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悲伤愤怒，但我们没有绝望的权利｜乱弹

（“好好一个家，让法律给毁了啊”——送给所有法科师生以及公检法司从业者）

石子无法被驯服，

它们将看着我们，直到最后，

用沉静和十分清亮的眼睛。

——齐别根纽·赫伯特

        12月2日，聂树斌案再审结果公布，撤销原审判决，改判聂树斌无罪。此时，聂树斌已经蒙冤被杀22年了。

        11月29日，我的校友雷先生案（请充分理解如此表述）涉案警务人员5人以涉嫌玩忽职守移公诉部门审查，其中四人取保候审。此刻，距离雷先生横死已经6个多月。

        11月11日，山西前民警王文军以过失杀人致人死亡获刑5年，此刻距离遇害者周秀云死亡已经2年。

    ……

    每每看到想到这个世界越来越多令人窒息的黑暗，超越我们想像力的黑暗，被暴露，被揭开，我常常无以言说。

    因为，太多的漏洞，太多的显而易见的问题，却要花费如此巨大的社会成本，才有可能解决——即如聂案再审结果宣布，聂父说是“天时地利人和”。聂案如此，此前的呼格案如此，还有多少未能进入公众视野的那些事呢？

    如果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呢？

    所以，搜狐社论用了一个标题“聂树斌案平反昭雪，所有赞美都是可耻的”，我完全赞同。

    这只是又一个个案，特例。

    我常常像痴人说梦似的想象，如果，如果类似的案件中，每一个接触这类案件的司法人员，但凡有一些对法律的尊重，但凡有一些职业的精神，但凡有一些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兄弟的做人的良心，这种黑暗会不会少许多？

    但是，真的是痴人说梦话。我很少听说类似这样的故事里有善良人性闪光——除了聂树斌案中有一位叫郑月成的警察，尽了一个人的良知，为他的职业保留了残存的尊严；还有那个疑凶王书金的坦承。

    甚至，这些都不是平庸之恶。

    “骇人听闻”。前人所造的这个词，用在这些地方，所能表达的，其实只有自己的无力感。

    于是，绝望感总是如潮水般袭来，一点点淹没着脚、腿、身子，如今已经没掉了喉咙脖子，到了下巴，呼吸已经喘气，说话已经呛水……

    怎么能不绝望？！

    我们必须明白，在穹顶之下，类似这样的事件，很多人包括我们这些媒体业者也都常常难以获知，我们不知道，在过去，有多少类似事实石沉大海被时间尘封，除了当事人，只有神鬼知道。

    所以，当我们能够看到这深渊里的黑暗时，我要感谢时代的进步，感谢传播技术的进步，这些让我们得以窥见深渊里的黑暗，知道世上还有如此残酷黑暗的存在——每一过程都鲜少有人性体现，更别说法律。尽管这进步实在太小。

    在这些案子中，我并不奢求正义，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但是，我期待真相，有真相才能面对，才有警示，避免再次发生落到你我头上的可能性才会更大。因此，我们必须明白，正是因为一些人的坚持，不绝望，我们才可以等来真相。

    呼格案中，如果呼格的父母亲人绝望，如果汤计和那些为呼格案呼吁的媒体和社会舆论绝望，如果那些为呼格案奔走的法律人士绝望，就绝没有呼格案翻过来的一天。

    聂树斌案中，如果聂树斌的父母姐妹绝望，如果马云龙郑月成和那些坚持为聂树斌案呼吁的媒体和社会舆论绝望，如果为聂树斌案奔走的法律工作者绝望，聂树斌案就没有今天，即便与此案有关的保护伞已经落马。

    王文军案，如果不是互联网时代舆论的传播，周秀云的故事，恐怕就会沉入山西那些深深的窑洞中，与当年那些冤死在煤窑洞里的人一样，无人知道。

    雷先生案，虽然至今没有结果，但是，如果他的亲属绝望，如果他的校友和社会舆论绝望，或许，早已顺利结案尘封……

    尽管这种努力，改变的只是有限个案，但至少，在这些改变的个案上，在为改变的努力上，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人性闪光，看到那种在黑暗中闪耀的人性光芒，即便是如此微弱，照样能够照耀一方前路。

    我的孩子还小，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能够过着免予恐惧的生活。但我害怕有一天，我的孩子会问我：“爸爸，这个世界如此糟糕，但您为这个世界的改变做了什么？”而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像《纳粹医生》里，那个少见的最后主动选择了离开医学杀人的医生沃尔夫冈·D，他的孩子们后来不断询问他那个医学杀人问题的影响：“为什么你没有[早点]离开？”他只能悲哀地回答他的孩子们：“我们那时不问问题。”

    我不想这样回答。

（《纳粹医生》里，那些著名的非著名的医生们，背离了希波克拉底誓言，成为医学杀人的执行者。而在呼格案在聂树斌案雷先生案以及其他那些类似案件中，这些年那些公安人员法官检察官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所以，我要说，可以悲伤愤怒，但绝不能绝望。我们没有绝望的权利。

    我们有父母妻儿，有兄弟姊妹，有亲朋好友，有认识不认识与我们一起构建了我们生存的世界的人，每一个人，都对这个世界有责任，不只是对个体生命的尊重。

    对于把我们带到人世间的父母，对于我们一起嬉戏长大的兄弟姊妹，对于教育我们的师长，对于我们同床共枕的爱人，对于我们带来这个世界的孩子，我们都负有责任。这也是古老的理想。

    我的孩子，她生命的旅程才刚刚展开，她有权利生活在一个免于恐惧的更美好的世界，这是为人父母的责任。为了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她应该得到的更美好的世界，我会继续努力，绝不放弃奋斗。

    建设自己，就是改造社会，就是建设新中国！

    就像威廉·格纳齐诺笔下的那簇灌木丛一样：

   “我想跟这片灌木丛一样，

    每天在这里抵抗着，

    既不消失，

    也不抱怨，

    更不说话。

    它什么都不需要，

    也不被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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