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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诗人谈散文 | 庞培、于坚等

2017-08-11 庞培、于坚等 文学批评

  


秘语&摄影/清溪



文学批评

庞 培:

散文历来属普通、最普通的文体,就像老婆、傍晚、菜市场、一杯白水;是一个人的日常起居,被忽略到肉眼看不见的程度,却又丝丝入扣、珍贵至须臾不可缺。一个人可以没有情人(诗歌),但却不能够缺失掉老婆。而小说,则是这一对多年相伴的夫妻生养出的儿女。事实上,一部文学史像极了生理遗传学史:儿女痴呆或优秀,有时,或可跟父母无关,但却一定会有因果血缘在里面。


中国散文之强健辉煌,如同待发现的曾侯乙墓,迄今不能被世人识读。原因之一:中国人不再叫散文“文章”。文章一说,自二十世纪中叶开始衰亡,同时衰亡的犹有传统古老的乡村社会。大概,跟人一样,“文章”一词也被土改掉了。


在大的范畴,古代诗歌亦隶属“文章”之心的精妙空间。此空间最瑰丽星云,乃中国笔记小说。


世世代代,中国小说乃中国散文的《儿女英雄传》。


(原载《红岩》2015年第一期)


文学批评

周伦佑:

在我个人的“介入写作”诗学中,我一直持有一个观点,认为思想的力量可以改变历史。


在许多人看来,历史是抽象的,因而我们个人是无法介入它,干预它,进而改变它的;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我们完全无能为力。而我眼里的历史却是具体的,由一个一个的面构成的。许多历史真相可以被长久遮蔽,许多历史事实可以被任意篡改,就证明了历史的某种可变动性。也就是说,我们个人在揭示历史的真实,还原历史的真相方面并不是完全无所作为的。我在面对历史这个庞然大物时,我不会被它的那种形而上的抽象性所蒙骗,因为我对它的那种整体的抽象性视而不见,我看到的是由一个一个的面构成的历史,我看到的是具体的历史。以现当代史为例,我把它具体分解为:文学史(现代、当代)的某一个方面、思想史(现代、当代)的某一个方面、诗歌史(现代、当代)的某一个方面,以及“文革”史、“反右运动”史等等。这些历史的具体面,由于摆脱了抽象性的控制而呈现为更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等我们可以亲近、勘察、证伪的东西;被遮蔽的真相因而可能被我们发现,被篡改的真实因而可能被我们所揭示。我所说的“介入即是去除遮蔽”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写作者通过对历史的具体面、对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介入,还原历史的真相,揭示历史的真实,使历史呈现出新的面貌,就是在以自己的思想改写历史、改变历史。作家个人思想的力量以及写作的有效性,由此得到确认和彰显。


(原载《红岩》2015年第三期)


文学批评

大 解:

近几年,除了写诗,我还写过一些寓言。我试图通过荒诞性来解析这个世界,躲开物理的经验,从精神之路绕到生活的背后去,或者说穿透生活,看看它背后的东西。这种追查带有侦探的性质,试图发现日常经验所遮蔽或者被忽略的东西。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我错误地以为找到了通往生活背后的途径。但仔细分析以后我发现,生活只有现场,不存在背后。我所触摸到的部分只不过是它的非理性,而非理性也是生活的元素之一。


给生活下定义是困难的。生活是当下事件的总和,在庞杂和紊乱中保持着自身的秩序。我们从事件堆积的现场很难找到生活的核心,也难以在它的运转中稍作停留,正是这些构成了生活常新的本质和魅力。我企图绕到生活背后的努力并非完全是失败的,在此过程中,我歪打正着地发现了非理性可能是人类生活中最富有诗性的部分。文学的任务之一,我认为,应该有揭示和呈现它的义务。


在通常情况下,我们被纷扰的杂事所纠缠和蒙蔽,按照常规去处理日常的事物,往往把非理性排除在逻辑关系之外。实际上任何事物稍一扭曲、拆解和重组,都会改变它原来的结构,表现出新的形态。我通过寓言发现了许多不可能存在的事物,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中,构成了生活的多重性。可惜的是我们的思维方式具有很强的惯性和惰性,习惯于迁就表面化的东西,不愿意往深处和远处走,忽略甚至从来都不曾想过,生活中还存在着许多超常的有趣的层面。


基于生活只有现场这个基本的事实,通向生活背后的道路也将返回到生活现场,把非理性融入到自身的伦理之中,构成生活的完全性和饱满性。因此,不管寓言中的故事多么荒诞离奇,也不会超越生活或走到生活的外边。生活没有之外,只有全部。我甚至认为,历史也在生活的现场,只是时间把它推向了远方。在“远方”和“此在”之间,是无数个“当下”在排列和延伸,与我们身处的现场接壤,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引入时间这个向量以后,历史就变成了一出活剧,人们依次出场,然后隐退。因此,生活永不凝固。在生活的全部流程里,只有先后,没有背后。每个人在自己所处的时代里都是活的。按此推理,历史中不存在死者,只是出场的时间和顺序不同而已。


