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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墙之下,尘嚣掩埋

2016-08-12 范昕 文学批评
  

    

哭墙之下,尘嚣掩埋

读《永恒的父亲》

  

  

  

  

  苏菲的11封信,被写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它们用自己的方式所表达的那些愿望,能够被塞进哭墙那滚热的石头缝隙里去。当所有的噩梦和期盼都随时光褪去颜色,垂垂老矣的马克斯怀揣着这些信来到了耶路撒冷的哭墙之下,这才明白,它们不是寄给墓碑这唯一一块石头的,还有其他石头在等着它们。    故事从懵懂孩童目睹的沉重死亡开始。小女孩苏菲9岁那年,父亲因病早逝,她平生第一次去了公墓,牵着妈妈的手就跟在大街上一样。她觉察到周围大人们的异样,却兀自品味着这种特殊的感受。在这片墓地上,只有她和她扔下去的金合欢花面无悲伤。对于孩子的头脑来说,“死亡”这个决定性的词太难,她更不知道作为犹太人的后代,自己先验地承载着些什么。然而岁月的流逝和年龄的增长重构了这一切对于苏菲的意义。此后的每一年,苏菲都会来到这个墓园,献上金合欢花,跟父亲独自说上很长时间的话,有时还在那凄清冰冷的坟头放上一封落满尘嚣的信。她一直都在现实中找寻那个缺失的空位,无论是童年生病期间的阿德里昂医生还是大学时期的古法语教师亨利,仿佛都让她看到逝去父亲的影子,感受到某种情人意味的精神寄托,以至于后来她给逝去的妈妈这样写道:“爸爸的死对我来说就像是离婚,这离婚正合我意。既然我没能成为他的妻子,我要为他守寡……”    通过墓园,这个频频出现的语境,苏菲与故事中另一位主人公马克斯被串联在了一起。年近花甲的马克斯是墓园的守墓人,那年葬礼结束,众人纷纷散去,他走上前来蹲到和苏菲相当的高度与她说话,淡淡地问候“你好”,然后互留姓名。此后的每一年,他们都在这个墓园短暂相逢,简单攀谈,成为默契的朋友。与苏菲一样,这儿也有马克斯精神上的坚守。二战时期,曾与他有过海誓山盟的犹太姑娘哈娜突然被身份不明的人带走,一去不回,杳无音讯,留给他的只有哈娜父亲竭尽一生编撰的一本伊地语——犹太语字典。从此,马克斯开始了无望的等待,守着这本字典在墓园终其一生,坚定地找寻着字里行间的意义。当与苏菲的命运不期而遇时,马克斯冥冥中感到多了一桩使命,那便是悄悄搜集苏菲放在父亲墓前的信。他奇怪,这孩子的信从来没有信封,只是轻轻一折,她是否知道这样的信会被吹向哪里,又会被怎样的人打开。马克斯参不透孩子只言片语的含义。    而苏菲,她不知道自己在找寻空位的路上其实一直错位。直到婚后迟迟不孕,她听从奶奶的托梦,去找犹太拉比,并谨遵建议,以犹太教的仪式重新安葬父亲。再次目睹父亲下葬,已是22年之后,苏菲这才好像一夜长大。她对父亲喃喃低语:“我接受了你的死,接受了你的缺席。我开始明白,接近你的躯体所剩下的东西,这并不能让你听到我的声音。”苏菲勇敢地让父亲魂灵归根,也决绝地掩埋了那些缠绕心灵多年的尘嚣。她满心欢喜地想着,栅栏门的另一头,还有丈夫在等着自己,不久的将来,他会搂着自己的肚子,感触孩子的萌动,这一切,都是她生命中全新的开始。    《永恒的父亲》(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书可以有很多种解读的维度。序言把它定义为一部集生活气息和历史深度为一身的自传体小说,早年丧父和犹太血统分明有着作者安娜·科西尼真实的人生烙印。我却固执地纠结于小说的寻根情怀。犹太拉比给苏菲的谕示,仅仅是源自宗教或者种族吗?或许我们可以把它归结为一种人生态度:爱人逝去,活在世上的人们究竟该掩埋什么,又如何继续。甚至故事中两位主人公的名字,在我看来也饶有值得追溯的哲学意味,“苏菲”令我想起了《苏菲的世界》里探索哲学世界的小姑娘,而“马克斯”则自然而然让人把他与具有犹太血统的哲学大师马克思联系起来。    末了,读到马克斯将苏菲总共写下的11封信按序塞进哈娜父亲的那本犹太语字典,并带到哭墙之下静心冥想,他说:“22年,22个希伯来字母,我们每个人说出一个字母,让另一个人去学”,我特地留意到全书的章节恰恰也是22,并且在每一个年份下面都印有一个希伯来字母。我怔怔地望着那些线条出神,那是陌生的,遥远的,神秘的,像极了片片雪花,飞扬,落下,与他们的回忆相伴,于我们的生命回响。  

  注:“哭墙”为耶路撒冷犹太教圣迹,它是犹太民族两千年来流离失所的精神家园,许多徘徊不去的祈祷者,或以手抚墙面、或背诵经文、或将写着祈祷字句的纸条塞入墙壁石缝间,以求心愿的实现。

  

  原载:文汇报2008-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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