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草，河道农田之祸｜原乡

（水花生，也称革命草，农田河道的灾难）

    前不久太座在江南，拍了张植物照片发我，问我何物。

    我一看照片，一个激灵。水花生！

    水花生给我留下的记忆实在太深了。

    自我有记忆起，水花生便与我们的生活牢牢纠缠在了一起。

    时至今日，故乡水域，仍饱受水花生之害。

1，

    在我的记忆中，长在河里的水花生，首先是一种饲料，俗称猪草，可以喂猪喂羊。

    我很小的时候，便跟着祖父去打猪草，打水花生。

    打水花生的工具，通常也是耙河蚌的钉耙，把手是一根特别长的竹竿，头上是一个小钉耙。

    把手要长，是因为站在岸上要伸到河里才能钩拉住水花生。

    打水花生要讲诀窍。水花生生长时交叉连接，层层叠叠，可不易打了。

    通常，会从一大块水花生的边沿开始，钉耙下去，勾住一部分，使劲拉扥，拉  一拉，扥一扥，以使局部与整块撕裂，拖到岸边，然后摁在水里荡一荡，洗掉水花生根部的水锈污物，撩起，放在苗篮里，沥干水。

    来来回回，直到苗篮放不下了，便挑着苗篮满载而归。

    因为水花生交织群生，一拉一扥之间，有时难免会把钉耙拉脱落水。若是纠缠在水花生间，那倒简单，下水游过去捡起来即可。最怕沉到河底，得潜水去摸，在水花生层层密密，不透气，若潜在水花生下，危险很大。但钉耙值钱，必得想办法弄回来。即便摸不回来，也要用另一把钉耙到水底像耙河蚌似的，把钉耙给耙到。

    水花生打回家后，一般用铡刀切成段，可以生着喂猪，也可以煮熟喂猪。

    喂猪时，无论生熟，都加些麦屑一搅拌，猪更喜欢。

    不过，水花生要是喂羊，需要沥干水，否则羊吃了会闹肚子。

    兔子则一般不喜欢吃水花生，吃了会闹肚子直到翘辫子的。

    冬天的时候，也会打上许多水花生，晒干了堆放着，等天冷了，没青草了，喂羊，甚至垫羊圈。

    等我们年岁渐长，已经能够扛起长竿钉耙的时候，打水花生的任务，便落到了我们头上。虽然最初挑不动苗篮，也是兄弟用竹竿扁担扛着一筐水花生回家的。

    打水花生的任务，一直持续到我上高中。上高中后，家里人希望我好好读书考大学，这打水花生的活，重新落到了祖父身上，有时父亲也会帮着打。

2，

    除了打猪草，水花生在我的童年少年时代，还有其他记忆。

    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夏日午后，故乡的河流，碧波荡漾，蓝天倒映，河里总有一块面积不算太大的水花生，嫩绿的枝叶白色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曳。

    嬉水的顽童，通常有两个重要的游戏，与水花生相关。

    一是练习在水花生上行走，看谁“轻功好”，走得远。

    因为水花生的生长习性，河面上水花生的枝叶下，根须相互攀援，交织成厚厚的一层，相互牵制，重物在其上，也不易下沉。

    一脚深一脚浅，小心翼翼地走在水花生上，水从水花生从渗出，先是脚底见水了，接着水没过了脚面，越往前走，水花生被压得下沉的越厉害。

    终于，脚下的水花生被撑裂开了，人落水了，周围是顽童们的一阵阵欢呼。

    二是潜水，看谁水性好，能够潜泳过一滩水花生。

    通常，大人都会警告小孩，不准在水花生下潜泳，怕水性不好，半途要透气， 却被水花生压住，透不得气而憋死。小时候听说，周边就有小孩这样淹死的。

    不过，这样的警告通常会成为顽童的耳边风，一旦下水，什么警告都没用了。

    我小时候也经常和同伴们一起练习钻水花生，若是半途憋不住了，便用头使劲顶水花生，同时用手扒拉，弄开一些缝隙，吸口气，以便继续，虽然紧张，倒也没有被憋着过。年轻时的肺活量，大抵都是这样练出来的。

    其实，还有一种水里游戏也与水花生关联。

    故乡河里盛产鲢鱼。夏天嬉水的顽童使劲在河里折腾，常常弄得鲢鱼乱跳，有不幸的鲢鱼，跳出水面后落在了水花生上，只能算自己倒霉。一帮小子们一看鲢鱼在水花生上挣扎，便奋力游过去，爬上水花生，落在上面的鲢鱼，也就手到擒来，被迫成了人家晚饭的美味。

    不过，水花生的根须比较脏，沾染了常常让人皮肤发痒，总要好好洗洗才行。

3，

    除了劳作和美妙的记忆外，水花生还有可怕的记忆。

    水花生是外来物种，原产南美，故乡大规模养殖，已在中共建政之后。养殖的目的就是作为猪饲料。

    没想到，这水花生非常霸道，故乡的水土气温又特别适合它，一种下去，便得势不饶人，不知疲倦地向外扩张，蔓延不可收拾。

    不仅抢夺水面，只要稍微有些湿润的地方，它都能顽强地活下来，其所到之处，诸物避让，最终它得以独霸一片天地。

    最初大集体生产队时，因为每年都会打猪草喂猪，兼之收拾河道，水花生的危害尚未真正显示。

    待到分田之后，养猪的饲料也丰富了，打水花生养猪的越来越少，河道虽然承包了，但却没人去清淤打理水花生，水花生便不可遏制地疯长，最终把河面全占了，河里人工养殖的鱼再无栖身之所，全部成了水花生的天下，时间一长，吸干了河里的氧气，加上自身的腐烂，河道淤积，慢慢也就臭了，就像成了沼气池。

    水花生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强？这玩意见水便生，入土即长。

    说来不相信，猪羊吃过的水花生拉出来，若其节疤处未完全消化，撒在地里，气候一合适，它便又长出了新绿！随便折断一截水花生，只要有节疤处，扔在地上，它就能生根发芽！

    曾经有人用毒性很强的除草剂对付它，可它发黄枯萎之后，照样能长出新枝来！

    最怕的是稻田里有水花生，那可真头疼死了。

    哦，对了，这种来自南美的水花生还有一个美名，叫“革命草”，大概与其这种生命不息革命不止的精神有关。

    故乡对它已经束手无策了，只好听之任之了，任其革命颠覆了。

    故乡许多小河，便是死在这些革命草之手的。

（本文写于2013年，已收入本人所著《江南旧闻录之故乡风物长》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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