文学的功能是表现生活,揭示生活的本质,从中发现真理并反过来映照我们的生存。因此我们企图绕到生活背后的野心不是一种妄为,而是一次小心的试探。为此,我从两条路进行过尝试。一是从理性出发,通过严密的推理和运算,最后却得到了非理性的结果。一是从非理性出发,把荒谬推到极端,却意外地接近了事物中暗藏的真相。两种方式都走向了自己的反面。生活嘲弄了探索者,但文学却不必为此而羞愧。我没有找到生活背后的东西,却发现了生活中原有的秘密,隐藏在每一个细小的事物里。生活的现场是如此庞大而活跃,处处都散发着生机,只要我们迈步,就会出现奇迹。


(原载《红岩》2015年第一期)


文学批评

于 坚:

散文在中国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散文就是文章,李白说,大块假我以文章。基于中国道法自然,随物赋形的哲学思想,为它种语言所不多见。散文是最基础的写作,也是最开放,最具有创造空间的写作。散文没有边界,怎么写都行。中国过去五千年的文章基本上是散文,黄金时代作品的杰作都是散文。但在20世纪以来,受西方文化影响,小说兴起,散文在汉语写作中的重要性被严重低估。散文不是什么轻骑兵,而是一种高难度的写作,我认为,伟大的散文其实在一切写作之上。


(原载《红岩》2015年第五期)


文学批评

何小竹: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有尝试不同文体的兴趣。尝试了几十年,觉得散文是最难写的。写诗写小说乃至写剧本,作者都可以藏起来,藏在词语的背后,藏在人物或故事的背后。但写散文的时候,作为作者,你无处可藏。你的思想、境界、趣味,乃至人品,都会在字里行间暴露无遗。当然,聪明的人,有才华的人,也可以藏。但是,无论你怎样藏,都躲不过明眼人的眼睛。举个例子,胡兰成,我知道有不少人喜欢他的文字,但我读了之后就很不喜欢。他的确有学问,对人情世故也十分练达,遣词造句也颇有韵味和特色。他谈历史,谈国家、民族,谈宗教和文化,这些“大问题”的时候都没什么问题,是个很通透的人,尽管言谈间也显露出一些聪明、机智的卖弄。但就是当他谈及“小问题”的时候,比如与张爱玲的私情,那种“皮袍下藏着的小”就彻底地暴露出来。


所以,散文难写,不是难在写什么和怎么写,而是难在写的人,即你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时候,与其说是文章有什么问题,不如说是自己在做人上存在着问题。但做人的问题,单靠写是解决不了的,还得靠做。做好了,自然就写好了。所以我觉得,人在年轻时和年老时,是比较适合写散文的。年轻时也许文笔幼稚,用词夸张,但还不失真诚。而年老时,该明白的已明白,该改正的已改正,加上无欲则刚,也容易表露真诚。最不堪的应该是中年吧。人在这个年龄段是最具欺骗性的,包括对自己的欺骗。貌似成熟,有经验,有见识,实际上心有千千结,被各种欲望所支配,被诸多利益所折磨,难舍难分。以此境况和心态行诸文字,其境况和心态必然于文字中流露出来,藏是藏不住的。但这个年龄段的人偏偏害怕这样的流露,总想藏起来,结果是越藏越伪善。我也正当中年,对此深有体会。当然,以年龄说事,并不准确和全面,只是就一般情况而言。或者说,只是我个人的一种体会和观察,难免偏颇。比如有的人直到老年,由于内心并无省悟,习惯性的文过饰非,也是常见的。


有人说,《圣经》是世界上最好的散文。我相信。只是我对《圣经》并无研究,所以无法言说,其好在何处。也有人说,《史记》是世界上最好的散文。我也相信。而且,作为中国人,对《史记》并不完全陌生,但仍然因缺少研究,无法言说《史记》的好,究竟好在何处?不过,从他人的言说中,我大致可以猜想出,《圣经》与《史记》作为散文的典范,应该与其朴素、真诚的文风有关。这种朴素、真诚的文风,与作者的人品和人格有关,即它们的作者便是朴素、真诚之人(不是圣徒也接近于圣徒)。这也让我更加觉得,散文难写,写作散文的门槛太高。但我也不因此而完全悲观。我还是想继续尝试这种文体,通过写而知不足,就当它是一面镜子吧。


(原载《红岩》2015年第五期)


文学批评

汗 漫:

喜欢博尔赫斯的一个观点:“散文是诗歌的一种复杂形式。” 我希望自己的散文应该是围绕诗歌这一核心蔓延而去的广大地区。它应当是对于生活和灵魂的独到发现(discover)——除去(dis)遮蔽(cover)。它应当是一个写作者的精神自传,必须诚实、准确、独一无二。反对大量时尚散文上所充斥着的知识、脂粉、谄媚、狭隘、自闭、平庸。笔尖移动,使种种混沌暧昧的事物泄露出内部的光线,像一个矿难中的遇险者借着笔尖这把铁锹,一字一字开掘出通往地面的道路——写,就是逃生。


(原载《红岩》2015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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