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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耶维奇:今天,文学是什么?谁能回答?

2017-08-22 阿列克谢耶维奇 文学批评

  

我也一次又一次看到了人的美好,为此喜极而泣

     



失败的战争(节选)



——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演讲辞

阿列克谢耶维奇



我并不是一个人站在这个讲台上……还有一些声音围绕在我身边,数以百计的声音。从童年开始,他们就一直在我身边。我在农村长大。小时候,我们喜欢在外面玩耍,但每当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的村妇们就聚在农舍变的长凳上讲故事,她们的声音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们。他们都没有丈夫,也没有父亲或兄弟。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我们村里几乎就见不到男人:战争期间,四分之一的白俄罗斯人丧生,有些是死于前线,有些死于后方和游击队的战斗。战争结束后,我们这些孩子生活在女人的世界里。我印象最深的,是女人谈论爱,而不是死亡。她们会讲诉心爱的男人上战场的前一天,是怎样和他们告别的;她们会谈论如何等待男人回家,她们仍然在等待。很多年过去了,但她们继续等待:“我在乎他失去了胳膊还是腿,我会背着他。”没有胳膊……没有腿……我想我从童年就知道什么是爱了。


福楼拜称自己是人们的笔;我会说,我是人们的耳朵。当我走在街上,记录下听到的各种词汇、短语和感叹时,我都会在想:有多少小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啊!消失在黑暗中。人们还不能捕捉生活中的对话,把它作为文学记录下来,因为我们不懂得去欣赏这些对话,也不会因为读它们而感到惊讶或者快乐。但它们却让我着迷,甚至俘虏我。我喜欢人们交谈的方式,我喜欢寂寞的人声。这是我最大的爱好和激情。


通往领奖台的路很长,几乎有四十年那么长——经过一个又一个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声音。说实话,我没有力量一直坚持走下去——很多次,人们让我震惊,让我恐惧。我体会过狂喜和厌恶,我也曾想忘记听到的东西,回到无知的状态。然而,我也一次又一次看到了人的美好,为此喜极而泣。



我生活在一个从小就教我们死亡的国家。我们被告知,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奉献,为了牺牲自我。我们被教导用武器去爱别人。如果成长在另一个国家,我不可能走这条路。邪恶即残忍,你必须对它免疫。我们在刽子手和受害者中长大。即使我们的父母活在恐惧中,他们也没有告诉我们这些,通常他们什么也不说。邪恶时刻在注视我们。


战后,西奥多·阿多诺在震惊中写道:“奥斯维辛之后写诗都是野蛮的。”我的老师,阿莱斯·阿达莫维奇(AlesAdamovich)我今天带着感激提起他的名字——认为用散文是对20世纪那些噩梦的一种亵渎。你必须如实写下来。需要一种“超文学”。我想起尼采说的,没有艺术家能完全达到真实。


令我感到困扰的是,真实不是存在于一颗心灵、一个头脑中的,真实某种程度上破碎了了。有很多种真实,而且各不相同,分散在世界各地。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人类对自己的了解,远远多于文学中记录的。那么我在做的是什么?我收集日常生活中的感受、思考和话语。我收集我所处时代的生活。我对灵魂的历史感兴趣——日常生活中的灵魂,被宏大的历史叙述忽略或看不上的那些东西。我致力于缺失的历史。



经常有人说,我写的不是文学,是文献。今天,文学是什么?谁能回答?我们生活的节奏空前地快。内容打破了形式,也改变了形式。一切东西都在超出了原有的边界:音乐、绘画,甚至文献中的语言也在逃离原本的边界。在真实和虚构之间没有界限,它们相互流动。见证者不是中立的。讲故事时,人们会进行加工创造。他们与时间角力,他们是演员,也是创作者。


我对小人物感兴趣。我认为他们是渺小却伟大的人物,因为痛苦能塑造人。在我的书中,他们讲述自己的历史,更宏大的历史也从中显现。我们没有时间来理解已经发生以及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们需要说出来。首先,我们需要清楚地表达出来。(但)我们害怕这样做,我们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我们的过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群魔》中,沙托夫一开始就对斯塔夫罗金说:“在无限无穷的世界里,我们是最后一次相遇的两个生物……别用那种腔调,像个人一样说话吧。至少,用人的声音说一次话。”


我和我的主角们差不多也是这样对话的。人们从自己的时代发声,但人类的心灵是难以抵达的,这条路被电视、报纸以及这个世纪的迷信、偏见、谎言阻隔。


我有三个家:我的白俄罗斯祖国,它是我父亲的祖国,我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乌克兰,我母亲的祖国,我出生在那里;以及俄罗斯的伟大文化,没有它,我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这些对我都很宝贵,但是在今天,已经很难再谈论爱了。


(资料来源于网络,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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