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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川俊太郎:我从来没相信过诗歌

2016-09-25 文学批评

  

  

谷川俊太郎:我从来没相信过诗歌

  

  

  

  

  谷川俊太郎(ShuntaroTanikawa,1931-)是日本当代著名诗人、剧作家、翻译家。21岁以处女诗集《二十亿光年的孤独》登上日本诗坛,之后相继出版《62首十四行诗》、《忧郁顺流而下》等七十余部诗集,以及理论专著《以语言为中心》、散文集《爱的思考》和话剧、电影电视剧本六十余部,并译有西方的童谣和绘本二百多部。谷川以其清新、洋溢着爱之精神的诗作赢得数量惊人的日本读者,他的一本诗选集数十年来重印可达五十多版次,累积销售八十余万册,在诗作的高水准和畅销之间,谷川作品创造了一个当代奇迹,他大概是仅凭诗集版税即可过上优裕生活的绝无仅有的当代诗人,这对一直强调生活比诗歌重要的谷川大约也是一种变相的褒奖。谷川还和日本文化圈一系列著名文化人有过广泛合作,这些人包括指挥家小泽征尔、电影导演寺山修司、小说家大江健三郎、摄影家荒木经惟等。

  谷川此次造访香港,是应香港中文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之邀参加“国际诗人在香港”系列活动,据该项活动的负责人和推动者诗人北岛介绍,东亚研究中心计划从2010年秋天开始,每年邀请两位世界级的诗人来港访问,逗留两周左右,参与朗诵会、专题研讨会等多种形式的诗歌活动。9月25日傍晚结束了在尖沙咀商务印书馆的朗诵活动后,在书店附近的一间西餐厅谷川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谷川虽年近八十,但身体显然还健康,连串活动并没有使他显得疲劳,他面容安详,有一种东方式的沉静。这和去年来港参加香港国际诗歌节的美国诗人加里·施奈德有显著不同,虽然两人年龄相仿,而且施奈德也沉迷于东方文化,但是施奈德咄咄逼人的眼神和话语还是显出内在的西方文化根基。谷川坦言在诗学上受到过加里·施奈德的影响,可是他谦和温婉的态度呈现出一个年长的东方诗人形象,这和谷川诗作中贯穿始终的人类之爱的主题完全吻合。  生活第一位,诗歌第二位  时代周报:诗集在当代一般都是小众读物,但你的诗集很畅销。

  谷川:读者购买我的诗集,说明我诗集里的某一首诗一定与他们发生了共鸣,也许这种语言诞生了一种生存的力量。经常收到很多读者的信,说他们从报纸上看到了诗,通过阅读我的诗歌作品受到了鼓励,受到了鼓舞,这让我非常感动。有时候在我签名售书的时候,有些读者会握着我的手,表示非常感激、非常感谢,从这种现象来看,我的诗还是带有一些力量的。

  

  时代周报:你的作品拥有广泛的读者,甚至可以靠诗集出版的版税来过比较优越的生活,这一点对于绝大多数当代诗人都是难以想象的。可是对于畅销,有的诗人也是持某种警醒的态度,比如艾略特就曾说过,他只希望每个时代有一小群自己的读者,请问你是怎样看待自己的畅销?

  谷川:我觉得艾略特说的是正确的。我的诗歌写作的动机可能和别的诗人不一样,我写诗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就是我必须得考虑怎么养活妻子、孩子,我必须得写一些能卖得动的诗集。

  

  时代周报:我们知道诗人写作的动机,和他的诗的优劣其实不存在必然的因果联系。有的诗人野心很大,但他的诗写得未必好;那么反过来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这种比较轻松的写作态度也带给你的诗一种比较好的品质?

  谷川:首先,我和别的诗人不一样的是,从开始诗歌写作,我从来没相信过诗歌。

  

  时代周报:那你相信的是什么呢?

  谷川:是生活。这很重要,因为生活是第一位的,诗歌是第二位的,是次要的。

  

  时代周报:你亲历过二战末期美军对东京的大轰炸,亲历过战争的残酷,可是和战后许多日本诗人执著于痛苦的战争经验相比,你的诗作对这些战争经验少有正面触及。这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

  谷川:我诗歌创作的时候,一般是要避开现实。比如“9·11事件”对我冲击非常大,有了写作的欲望,但我还是避开了直接表述与“9·11”有关的东西,这种冲击会因为回避直接表述而积淀在内心深处,有时候会产生一种与它有关的,但较为隐讳的诗作。当然这种事件对于一个写作者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对我来说我不会直接去叙述,但对我的影响一定在我的语言和诗歌深处存在着—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时代周报:也就是说诗歌不应该成为一种简单的政治表态?  谷川:诗歌没有这种功能,而且不具备这种功能。因为政治和诗歌语言的差别太大。  我的诗歌应该像女人那样  时代周报:我们知道中国唐宋时期的文化对日本影响很大,这种影响持续了大概有三千年。日本不少近代作家—如夏目漱石、森鸥外等—都能写一手漂亮的汉诗,你在接受田原的采访时讲到中国古诗成为你血肉的一部分。请问你喜欢哪些中国古代诗人?

