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杂感7】孙立平：轻症者是什么意思：一个没有被深究的重要问题

【老实说，这篇文章写得我忐忑不安。因为这个问题，于我不但外行，而且问题本身还具有很强的专业性。所以这样的文章由我来写，实在有点不合适。但既然想到了，而且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好像还没有这方面的讨论，还是写出来吧。如果能有点用自然好了，如果在专业人士看来一点价值都没有，那也不至于有多大的副作用，就当作我喝多了写的就是了】

我一直在说，我现在每天写的，就是我在学习的内容，把一个不管别人明白不明白反正我不明白的问题弄清楚，然后把它写出来。于我自己是一个整理和记录，于别人说不定也会多少有点用处。

我今天要学习的就是轻症者这个概念。为什么要学习或弄明白这个概念？一是因为我不懂，二是因为它重要。

大家都知道，在这次疫情中，轻症者（包括无症状者）是一个被广泛提及的概念。因为这次的疫情来势凶猛，发病的人数多，因此迫切需要把轻症者与重症者区分开，分别对待。按照通常的说法，在发病者当中，大约有80%是属于轻症者。按照这个比例计算，截至到目前为止，全球确诊的轻症者当在13万人左右。而没有接受检测的，从而没有被发现的轻症者，包括无症状者，包括已经自愈的，更是难以计数。

轻症者这个因素或这个概念是很重要的。小到一个医院如何合理地使用医疗力量，大到一个国家如何制定防疫的战略和方案，都需要考虑到轻症与重症的区分，都需要对此做出判断。

但问题是，虽然轻症者这个概念是如此的重要，但认真一想，其实这个概念的内涵是非常模糊的，并没有在学术的意义上受到认真的对待，没有被深究。当然我承认，从临床的角度说，轻症者、重症者、危重症者可能都是有具体的操作性标准的。但临床的操作性标准，并不意味着其内涵的明确。症状是什么与它本身的性质是什么是两回事。所以，应当把这问题弄清楚。

我认为，如果完全从逻辑的角度出发，轻症者的内涵可以分为三类，每一类是下面三种状态之一种，或者也可能会兼而有之：

第一种轻症，指的是整个患病过程中某个阶段的状态。一般而言，多是指发病的早期阶段。在这种意义上定义的轻症者，往往是与重症阶段相联系的，往往是重症之前的那个阶段。或者换句话说，轻症是可以转化为重症的。

第二种轻症，是指由毒性较轻的病毒亚种造成的病症状态。也就是说，因为这个亚种的病毒毒性较小，由此造成的轻度症状一般不会向重症转化。比如，这次就有人认为，武汉本地病毒的毒性与其他传染地病毒的毒性可能就大不一样。这也可以至少部分地解释其间死亡率的差别。

第三种轻症，则是因患者身体素质较好造成的比较轻微的病症状态。在这次疫情中，身体素质的差异，免疫力的因素，频频为人们所提及。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从概率上说，身体好、免疫力强的年轻人不容易受到感染，即使受到感染，一般症状也较轻，自愈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我们在轻症者的内涵上做这样的区分或分类，其意义，尤其是在实践中的意义就凸显出来了。

比如，在医疗资源的分配上，是着眼于早发现早确诊早治疗，还是重点救治重症者，对轻症者主要寄希望于其自愈？这两种思路从理论上说都有道理。但在实践中如何选择？取决于面对的轻症者的类型。如果轻症者大多属于第一种类型，就应当更加强调早发现早确诊早治疗。如果轻症者主要是属于后两种类型，即轻症转变为重症的可能性不大，且自愈的概率较大，就应当将重点放在救治重症者上。在防疫策略上，前者强调的是严防死守，后者强调的防止医疗挤兑。欧洲国家近一段在防疫策略上的变化，可能就是这个脉络。

再比如说，群体免疫力形成中的风险问题。在英国公布的防疫新策略中，非常明确将救治的重点放在重症患者上，对于轻症者实行在家自我隔离，不再进行检测。甚至在形成群体免疫力的过程中，要放任（或者说是无奈地放任）大量的人感染病毒。这当中的风险有多大？其方案是否可行？最关键的，也要取决于对轻症者类型的评估。如果这些已有的或将会大量出现的轻症者是以后两种类型为主，风险相对要小一些。但如果那些轻症者是以第一种为主，那风险将会极为巨大，因为数以万计的轻症者不在早期加以干预，将会大量地转化为重症者。

所以，轻症者的概念需要深究。轻症者都有哪些类型？各自所占的比例有多大？应当如何区别对待？弄清楚了这些问题，一些与此有关的重要决策才有可能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

本系列第一篇：《问题并非是在真话和假话间做一个简单的选择》（被删）

本系列第二篇：《罩小乾坤大：口罩中的科学、体制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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