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老婆事件：缺乏自信的表现之一是没有幽默感

1、据报道：6月13日，湖南怀化市会同县林城镇居民龚某红在会同一本地微信群冒用人民政府的名义发布了一条信息称“会同县30岁以上单身汉可到县政府填表申请老婆”。因在网上发布传播虚假信息，龚某红的行为构成寻衅滋事，被公安机关依法行政拘留10日。

2、这则消息出来之后，在网络上引起广泛的争论。争论的问题首先是：龚某红发布的这条信息的内容，究竟是虚假信息还是恶搞的玩笑，以发布虚假消息的理由进行处罚是否合适？这个问题与其说是争论，其实不如说几乎是一面倒的批驳，因为除了会同县公安机关外，绝大多数网友都不认同“发布虚假消息”的说法，而是将其看作是一种恶搞的玩笑。

3、恶搞的玩笑与虚假信息的区别在哪里？人们传播虚假信息的时候，总要努力让人们相信这是真的。而恶搞的玩笑则要故意露出某种破绽，让人们在开心一笑的同时知道这是假的。而龚某红编造的这条消息，无论是从选择的内容和主题看，还是从行文的风格看，都看不出有让人相信的故意，相反，荒诞的主题、漏洞百出的行文、与官方预言截然不同的文字，都表示出这只是一个恶搞的玩笑而已。

4、检验这则消息是虚假消息还是恶搞，更客观的标准，是现实中有没有人真的信了，有没有人真的凭这条消息到县政府去申请老婆去了。如果有不少心智健全的人真的拿着这则消息到县政府去申请老婆了，你说这是传播虚假消息还有点根据。但现实中是没有，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有。正如有的网友说的，不用说心智健全，就是心智不健全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5、如果说这只是恶搞的玩笑，接着争论的第二个问题是：这样的恶搞玩笑，即冒用政府的名义发布的段子，合适不合适，过分不过分？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有点小的分歧。绝大多数人认为，尽管这当中有涉及政府的字眼，但其实对政府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侵犯，因为凭最一般的常识，也都能知道这完全是胡编乱造的，跟政府无关，对政府名誉不会有任何损害。当然也有个别网友认为，无论如何，你冒用政府名义了，就应该受到相应的处罚。

6、认为这样开玩笑是过分的，理由无非是，即使是开玩笑，也不能冒用政府的名义，因为我们的政府是神圣的，是不能被拿来开玩笑的。其实，在不同的文化中，从搞笑对象的角度衡量这种搞笑是不是得体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在有的文化中，高贵的主体是不能成为搞笑的对象的，否则就是不得体，是严重的冒犯，甚至是犯罪。不信你在朝鲜开个金正恩的玩笑试试。而在另外的文化中，对于搞笑的对象是谁好像并不介意，而“高贵者”在人们的心目中似乎拿来搞笑更合适，更有喜感。

7、争论之三，是即便这个玩笑开得有点不合适，或者过分了，应当不应当处以拘留十天这样的处罚？我个人的观点是，就算是尊重我们的文化吧，就算是尊重我们现有的规则吧，如果你说这个恶搞有点不合适，这个玩笑有点不得体，我也勉强可以同意。即便是这样，训诫几句，也就可以了，让她长点记性，以后开玩笑的时候，找个合适的对象。但何至于拘留十天？

如果就事实本身来说，说这些也就够了，因为这个事情本身就是这么简单。下面说说，这个本来就不是个事情的事情是如何成为一个事情的。

8、玩笑和恶搞，其实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平民百姓的生活中。你可以鄙视，你可以说恶俗，但那就是人们的乐子。而在不同的文化中，对玩笑和恶搞，尤其对以“高贵者”为对象的玩笑和恶搞，容忍的程度是很不相同的。一种文化越是刻板，对此的容忍度就越低。一种文化越是具有弹性，对此的容忍度就越高。问题在于这个社会的文化思维是什么样的，体制思维是什么样的（以前我讨论过体制的思维，见本公众号文章《体制的思维与个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

9、现复述一下我在那篇文章中讲到的一篇多年前的小说中的一个情节：一个战士在临复员的时候与指导员发生冲突，顺手操起一支枪，对准了指导员的脑袋。连长进来，如果强行夺枪，很可能走火伤了指导员。情急之中，他想起不久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中使用精神威慑法的情节，于是一边向战士走过去，一边大声说，“你开枪呀”！“你开枪呀”！战士愣住了（怎么这时候有人还叫我开枪呢？），连长缓缓走过去，将枪口按下，避免了一次恶性事件的发生。

10、事件的处理过程开始了。那个战士被处分是必然的。接着受到处分的是连长，处理的理由是“为什么战士的枪口已经对准指导员的时候，你还说‘你开枪呀’”。连长的自我辩护当然是，“我使用的是精神威慑法”。但体制无法承认精神威慑法，因为在体制只能承认的政治逻辑中，是无法将精神威慑法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的，体制能够承认的只能是“在枪口已经对准指导员头部的时候，你说的是‘你开枪呀’”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11、在会同县发生的这件事情上，也是同样的道理。之所以做出10天拘留处罚的决定，他们也会给你说出一套完整的逻辑：你是冒用政府名义发布的，人们就会相信真的有这么回事；人们相信了，就会跑到政府申请老婆，来的人多了，就会影响政府办公；往更严重一点推理，就会扰乱社会秩序，甚至会影响社会稳定。

12、但我想，负责处理此事的有关干警也大体能明白，这其实就是一个恶搞的玩笑。但恶搞的玩笑，放到正式的办公场所，放到会议桌上，在我们刻板的政治思维中，在体制的逻辑中，这个东西是没有地方放的。

13、刻板所缩了幽默的空间。那刻板来自哪里？说到底是缺乏自信的表现。由于缺乏自信，对于周围的事情就会过分的敏感，并导致心理紧张；过分敏感和心理紧张进一步导致思维和处理方式的僵硬和刻板；最后是反应过度。

14、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这种过分的敏感随处可见：正常的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的危险性往往被无限放大，对正常的言论或舆论有着过分的担心和提防，很容易将不同的意见甚至多元世界中的许多有特点的事物（或这是有点另类的事物）都看作是敌对的因素，惧怕一些重要的变革，不惜费力去编织种种系统的理由。

15、多少年前，在评论中国足球的时候，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足球最需要的是自由的意志与舒展的灵魂，而中国足球之所以长期没有长进，恐怕最缺乏的也就是这个。可能不仅足球是如此。

16、幽默有益于健康。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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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白洋淀，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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