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得志”何以引发网友狂欢?

2017-08-05 邝海炎 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文|邝海炎
资深媒体人,著有《快刀文章可下酒》
本文首发于总第815期《中国新闻周刊》

 

近来有一件趣事,7月19日,在某颁奖典礼现场,林志玲在台上一把抱起郭敬明,踩着高跟鞋转圈圈,尽显女汉子本色。网友随即用了个成语刻薄郭敬明:小人得志。

 

笔者也不喜欢郭敬明,但拿人家身体缺憾说事,那就是不光明正大。我更好奇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成语居然就被事件激活了!

 

“小人得志”里的“小人”本义是“矮小的人”,但到了孔子时代,这“身材矮小的人”便隐喻为“人格卑劣者”,比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什么是“隐喻”?就是一个概念域(或源域)对另一个概念域(或靶域)的映射,借此加深对后者的认识和理解。比如“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金钱”是源域,“时间”是靶域,时间的珍贵比较抽象,通过“金钱”来类比,就容易理解了。互动论者的定义更清晰,比如“我的爱人是一朵红红的玫瑰”,“爱人”是主旨,“玫瑰”是载体,它们共有的“芬芳鲜艳”(物理特征)、“娇美可爱”(主观感受)便充当了这个隐喻的“依据”。

 

为什么会以“小人”隐喻“人格卑劣者”呢?因为在原始初民的感受中,“大”比“小”好,“美”字就是“羊大,为美”。这跟汉语中很多负面字眼都加了“女”字旁一样的道理,比如“阴”“险”“奸”“妒”,其根隐喻就是“男”比“女”好。

 

可为什么我们平日又感觉不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有隐喻呢?那是因为我们已经习惯把“小人就是指人格卑劣者”当作自然语言理解。对于隐喻的历史生存形态,西哲黑格尔有过深刻的描述。他认为,在隐喻的第一阶段,“载体”企慕“主旨”又难以捕捉“主旨”,二者的张力达到峰值,这时便出现了笨拙、尖新的奇喻、嘎喻(比如互联网刚流行时的“聊天室”“鼠标”,你就感觉怪怪的);在第二阶段,“载体”与“主旨”均衡对称,二者的张力值达到最佳状态,是为活隐喻;第三阶段,“载体”超越甚至代替了“主旨”,二者的张力值跌破下限趋近于零,这时候隐喻开始消失并转化为普通语言,就是“死隐喻”,我们现在常用的“山脚”“黑抢”“发火”即是。这种“死隐喻”被磨损殆尽,对人们已没有新鲜刺激感,就像人的死皮。

 

但是,黑格尔是辩证法大师,他认为,“死隐喻”并非绝对无法挽救,它在一定条件下经过特殊处理(如“陌生化”)仍有可能重新激活。所谓“一切语言均由消亡的隐喻构成,而后者的尸骸为其提供了生发的土壤。”如“腕儿”,本义(近代江湖黑话“名字”)销声匿迹,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以“大腕儿”(演艺界名流)的隐喻流行于世,但最近又有磨损为普通语言的迹象。(见张沛《隐喻的生命》)所以,“小人得志”,本义是“人格卑下者取得权势”。网友这里却借身材矮小暗讽郭敬明人格卑劣(剽窃),本质是“死隐喻”重新被激活。

 

当然,“小人得志”被网友哄传,还因为隐喻可以在其发送-接收者之间制造一种“自己人”的感觉。《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打秋风,林黛玉将之比拟为“母蝗虫”,众贵族少女无不大乐,这就是隐喻造成亲和关系的一个例子。“小人得志”也让所有讨厌郭敬明的人找到了“接头暗号”。

 

“死隐喻”除了被事件激活,还可能被思想激活。比如,周作人有一封给俞平伯的信说:“陶渊明说读书不求甚解,他本来大约是说不求很懂,我想可以改变一点意义来提倡它,盖欲甚解便多故意穿凿,反失却原来浅显之意了。”李泽厚在谈中国人的“乐感文化”时也喜欢举例,“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得道的人在上天之际,所能想到的未来的神仙生活,还是离不开自家的鸡和犬,可见俗世的日常岁月,在他心目中几乎占据了永不可动摇的位置。”这些成语新解就妙在复活了被磨损、濒临衰竭的原初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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