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追台风”者的冒险之旅:“出发就意味着落汤鸡的开始”

2017-06-13 杨迪 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6月12日晚23点左右,台风苗柏在深圳大鹏半岛登陆。这也是2017年第一个在中国大陆登陆的台风。狂风暴雨后,深圳城区道路积水,枢纽地铁站车公庙站被淹。


台风过程中,普通人应尽量避免到室外活动。然后,有一支队伍,却必须要在台风天气中出行。他们就是中国气象频道的“灾害天气特别报道小组”,也被亲切地称为“追风小组”。他们深入支队伍始终深入台风沙尘暴等灾害天气的一线,冒着生命危险拍摄了大量珍贵的镜头和气象资料。气象工作者对我们说,追风小组就是他们的眼睛。


2012年夏天,《中国新闻周刊》跟踪采访了这支队伍。


台风临近的海南省琼海市。图|CNSPHOTO

追风而行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杨迪

本文首发于2012年7月9日总第570期《中国新闻周刊》  


“重大气象信息快报:‘杜苏芮’已于30日02时30分在珠海金湾区南水镇登陆。”6月30凌晨3点,卞赟收到来自广东气象局的短信。


卞赟是中国气象局气象频道“追风小组”的一员,像美国电影《龙卷风》里的那对夫妻一样,卞赟和他的团队也是追风的人,只不过,卞赟他们是专业追风者,在别人遇风则逃时,他们要扛着机器设备,迎风而上。


一天前,卞赟和他的团队来到广东省台山市,等待今年第一个在中国登陆的台风,这也意味着2012年的追风行动正式拉开帷幕。


经过一夜等待,2012年第6号热带风暴“杜苏芮”终于来了。卞赟的眼睛已经微微发红,他抬眼看看窗外,却是一片安静,天空只飘着毛毛细雨,是“杜苏芮”爽约了吗?或者这只是暴风雨前暂时的宁静? 


“杜
苏芮” 

卞赟和宋勇还是收拾设备出门了。


这次追风小组由四人组成,摄像宋勇和宋晓甫各带一台摄像机,本来每个小组只配备一名摄像人员,但宋勇是第一次参加追风,于是特地派宋晓甫加入增强力量;陈迪则背着海事卫星接收天线和笔记本电脑,以备追到风时与后方连线;卞赟看起来最轻松,但他是小组负责人,从与地方协调、选点、拍摄到组员安全,全是他的责任。


凌晨3时,位于珠江三角洲西南部的台山市比往常还要安静,电视台、广播台早就通知市民:“杜苏芮”台风将正面袭击珠三角地区,人们都紧闭了窗户,往常沿街吃宵夜的排档这时都不知收到哪里去了,街道上冷冷清清,“追风小组”大概是唯一敢出来活动的人了。


天上时不时下一阵豆大的急雨,但很快就新变成毛毛雨,风,一阵吹来,一阵又无。


“台风还没来?还是过一会儿才会狂风大作?”宋勇问。这个从电影学院摄影系毕业的小伙子,笑起来露出两个大酒窝。对于第一次被派出追风,他有很多期待,不停地追着卞赟问东问西。


卞赟是气象学专业毕业,已经“追”风三年,此时却也不知原故,“明明已经登陆了,根据路径看,台山是必经之地,但不知道为什么风会这样小。”


根据台山市气象局的监测结果,“杜苏芮”此时已经行进到台山市东北部,按道理,登陆的同时,台风的影响就会立刻显现,但是,此时的“杜苏芮”却似乎跟追风小组玩起了躲猫猫。


根据世界气象组织规定,台风是特指在菲律宾、中国、日本一带登陆的强热带气旋,中心持续风力12级或以上,但只要中心风力达到8级以上,就要进行编号并冠名,以备追踪和观测。卞赟一行此次负责追踪的是今年第6个被冠名的太平洋热带风暴,它生成于菲律宾以东洋面,6月26日,刚刚从专门负责台风“冠名”的日本气象厅取得了 “出生证明卡”。


