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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洞悉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二)?

------孙立平洪亮对谈录之一

洪:您讲方法论的第二个词是长时段。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第一波疫情时,您针对股市讲的。


孙:那是2020年3月26日,我写了一篇文章,《疫后经济:悲观但不绝望》。光看那几个字,你会觉得那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说的废话。但如果放到当时的背景之下,你的感觉就会不一样了。有两个背景,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大的背景是,当时的疫情在中国还没有完全走出至暗时刻,在西方正开始水深火热。内塔尼亚胡甚至说,他都想到了人类灭绝这个词。有的经济学家预判世界经济可能会损失40-50%。小的背景是,一位小朋友给我打电话,股票已经亏了一半,问我怎么办。


洪:记得您当时给出的是补仓的建议。您对股票有研究吗?还是基于其他的理由?


孙:其实我没有直接给她建议,只是说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办。我的建议,当然不是基于我对股市的理解,我哪懂啊?我是基于对历史的了解以及看问题的方法论。


30年代大萧条之前,美国股市的最高点是道指381点。在大萧条中,最低跌到43点(1932年)。跌了多少?惨不惨?但如果那时候的股票拿到现在,又会怎么样?当然,前提条件是那个公司没有倒闭,没有退市。

这就需要我们有一种眼光,有一种方法论。大家都知道法国历史学中的年鉴学派。他们倡导一种长时段的历史研究。这种方法论不仅使得我们看股市的时候会有一种不同眼光,而且,看人类社会中的很多现象也会有一种不同的理解。当然,历史学中的长时段概念和我这里用的,意思不完全一样。


洪:我的朋友中有许多是做企业的,长时段的方法论对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启示?而且,企业必须将长远与眼下兼顾起来。对于企业而言,怎么处理长远和眼下的关系?


孙:长时段只是其中之一,关键是要有一个时段的概念。大约七八年前,我曾经提出过一个说法:短期看政策、中期看趋势,长远看文化,体制贯穿始终。这时就经济问题讲的。所谓短期看政策,是说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行政主导的社会,政策当然是非常重要的,况且我们还是处在一个政策的多变期。中期看趋势,当时我讲的主要是中国在经济上面临的两个转型。城市中是从大规模置业时代向后置业时代的转型,当时我说大规模置业时代恐怕只剩两三年的时间。你看看最近关于空置房的调查就清楚了。农村,则是在面临温饱阶段向耐用消费品时代的转型。明白了这两个转型,经济中的许多问题就比较清楚了。


至于长远看文化和体制贯穿始终,就不详细说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下面这篇文章:孙立平:用什么来判断中国经济的走势与前景?

洪:我在想一个问题,您这里讲的长时段与您在90年代末期提出的过程事件分析和实践社会学是什么关系?其中有没有内在的联系?


孙:我记得在海南咱们见面的时候,你就好几次提到过程事件的问题,你好像特别重视这个事情。从学理的角度讲,长时段与过程事件讲的是两个不同的东西。但你这个提问给我一个非常有益的启发,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在这两个视角或方法之间建立一个联系。


过程事件强调的是,我们需要把许多社会现象看作是一个过程,很多事情无法简单地按照既有的结构因素来解释。举个例子,在公共汽车上,就因为一个人不小心踩了另一个人的脚,最后双方打得头破血流。你说这个结果是哪来的?即使是这天公众汽车上人多很挤,即使这两个人脾气都很暴躁,即使这两个人头一天都挨了领导的批评,即使这两个人出门前都和老婆吵架了,即使眼看就要迟到了,也就是说,心情都不好,都很急,因为踩了一下脚,就一定会打得头破血流吗?不会的,没有任何因素注定了最后一定是这样的结果。那导致了这最后结果的是什么?是事件发生过程中生成的新逻辑。


洪:这非常有意思。当我们把时间与动态引入到对社会现象的分析,看到的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不要以为这是学者的事情,我们普通人看社会现象也需要这样的眼光。


孙:是的,思维方式和方法论不能急功近利。一种眼光和思维方式形成了,很多事情就会触类旁通。眼光和思维方式是非常重要的,不要以为这些是虚的东西。


上个世纪80、90年代的时候,我做现代化研究。开始的时候,我们往往都是将现代化作为一个结果,实现了什么,实现了什么,几个现代化等。但在经历了80年代末之后,使我意识到,必须将现代化作为过程来看,否则,很容易将事情简单化。


这至少可以给我们带来两个洞察。第一,现代化包含着多方面的内容,即使都是现代化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其间也是会有矛盾和冲突的,所以要研究现代化不同要素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人们意识到了吗?第二,同样是在现代化中要实现的东西,在时间上可能也会有一个顺序的问题,我们应当探讨现代化的时序模式。这两个问题我都专门写过论文。


洪:这两个洞察非常重要,就是用来看今天的问题,看今天的中国与世界,也会带来深刻的启示。


孙:是的。比如,很多人在讲的修昔底德陷阱问题。中美关系完全用这个概念来解释,当然是不行的,但不能否认这个概念还是有一定解释力的。但如果把时间与过程的视角引入进来,你就会发现,需要把这个修昔底德陷阱看作是一个在时间上不断展开的过程,不是一种静态的矛盾或冲突。这样看的话,会非常有意思。


再比如,现在关于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问题,人们对其效果有很多甚至截然相反的评价。给人的感觉是一团乱麻。制裁起不起作用?对战事有何影响?对西方本身的冲击有多大?西方能否承受?最后究竟会伤害了谁?其实,如果我们把时段的概念引进来,很多问题答案就会清晰起来。在短期的结果是什么?长期的结果是什么?分着看,就会清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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