有时间悲伤了,讨论了1小时,决定回老家的医院。老人不喜欢北京,让他从家里走。

 

回老家走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回家,二是当地医院接收。

 

亲戚说,ICU更衣室就有120救护车小卡片,C病房的病人给了我们999的小卡片。我们打电话咨询,信息如下:

 

1)120急救车:10元每公里,药品费用另算。配2名司机轮流驾驶,另有一名大夫。预计2小时内出车。

 

2)999:表示东北地区道路下雪封路(不实),建议用医疗专线飞机运送到临近机场,再上当地救护车。航线预计24小时能够审批完成,预估飞行费用50万、除冰费用10万。我赶忙表示:离小目标还很远。

 

3)民航。需要满足下列条件:

a. 病人需要有医院开具的“适宜乘坐飞机证明”;

b. 需要提前72小时申请;

c.  在有座位情况下,将拆除经济舱后部2排共计12个座位;

d. 担架病人价格为12个经济舱全价,陪同人员另行购票;


民航不满足条件,医疗专线飞机负担不起,只能选救护车。

 

当地医院一开始也不愿意接收,一是增加死亡病例,二是怕家属在本地闹事。我们马上找人,说明家属有心理准备,患者女儿在北京有正式工作,绝对不闹事。

 

有了担保,当地医院可能也想看看人工肺这套系统的实际运用,同意接收。准备出ICU床位,希望我们尽快获得戊医院诊疗方案,他们准备药品和器材。

 

赶忙回到医院,准备办转院手续,但院方不同意带走人工肺设备。

 

我分析说:

1)院方不希望病人在院内死亡;

2)我们感谢院方为减轻我家庭负担的建议,配合院方进行转院;

3)病人离开人工肺系统,活不过5分钟;

4)院方不让带走人工肺系统。

没有人工肺,大家都达不成目标。我们保证在病人离世后,第一时间按医院标准将人工肺设备送回。

 

大夫表示医疗设备属于国有资产,带出医院需要走流程,让我们明天早上再来协商。


*    *    *     *    *    *

 

十一、弥离

 

1月23日(星期二)

 

回到家不到3个小时,凌晨一点,夫人急电:“大夫说爸爸可能只有2个小时了,你和妈妈抓紧过来,我请二姑去买寿衣了。”

 

人太疲劳了,没有开车,打上首汽奔往医院。

 

车上,夫人又来电:“大夫说如果心脏停止跳动,医学上可以采用电击等抢救手段,问家属的意见。”

 

我说:“算了吧,爸爸已经受了很多苦了。”

 

电影上,病人会睁开眼睛,摸着你的脸庞,说最后一句话,让你照顾好自己。

 

艺术温暖,现实冷酷。病人满头纱布、满脸胡须、全身管线、毫无知觉,只有微弱的心电图,不断报警的血氧和心跳指标。

 

我们自问自答,让爸爸放心,会照顾好妈妈,照顾好宝宝,照顾好自己。

 

虽然已经没有希望,医生还是要进行抢救,很快让我们离开了ICU。

 

和夫人坐在外面等通知。夫人问:“你印象中第一次记得你爸爸的印象是什么?”

答:“不记得了,我总是尽力忘记童年。”

夫人说:“我印象中第一次记得爸爸,是他起床帮我冲奶粉,我应该比女儿现在还小吧。”

 

凌晨三点,二姑帮忙买寿衣回来了,3600。虽然事前在某宝上也看过,但不到最后一分钟,不可能去买。而要用的时候,也不可能等。

 

亲戚告诉寿衣店主,人是因为感冒走的,还以为店主会很惊奇。谁知店主一点都不意外,说感冒已经害死好多人了,从发病到走时间都很急。

 

8小时前,我给航空公司打电话,问携带病人的规定。

8小时后,我给航空公司打电话,问携带骨灰盒的规定。

 

民航规定如下:

1)乘客可以携带骨灰盒登机;

2)骨灰盒的外包装和乘客的举止,应该不引起其他乘客的反感。

 

天色渐亮,但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医生的抢救延续了生命。

 

早上10点主治大夫和我们谈话,说最新检测表明肾功能衰竭,问是否需要透析。我们回答不必了。

 

谈话后,我去找太平间。凌晨夫人问过大夫,病人走了之后怎么办?大夫回说找太平间,走流程。

 

太平间在医院一个独立小楼,没有任何标志。电梯只能到地下二层,下去后,两侧门紧锁,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回到地面,发现门上写了个联系人X的电话,打了过去:

 

我:我们希望人走了之后,尽快火化,请问程序。?

X:病人走了之后,让科室给我打电话就行。是哪个科的?

 

我:请问大概时间?

X:你们要做三天、五天还是七天?

 

我:不做。回老家办,是否当天可以送火化?

X:只有早上火化,看你们时间了。

 

我:费用是否从医院押金里扣除?

X:不行,只收现金。

 

我:不走医院的帐?微信支付可以吗?

X:不行,只收现金。

 

不走医院账,只收现金,这也太怪异了。

 

晚上和家人商议,大家都觉得有问题。二姑说前几天看到有人从医院正门直接把棺材抬到行车上的,让我直接联系殡仪馆。

 

马上给殡仪馆打电话,对方表示:只要你能把遗体从医院弄出来,就可以,不需要走太平间的流程。而且殡仪馆是政府定价的,不会漫天要价。至于太平间,大多数都是承包的。

 

我问:“北京还能不让家属搬遗体?”

殡仪馆:“关键是死亡证明,没有死亡证明,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我问:“棺材随车能带过来吗?能派几个人帮我们抬一下吗?”