“杜苏芮”一词来自韩国,意为“一种猛禽”。根据台风委员会规定,台风的名字由国际气象组织台风委员会的14个国家(含中国、日本、韩国等受台风影响明显的国家)各自提出10个名字,轮流使用,10年一轮回。一旦某个台风对于生命财产造成了特别大的损失,该名字就会从命名列表中删除,以专指此次超大破坏力的台风,空缺的名称则由原提供国补充推荐。


例如2006年的8号超强台风“桑美”,在马利安那群岛、中国东南沿海以及台湾省总共造成458人死亡以及25亿美元的经济损失,“桑美”随即被除名,桑美的命名国越南提供了另一个替补名字:山神。


6月28日,“杜苏芮”已出生两天,经过海面上气流和水汽的不断酝酿累积,逐渐加强为强热带风暴,这意味着,它的中心风力达到了10至11级。10级风会是什么样?卞赟说,“小臂粗的树,一吹就断。”


自生成以来,“杜苏芮”一直稳定地以25公里的时速向西偏北方向移动,直奔中国广东。中国把台风分为黄、蓝、橙、红逐级递升的四级预警机制,一旦预警级别达到橙色,追风小组就要出发。卞赟小组是在6月29日接到广东气象台对此次台风的橙色预警,随即带领着追风小组从北京与台风相向而行,赶赴广东。


“出发就意味着落汤鸡开始。”卞赟调侃。他们一行四人清一色的短装打扮,T恤、短裤、沙滩鞋,背包里装着特制的分体式雨衣和保护安全用的绳子,这里面最重要的是那条绳子,因为“穿什么好的,最后都是一身湿”。


这是追风小组十年经验总结下来最便捷的装备。“追风的时候,最忌讳穿雨靴了。”卞赟说,台风带来的大雨积水最浅也会到小腿,雨靴不仅没用,反而变成水桶,灌一脚泥水,徒增负担。

 

追风小组成员卞贇在台风中采访。摄影|宋晓甫

追风小组成员做摄像前的准备。摄影|宋晓甫

“粗
活儿” 

卞赟坦言,“追风干的实际就是个是摄制的粗活。”


西方国家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开始了追风的活动,中国却直到21世纪才开始进行这一工作。2001年,第一支追风小组在华风气象影视信息集团成立,华风影视集团总工程师韩建钢说,在那之前,国内连一套完整的台风视频素材都没有,成立追风小组最初的目的,是用摄像机记录下台风的第一手资料。


12年来,追风小组慢慢从“拍摄者”向“记录者”和“报道者”转变,2006年中央气象频道正式成立后,追风小组升级为灾害天气报道小组,专门深入台风、沙尘暴等灾害天气的最前线,将很多人无法看到的灾害天气的真实情况用影像表现出来。


美国已可以通过空投检测仪对台风内部进行检测,但中国尚不具备这个条件,只能通过追风小组在陆地的记录来分析台风的内部结构。


“灾难是不可再现的,追风小组拍到的资料能为防灾减灾提供参考,为防御和救援工作提供气象保障服务,帮助政府和公众了解灾情,这些珍贵的资料保存下来 还可以用于科研和教学。”华风集团副总经理、高级工程师朱定真说,“追风小组是广大观众的眼睛,也是气象工作者的眼睛。”


为了对抗恶劣的环境,追风车增加了能负重9000磅的保险杠,装上了射程达500多米的大灯,连车子的底盘都整个提高。


这份“粗活儿”也有令人惊喜之处。比如,一旦能够追到“台风眼”,便可以看做是对追风辛苦的犒赏。


“台风眼”,是热带气旋的中心地带,由于外围的空气旋转产生的离心力,台风的中心区内会形成一个像由云墙包围的孤立的管子,相对于台风席卷之处的急风骤雨、乌云遮天,台风眼却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真的如台风的“眼睛”一般清澈明净。


