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真诚是一种病？
插画｜向朝晖
有位电视台的编导，有段时间总是邀请我去录制节目，而我总是找借口推脱，“今天忙着收房”，“今天女儿小学开学”……其实真实的理由是：不想上镜。
和不少人一样，我有镜头恐惧症，平时的状态挺正常，一旦有摄像机镜头对着，想象着里面的硬盘“沙沙”地转动着，就没法专注地思考与说话。后来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锻炼，总算基本解决了问题，可以忘记镜头的存在了。
后来有一天，有新认识的朋友，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在电视里看见你了，说话的样子好真诚啊。我晓得他是在夸我，可我突然觉得，自己在画面里显得很真诚的样子，有点儿傻。就在那瞬间，好不容易克服的镜头恐惧症，又回来了。
反思了一下，且不管内在真诚与否——这个也没法自我评价，反正外在显得挺真诚的。一位非常熟悉的朋友，经常拿我这个外在的特点开玩笑，每每我很认真地说一件事或一句话，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模仿我的口音，每次搞得我都有点不自在。
以前混职场的时候，领导、同事们在一起开会，到了扯闲篇时，难免要相互之间拍一下马屁，而领导同事们在拍我马屁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您太真诚了。于是，我脸上带着笑，屁股却想离开椅子夺门而逃，凭啥我非得以真诚的面目示人？天知道我多想像那些成功人士一样，满嘴跑火车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是我愿意换上一副油滑面孔，但要是能把真诚藏在心里，表情尽量地职业化一些，没准儿与人相处时能自在一些，避免掉一些尴尬场面，更容易被别人当成“自己人”。
后来我逃离职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不想再这么“真诚”下去了。真诚地说实话，真诚地付出感情，是不是经常会被别人当成傻子来糊弄啊？在一些个病态的环境里，“真诚”不折不扣也是一种病。
脱离了熟人圈的评价体系，最先改掉的毛病就是去掉真诚的面孔。不喜欢的事，绝不勉强自己参与。不想见的人，懒得顾及对方面子，直接拒绝掉。被某件事惹毛了，当下就给出不愉快的回应……慢慢地，说我真诚的人少了，真切地，我感觉到自己的自由度多了。
可是有时候，内心还有着一点点的空洞感。觉得丢掉了以往自己珍视的东西。每每这么想的时候，就赶紧转换思路，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真诚是没有市场的，你都多大了，还把真诚当饭吃？
想归这么想，最后还是愿意用这样的态度来为本文结尾：真想回到无拘无束真诚的年龄啊，不用承担这个社会对一个中年男人的苛刻要求，说真实的话，做踏实的事，晚上睡得香，早晨醒来看到阳光就觉得很美好。
看一篇爱情故事，作者是个姑娘，写男朋友对自己如何好，半夜饿了迷迷糊糊地推推他，“起来给我煮面吃。”大晚上的想吃双皮奶，对方二话不说就起床出门，换乘两趟公交买了来，甜丝丝冒着热气，好温暖好感动。咪蒙的秀恩爱系列里，也有让老公罗同学半夜1点去买砂锅粥的经历，贴上标签说：这才是真爱啊。
从前的爱情故事大都是姑娘们各种无理取闹，如今时代变了，许多女主角既懒又馋，可依然可以被死心塌地爱着。吃货光荣，愿意给你做好吃的、买好吃的，就是爱的明证，说服力十足。怎么表达“我爱你”，而又不僵硬不套路不装，委婉、接地气，不会被群嘲？最佳说法就是“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吧”。