殡仪馆:“有木棺,有纸棺,随车带。没人给你抬,花钱也没有,自己抬。”

 

挂了电话,想想承包太平间门道不少。不用拦遗体,就说人不在,办不了死亡证明。拖家属几个小时,家属也只能怂。

 

全家讨论了下,觉得戊医院不至于。负责太平间的部门可能有些好处,但医生不会做这种事。万一不让抬遗体或者不开死亡证明,先投诉,再不行就报警。

 

*    *    *     *    *    *


十二、回乡

 

1月24日(星期三)

 

ICU外一夜无事,预计还能有2天,于是早上从医院赶回家开车。碰上地铁限流,长长的队伍排不到头。

 

10点到家,把所有衣服扔进洗衣机洗,冲澡还没有2分钟。

 

电话响了。

 

夫人:“爸爸不行了,医生说这次真不行了。你和妈妈赶快到医院。”

 

先给外甥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支援。昨天心里还犹豫叫他抬遗体是否合适,紧急关头也顾不上了,只是叮嘱他务必带口罩。

 

开车冲出小区,还没上高速,夫人来电:“人已经没了。你们马上把爸爸的户口本拿过来,开死亡证明。”

 

我问:“爸爸的户口本,还是我们的户口本?医院不强制送太平间吧。”

 

夫人:“爸爸的户口本。死亡证明要四个东西:医生签字、死者身份证、死者户口本、办理人的身份证。其他我都有。

医院这边同意送殡仪馆,我马上叫殡仪馆的车。”

 

赶回去拿了户口本,一上高速匝道就发现上面水泄不通,自己太急了,上匝道前没注意高架桥上一动不动。挪动了半天,发现前面三车连环相撞,每个车主都有理,在那里吵架不挪车。

 

越是着急,越容易堵车。自己当时就不应该相信导航显示的一路畅通,绕点远就好了。

 

30分钟,只开了10公里,夫人又来电话,我正担心女人抓狂哭,夫人却说:“你们也别着急了,我们这边出了些情况。”

 

快到医院时,夫人又来电话:“殡仪馆的棺材到了,你们到哪里了,能抬吗?”

 

近是近,但小车、大车、三轮车、快递摩托、行人挤来挤去,动弹不得。

 

于是只能夫人和外甥下去抬棺材。

 

等我到了,拿了户口本给夫人,她去办手续。岳父的遗体已经穿好衣服放在棺木里,我带上手套,把衣服塞在棺木里,合上棺木,五个男人开始往外抬。

 

遗体非常沉,习俗还要求中间不能落地。我们先是把一电梯的人都请下来,到一层还走错了,找到大厅后门,送上行车。

 

外甥和一位亲戚随车,我们赶忙去在死亡证明上盖章,盖好后急速驰往殡仪馆。

 

在车上,夫人说:“爸爸就是要我办事啊,这一小时,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一秒钟不停:

1) 大夫通知进去看最后一眼时,真的就是最后一眼了。心跳显示为0,心电图很长时间才有一点点起伏。

2) 随后就被请出病房,开始办手续。大夫一听家属要求走殡仪馆,一点没迟疑就说可以。

3) 急电我们取户口本。

4) 给殡仪馆打电话,向对方保证医院这边没问题,定了木棺。

5) 一位男子S表示可以帮忙穿寿衣,抬棺木,200元。当然同意。

6) 再请了ICU一位男性护工H帮忙。

7) 医生确认病人死亡,撤下人工肺。护士用纱布填塞各处创口。

8) 遗体消毒。

9) S确实专业。让我们给病人剃须。而且寿衣不是一件一件穿的,而是套在一起穿的。而且各种配件的穿戴都有讲究,他很麻利。夫人小送了一口气。

10)意外出现了。腹部的一个创口,护士处理的不够严密,大量流血,寿衣都被浸透了。

11) 紧急打电话问老家先生,先生表示不能穿带血的衣服走,必须换。

12)本来打算再让亲戚跑一趟,S说可以让人送到医院,马上定了一套。1800元,是亲戚那天买的半价。

13)护士再度处理创口。

14)殡仪馆问:是否需要灵堂、追悼会、给遗体沐浴,回复都不要。

15)衣服送到。再穿衣服,身体已经不热了,很不好穿。

16)殡仪馆行车到。

17)找医院的管理人员,打开后门的锁。

18)去行车抬棺木。行车司机态度很不好,直接冲着夫人吼:“你们为啥不走太平间!”

(司机大哥,没走太平间你拿不到回扣,但至于这样对家属吗??)

19)把棺木抬上ICU。

20)将遗体放入棺木。”

 

夫人后来对我说:“你选一条堵车的路也好,否则岳母看到遗体上的满身创口,不知道会哭成啥样。她前面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爸爸,染上了这怪病;看到这样又会自责给爸爸上了人工肺,让他受了不少苦。尤其是后面创口没处理好,往外涌血。”

 

*    *    *     *    *    *


1月25日(星期四)

 

百多位亲朋,和我们一起在东北也难见的寒流中,与岳父道别。

 

*    *    *     *    *    *


1月27日(星期六)

 

“圆坟”后,我和夫人从佳木斯飞回北京。

 

过去一个月,就像在噩梦中奔跑,一刻也不能停。想从梦魇中醒来,却摆脱不了命运。

 

回到家,吃饭时岳母突然问了一句:“你爸真的走了吗?”

 

我愣了一下。衣架上挂着岳父的衣服,家里仿佛还有他的影子;微信里有他的语音,仿佛还嚷嚷着要再去泰国吃榴莲。

 

但又一想,确认是走了。

 

女儿还不能理解死亡,大喊:“我要姥爷给我吃巧克力。”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尝到哪种滋味。

【必须转发】这可能是数千年来,上饶最美的时候…

婺源惊现桃花源,本应天上有!人间不多见!

这两天还在上班的上饶人,都是共和国最优秀的人才!

▍图文编辑:上饶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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