然而台风眼也是台风登陆后最容易被破坏的部分,卞赟追了三年风,一次台风眼都没有遇到过。不过,在追风小组中,有位堪称“台风眼神话”的成员,屡次追到了“台风眼”,还是位女性。


她的名字叫刘轻扬,是追风小组的元老,从2006年起,她一直是追风小组的负责人。刘轻扬还记得,她第一次遇到台风眼,是2005年7月带队追台风“泰利”时。


当时,他们像往常一样开着车在台风里穿梭,听着车窗外横飞的雨点像机关枪一样扫射着玻璃,只有一瞬间,突然雨停风歇,四周无比寂静,大家有些惊恐,停车观察,抬头一看,天居然放晴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仿佛人身上每个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组成员都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明所以,突然有人意识到:可能进入台风眼了!刚才还怔怔地看着的“追风人”赶紧架起机器取景拍摄。


“台风眼是确定台风登陆点的关键。”刘轻扬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台风登陆后通常需要过一到两个小时才能做出判断,需要将各项数据传回气象部门,对其高峰和低峰值进行分析,才能确定台风是否已经登陆。”


这种感受当然过于审美化了。多次遇到台风眼后,刘轻扬的总结是:“第一次兴奋,第二次害怕,第三次是转头就跑。”因为,这样令人神往的“浪漫时光”不会为追风人而停留。不到二十分钟后,台风眼随着台风的移动消失了,另一轮暴风雨重装上阵,片刻宁静后接踵而来的风暴仿佛锅盖一样带着雨水从天上倒扣下来,在刘轻扬看来,台风似乎稍稍喘了一口气,继而酝酿出了更大的力量。


第一次追风的宋勇早就听说过台风眼的圣景,非常期待他的首次出征就“中奖”。


6月30日凌晨3时,卞赟带领小组到达了他们事先选定的直播地点——台山市山咀港码头。此时,天气闷热,巨大的雨点一阵阵从海上席卷上来,这正是强热带风暴即将到来的前兆。


随着“追风”次数的增加,小组成员们逐渐摸索出一套有效的装备及追踪方法。比如身穿分体雨衣,要戴防风镜罩,摄像机事先都捆好保鲜膜以防水,拍摄时腰上系着绳子。“面对台风,记者们有时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张嘴,风雨就直接灌到嘴里,话也说不出。”因此,选择地点就变得非常重要,最好有半室内的场所,可以遮蔽,或者在最佳拍摄地点附近,有能够随时躲藏的建筑物,以备风雨太大时提供保护。


但眼下,这些招数卞赟小组的成员们还用不上,他们都既焦急又有些不安地等待着“杜苏芮”的到来…… 

中国气象局上海台风研究所追风小组前往浙江省温岭市松门镇,施放探空气球,为观测台风过境时高空气象要素的变化。图|上海气象局网站


险之旅 

毫无疑问,每次追风都是一次冒险之旅。


卞赟小组的摄像宋晓甫从2006年就开始追风了。不过,他第一次参与任务,追的就是1949年以来在中国大陆登陆的最强台风:桑美。


宋晓甫还记得,在上飞机前,“桑美”还只是强台风,两三个小时后下飞机时,桑美就已经从强台风演变成了超强台风,中心风力达到18级以上。


18级,是台风中的最高级别,“这么说吧,如果在腰上拴条绳子,人就可以当风筝放了。”宋晓甫说。


不过,宋晓甫到达预计登陆地点时,丝毫感觉不到台风就要到来,万里无云,阳光普照。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宋晓甫他们还在房间里等待气象局的通知,窗外瞬时就刮起了大风,天昏地暗中,暴雨倾盆而至。追风小组人员们冲出门去的第一秒,就被横扫的雨水湿透了全身,宋晓甫最惨,“刚走出门,还没站稳,就被风掀倒在地”。