“有个宠你的男朋友是怎样的体验”的帖子集锦里，也有各种懒馋姑娘被宠爱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光辉事迹。看得瞠目结舌的同时，突然不自觉切换到婆婆视角，想象出一个老阿姨拍着大腿，唉声叹气地跟邻居说媳妇有多矫情和“作”，例子都不用换。
好多故事换了视角，就完全两样。演员李明启上节目，主持人问她演容嬷嬷时出于何种心理对紫薇下毒手。她说，为了塑造人物，她给容嬷嬷写了个人物小传，作为皇后的奶妈，在她眼里所有漂亮姑娘都是皇后的敌人，都该死。我顿时开启了脑洞：容嬷嬷视角的《还珠格格》一定是个悲情故事，忠仆鞠躬尽瘁的一生，富有人性深度。
说回馋，我从姨妈那里听来表妹两口子一些故事。表妹嘴上有个黑痣，算命的说是有口福的标志，也有一说是“馋”痣。她果然没辜负这颗痣，是个美食达人，在饮食上海纳百川爱好广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表妹的老公也是个爱吃的主，逢年过节别人送给姨妈的饮料点心，他每种都要拆开来，挨个尝一尝滋味。姨妈有意见又不太好意思提，只跟我妈吐槽一下。他后来在码头上经营一家小卖店，聊天时说起店里卖的东西自己都吃腻了，有看遍繁华的落寞感。
他想吃什么东西，哪怕半夜也会起来下厨房做。表妹金口玉牙，想吃的食物，只要话从嘴巴里掉出来，就落地生根，立即会实现。他之前不喝甜饮料，身材颀长，但现在跟表妹作伴一起喝，两个人都吹气似的发了胖，在沙发上幸福地葛优瘫。
女婿对闺女纵容也是一种福气。但姨妈那个年纪的人总有一种对欲望的节制，哪怕怀孕害喜也不太好意思大大方方说自己馋，更不可能半夜起来让别人去买，自己都不会去干的事情怎么好麻烦别人，哪怕是爱人也不行，心疼他啊。
如果换做言情作者来陈述，这绝对是个好故事，充满“甜”“虐狗”“宠”这样的关键词。可是在上一辈视角里，只有“真是太馋了”这样的评价。
插画｜向朝晖
王宝强、张纪中的离婚事件刷了屏，开始我还抱着八卦之心看得津津有味，很快就烦了，各种有声有色的传闻，连伪造的亲子鉴定书都来了，各路人等都在兴高采烈地揭人家隐私，同时道貌岸然地说：应该有更文明更美好的离婚方式。
我不知道他们的是与非，但也不认为打掉牙齿往肚里吞是遇到伤害时的唯一对策。到了这年纪，我对离婚这件事有了更透彻的认识：能说漂亮话的，一定是站着不腰疼的；那在血泊里呻吟的，只能号叫咒骂。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其实在说的是“一别我宽，我生欢喜”，这欢喜来自方方面面：下家已经找好，财产全数在握，是跳槽而非失业，是先声夺人占领了道德高地。
凡是经历过苦痛的人，都应该明白：被损着牙龈的人，是不能面带微笑的。却总有人要在这早晚来秀风度，用自己的云淡风清，来指摘其他人的气急败坏。
我不知道情节是否会反转，我只是不想看了。幸好，生活里还有大片里没有的浪漫情节。
在里约奥运会上，何姿痛失了金牌。就在这时，秦凯上台，在全球媒体同步直播中，羞涩地单膝跪下，送上了比金牌更加昂贵美丽的钻石。
在这个时代，勇敢示爱是要冒随时被打脸的风险的。说“不离不弃”吗？搞不好几年后就得说“性格不合……”你以为他／她是你的，确切如你每天朝夕相伴的房子？说不定其实是一房两售了，你被蒙在鼓里好多年。
终于学乖的你，学会低调、沉默、闷声发大财，你不在七夕秀恩爱，也许根本没有，就算有，你也不打算公之于世。你知道“秀恩爱”与“死得快”没关系，真爱不是冰激凌，遇阳光就融化的叫吸血鬼。只是你不打算成为朋友圈里的笑话来源，不想说过的每一句蠢话，都成为其他人永远的截图留证、水洗不掉的表情包。
不过，也有一些时刻，你想感动，你想对自己说：真爱还是有的。比如，看到舒淇和冯德伦的婚照。
幸福如同空投粮食，即使你没抢到，看到人家的喜悦也是安心的，证明那确实是食物与水，让人饱足安全。你对自己说：运幸福的飞机，明天还会来的，一定要站在第一位。也许，下一次老天发钻戒的时候，就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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