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形成在思维的最小单元进行正常思维的能力

最近，对于本公众号的宗旨，我说了一句话：形成在思维的最小单元进行正常思维的能力。我接着说，这在目前的环境中，不仅是明智的，而且是非常需要的。

细心的读者其实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这几天就经常有人问，孙老师，你最近写的公众号怎么谈的都是小事情？怎么没有原来那种宏大的力度和深刻？

实事求是地说，我的思维方式是比较偏向宏观思维的那一类，这从我以前的文章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最近画风的变化，最直接的原因，是稍微宏观一点的东西根本就发不出来。不是文章有什么问题，不是因为有什么敏感词，而是谈论本身就不行。

但原因也不仅仅是这个。

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的一些思维是如何被扭曲的？其实不仅仅是在宏观的思路上，很多时候是在思维的单元上。思维的单元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一个词。我的意思是，人关于某个问题的一整套思维，实际上是由一个个的思维单元构成的。当一个个思维的单元出了问题的时候，一个人便很难对事物进行正常的思维。宏观的框架出了问题调整还比较容易，但如果一个个的思维单元出了问题，几乎随时都可能掉入思维的陷阱当中。

思维的最小单元是概念。进行正常的思维，首先的条件是概念的清晰。而很多混乱的思维，甚至是无谓的争论，往往与概念的含糊有直接关系。于是，偷换概念就成为诡辩甚至成为搞乱思维的一种最常见的手段。

还是举我经常谈论的爱国的话题。

大家都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这几年往往发生争议和分歧。其实，其中的一些分歧和争论是毫无必要的。这当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国家这个概念多重含义的混淆。我们知道，在不同的情况下，国家这个概念的所指是很不相同的。state指的是国家机构。nation指的是民族，延伸一点是指国民。country则包括了土地和人口。

那么，人们所说的爱国中的国，是指当中的哪层含义呢？凭常识我们知道，实际上，在不同的含义上，人们的看法和态度会是很不一样的。而很多的争论和互相指责就是由此而引发的。

接着的问题就是，这些以清晰为基础的概念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关系反映了一个相对复杂的事物中不同要素的关系。而在这当中，如何将不同因素之间的关系捋清楚，防止将不同因素之间的关系混在一起，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而思维中的误区和混乱也往往发生在这里。

举个很典型的例子，警民关系。

警民关系是近些年来人们经常热议的一个话题。尤其是每当在某个地方发生警民冲突的时候，警民关系就会成为一个热议的焦点。在这些议论中，人们不难发现两种极端的倾向。一种是根据有的警察滥用权力侵犯公民权利的事例，以偏概全地抹黑整个警察群体。一种是用一些警察工作是如何辛苦如何危险，来为其辩护。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是在警民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如何认识警察的执法权和公民权利的保障？

仔细分析，对于这个问题的完整看法，实际上是由一个个的思维单元构成的。首先：警察的执法权，这种执法权是法律赋予的，因而是具有权威性的。接着的就是：警察对执法权的行使是有规则的，比如，警察在身着便衣执法的时候需要声明身份并出示警官证。第三，无论是人们所说的警察的辛苦和危险，以及有时在执法中违反规则的现象都是客观存在的。第四，既不能以第三条中的前者否认后者，也不能以后者否认前者。这是不同层面的事情。

俗话说，一码是一码。看起来，这是一个人人都懂的道理，但在思维中能真正做到这一点，不是很容易的。很多混乱就是这样发生的。特别是在如果有人故意将这个问题搞乱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

其实，在思维最小单元的层面存在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人们通常所说的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极端化的思维方式、混淆实然和应然的关系等等。这里就不一一进行讨论了。

在此我要强调的是，在思维的最小单元层面进行正常思维的问题，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最简单、最起码的问题，但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前几天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一直以为，道德的沦丧和思维能力的退化，将会是一个民族最深的内伤。前者会形成一种互害的社会，后者会导致一种集体的愚蠢。思维的孩童化，造成的就是后面的结果。

在思维最小单元能够正常思维的基础上，接着的就是如何组合这些因素，即形成思维的框架。 人们在面对特定的情景的时候，都有一个加框架的过程，即有人所说的framing的过程。改变了这个框架，你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就不一样了。意识形态是干什么用的，就是干这个用的。这已经是属于另一个问题，就不在这里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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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摄于海南文昌铜鼓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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