趴在地上时,宋晓甫还能看到街上有人在匍匐前进,有三个人手臂环套在一起,拉着右边大桥上的栏杆,正一点点地努力在台风中挪向安全地带。但他很快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大雨成了一面遮在面前的雨墙,电线杆在风雨中摇摆得像根皮筋,广告牌早就呆不住了,打着卷在天上飞。


狂风暴雨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几个小时,从头到尾丝毫都没有喘息。风太大,户外拍摄根本无法进行,追风小组最后只好转移到了当地的水文监测站,转而进行室内拍摄,“当时特别希望能够完整地记录台风从来到走的过程。但最后拍到带子都不够了,持续时间太长了。”


为了追到“桑美”,气象频道一共派出三队人马去追,生怕会错过,宋晓甫这一组赶上了,他也不知道,这应不应该该算是幸运。


追风小组另一名成员李景旸在追台风“莫巴克”的时候,遭遇是的13级大风,他们当时还在海边渔村寻找最佳拍摄地点,一阵大风不期而至,李景旸直接就被大风拍在了路边建筑物的墙上,连转身都不行,最后只好像壁虎一样在墙上爬着走。


受伤自然是难免的。宋晓甫的小腿正面至今还挂着一块五角硬币大小的伤疤,那是去年追风时候踢到钢筋磕坏的,当时就露出了骨头,他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但是涂抹了防水的药膏后,就继续工作了。


更危险的是刘轻扬追台风“云娜”时。那是在浙江温岭的人民广场,刘轻扬正和摄像师紧靠着蹲在一起,拍摄广场附近一个不断摇晃的大吊车,突然,一块他们身后数十米远的巨大广告牌被连根拔起,飞将出来。摄像师好像感觉到了,下意识地把刘轻扬从他背后拉到身前保护起来,广告牌擦着他们身边飞过去,刘轻扬的膝盖被碰成轻伤,摄像师后背也被擦破,幸好都无大碍。


据另一位同事说,他亲眼看到那块广告牌先是横着飞过来,在追风车头上弹了一下,改变了方向向刘轻扬他们拍了过去,“如果不是在车头弹那一下,广告牌很可能横着飞过来把我们俩给切了!”刘轻扬事后对此还心有余悸。


据预计,“杜苏芮”的中心风力将达到10或11级,也算得上强热带风暴了。然而,卞赟一行在码头等了一会儿,发现暴风雨即将“驾到”的势头似乎消失了,追风小组转而又去当地气象局了解情况,直到天亮,又不甘心地再去码头。


暴风雨没有如期而至,但“杜苏芮”确实来了。


第二天,台风论坛的微博这样写道:“杜苏芮为裸奔台风,有风雨分离的特点。”广东省气象局气候中心在珠海金湾区设置的台风探测点,也没有迎来预期的暴风雨。中心主任刘锦銮说,“这是由典型的偏心结构造成的,即气旋中心和对流云层分离,大雨降在了粤西一带。同时因为‘杜苏芮’的行动很快,能量积蓄不足,因此没有对整体天气造成明显的影响。”


凌晨即跑出去追风的小组,除了几次急雨,什么也没追到。事实上,这也是小组成立11年来,追到的第一个“祼奔台风”。最失望的莫过于第一次来追风的宋勇,“没想到第一次追风,追到的就是最弱的台风。”


然而“杜苏芮”还是以另一种方式对当地民众产生了影响。因为预报台风将正面袭击,为了减少损失,农民们提前将田里的六七成熟的稻子都收割上来。如今台风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稻子白割了。


刘锦銮说,“这说明我国台风预测能力的准确性还有差距,另一方面,台风强度的预测难度也很大,这也正是需要追风小组持续提供关于台风的数据和资料的原因。”卞赟也认为,追到了史上第一次裸奔台风,也算是成功,“只有在最近的距离才能了解它。我们的每一次记录都是在给后人种下一棵树。”

(实习生王烨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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