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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灿然:诗歌最重要的是,诚实

2017-07-28 黄灿然 文学批评

  


黄灿然论写作

黄灿然




关于新诗传统,如果说发展了一百年,还没有传统,表面上似乎说不过去,但实际上如此。我认为这传统尚在初步阶段,只是一个雏形。在我看来,真正的传统应是,如果有人不读外国诗而只读新诗,且能写出好诗,成为独当一面的诗人,还能写到老并且写得好,那么新诗就有自己的传统了。但目前我尚未看到一个不读外国诗而写好诗且能写到老的中国诗人。若要勉强谈“传统”,大陆倒有很多官方文联或作家协会或希望进文联或作家协会的诗人,他们似乎只读五四以来的新诗,可能也会加上三五位读不懂的外国诗人。新诗的传统产生、而且似乎只能产生这类诗人。就我而言,我只能从外国诗和中国古典诗吸取营养,在修行方面更主要以外国现代诗人为榜样,因为中国古典诗人的环境离我们较远,而新诗以来的中国诗人则是松懈、容易满足的,只写到中年便散架了,不足为训。



我认为,诚实是诗歌灵魂的基石。凌越好几次跟我提起,他以前在诗中常说到死亡,而当他生了一场大病,在死亡阴影里挣扎了漫长时间之后,便觉得以前诗中的死亡意象,实在是太肤浅了。我早他几年也生了一场大病,此后我诗中几乎不再出现死亡这个字,所以对他这番感受,我是深有体会的。把死亡这么重要的事情,随便当成仅仅是一个词来处理,不仅是不敬,而且是无知。



诗人应该慎重选择、考虑和掂量他笔下的任何一个词或意象,这不仅是尊敬语言,而且是尊敬语言所指涉的东西。




人有三种:小聪明、大聪明、有智慧。一个人也可以先后经历这三种阶段。小聪明见于人际关系中,大聪明具有精神性,智慧属于灵魂。……真诗、纯诗主要来自灵魂,也就是说,那些被喜爱的诗人主要用灵魂来写作。但大聪明人除了也使用灵魂写作的那部分外,还发展大聪明人主要的方面,即野心,就诗人而言就是做大诗人的野心。我还得加上一句,他们哪怕野心勃勃,也是同样在极其严格的修养标准下这样做的,绝对无可厚非,甚至是美德,因为他们不弄虚作假、不夸大。例如布罗茨基绝不夸大而是淡化他自己的流亡和在苏联坐牢的经历,更不会拿这些经历来捞取名声。……大诗人的野心容易造成各种题材和形式都要尝试,但未必达到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



卡尔·克劳斯说,有两种作家,一种是好作家,一种是坏作家。在好作家那里,内容与形式就像肉体与灵魂,而在坏作家那里,内容与形式就像肉体与衣服。为了挑战或符合某些标准而作出各种尝试,固然是一种勇气,但如落得像肉体与衣服,我认为是不值得的。   



就现代诗而言,不用格律的抒情诗还是耐读的,但不用格律的叙事诗就会沉闷。




最常见的是,你喜欢我的作品,出于感激或报答知遇之恩,我便也喜欢你的作品,仿佛是一种义务或礼尚往来似的。这是一种不端正的品味。不过,当我说品味端正时,我心中并没有一个相反概念,即品味低劣。拿鲁迅和周作人来说,鲁迅是一位品味端正的作家,但我不能用品味端正来形容周作人,更不能用品味低劣来形容他。鲁迅是一位创造型的作家,周作人是一位欣赏型的作家。你读鲁迅和他所推荐的作家,你可能会变成一位优秀、杰出或伟大的作家,你读周作人和他所谈论的作家,你可能只会变成一个编辑或小文人。所以你不妨观察一下,鲁迅的欣赏者中,不少是有创造力的作家,而谈论周作人的人,通常是一些小文人。鲁迅是一位精神性和灵魂性的作家,周作人则是一位消遣性的作家。



诗最终取决于诗人的品格,取决于文字背后的声音和灵魂。我这个看法,我十多年前应该也已从其他诗人那里听过了。假如这个看法在十多年前对我来说是一种观念的话,如今却是一种经验,既是写作的经验,也是阅读的经验。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保持一致性和完整性——还是那两个字:诚实。


(根据木朵、黄灿然访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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