  谷川:我最喜欢的中国古代诗人是李贺。唐诗到了日本之后,尽管是唐诗,但是它在日语中形成了另外一个唐诗传统。我们接受唐诗并不是以汉语发音来接受的,是以日语的训读(记者注:汉文训读法是中国古代诗歌日译的主要形式。在日本几乎所有的汉诗集,包括日本的初中、高中的《国语》课本中所选用的汉诗都是以汉文训读法的翻译形式出现)的方法来阅读的,所以这是另外一个传统。

  

  时代周报:那可不可以这样说,古典诗歌对谷川先生影响的是中国古诗的一种精神?

  谷川:当然也有。重要的还是中国古典诗歌以训读法在日语里的呈现,这对于我,对于日本其他诗人都有很大影响;不单单是诗人,对小说家也有很大的影响,这个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我想像中的汉诗发音,像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很优美的女性的那种样子。但是变成日语的训读之后非常男性化,可以说变得抽象了。比如说日本明治时期的一个重要作家森鸥外,他的散文完全是受汉文、唐诗的影响。训读的日语和日本古典文学,比如《源氏物语》的日语是完全不同的。

  

  时代周报:你提到,想像中唐诗汉语发音的柔美和训读日语的男性化的对比,让我想起美国社会学家本尼迪克特著名的《菊与刀》。是不是在塑造日本文化的这一有强烈对比的素质过程中,中国古代诗歌也发生了作用?

  谷川:当然两者都有的。但是我觉得,对日本更多的诗人来说,汉诗的阳刚之美还是更重要更强烈一些。因为日本的表记文字有三种:平假名、片假名和汉字。平假名一般是女性化的,汉字怎么都觉得男性化。

  

  时代周报:我看你被翻译成中文的这些诗歌,我感觉还是比较柔美的。  谷川:那可能是和田原的翻译有关吧。这么一说还真是,我的语言还真是接近于女性的语言,太阳刚的不多。你这么说,我知道我的语言在汉语里是柔美的,我非常高兴。我不希望我的诗歌像男人,我的诗歌应该像女人那样。  越过喜怒哀乐的那种感动  时代周报:你的诗作《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对人对大自然的破坏持一种激烈的批评态度,请问大自然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谷川:用一句话概括就是,那是我的生命之源。我是从大自然中来的,那是我的生命之根。

  

  时代周报:讲到大自然,我们很自然想起西方的现代派诗歌,他们更强调的是一种城市题材。以前那些大自然的东西已经被阐述得比较充分了,那么要用一种文学创新的精神来写城市。对于这个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

  谷川:因为生在东京长在东京,我在东京生活将近八十年了,其实我完全是城市诗人。但是从我来看,我特别羡慕跟土地保持密切关联的诗人。有时我对自然的渴望,就像我肚子饥肠辘辘想吃食物一样—特别想回到自然的怀抱中。

  

  时代周报:你有很多诗充满对女性的赞美和讴歌,有个诗人讲过,好的艺术家其实是中性化的人,男性艺术家身上有女性的东西,女性艺术家身上有男性的东西。女性对于你写作的意义是什么?

  谷川:女性对我来说,尽管她是人,她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就像刚才说的,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就是我生命之根是我生命之源,对我来说,精神性肯定都是来自女性的。对我来说写作重要的一环就是,通过女性,我表达对自然和宇宙的渴望,渴望和它们发生关联,接近它们的本质。这是我的写作与别人不同的一个地方。

  

  时代周报:跟女性比,男性是不是层次要低一点。

  谷川:因为我不是同性恋,对于同性恋来说,男性也是很重要的。

  

  时代周报:刚才提到的男性、女性对比涉及到一种二元对立思维,我想谷川先生对此肯定是持反对态度的。你有一首诗叫《关于灰之我见》,写得很微妙。那正是对二元对立思维的一种反思。诗歌的微妙通常对应着世界的复杂性,可以使诗人免于成为暴力的工具,从而顺利地和爱结盟。请谈一谈对于“爱”的理解?

  谷川:这是世界成立的原理,基本的原理。正因为爱,世界才能成立、存在。如果人类社会缺乏爱,这个社会就不存在了—我想。

  

  时代周报:你去过中国内地几次,到过北京上海郑州等地,你对于当代中国,对于当代中国文学的印象如何?

  谷川:跟日本的现代文学比,中国现代文学给人的感觉是非常博大的,但是是不是精深,因为我没有完全读过,不好说。

  

  时代周报:就是视野更开阔?  谷川:也不是视野,就是中国幅员更辽阔嘛。因为日本文学,你知道,受中国几千年的影响,终于在明治维新之后脱离了这种影响,但是尽管脱离了,还是无法摆脱中国文学、文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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