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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师用诗人的细腻,连接了青春的生命

2017-02-16 深港书评

“盛世寻静在课堂”

——《上课记》173页



深圳绝大多数中小学已经开学四天了,许多同学可以迎着朝阳步入教室,然而,还有些同学却可以颓在被窝里一直到日上三竿——比如说,有些至今尚未开学的大学生。


对这样的同学,我们想说的只有七个字。




《上课记》

王小妮 著 
东方出版社
2016-11

王小妮,2005年起在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任教。期间,她细致地观察了改革开放后出生的这一代大学生,并写了一本名为《上课记》的书。它记录了来自城市、农村一代大学生彷徨、躁动又不失纯真的日常生活和思考。


这不是中国的第56号教室,这只是一本凝聚了一位老师和她的学生们蒲公英一般来到海南岛,又迁徙散落回各处的数年的“上课记”。


五年前和五年后的两本《上课记》

此刻都摊在桌上

当读完新书里的最后一章后

终于长舒一口气


可以确认作者虽不出身于科班

但超越了大部分同行的优秀教育者


正如她自己在再版序言中所说

让她最高兴的是——

收到邀请的同学们像当初读书时,

喜欢追着问:

老师,我该写什么,

老师,这样写行不行?


这令人微笑的变化

意味着在开始征集答案后的数年中

至少有一位育人者

挖掘出了他们的勇气与探索精神


在《上课记》中

我们见到作者对学生们的关心不止于课堂上

还在下课后、放学后、毕业后……

以至于很多年后

有些并未收到邀请邮件的同学

也大方得体地发来自己的感悟

让我们得以窥见在6年的讲坛生涯中

这位教育者给孩子们撒下的种子仍在茁壮的成长



王小妮,1955年出生。著有《重新做一个诗人》、《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半个我正在疼痛》等。现为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教授。


她与太多的教师都不一样


她摒弃疾言厉色

摒弃用点名与“平时分”

强迫学生毫无意义的肉身出现在课堂上


“没有人愿意去听的讲座,

就该让座位统统空着”


王小妮


她邀请学生来自己的住处做客

主动问及他们对时事的看法

尽力促使他们感知到社会与自己的关联


她丝毫没有对理论的推崇,明确的说:


喜欢理论是因为理论能抽离出条款,条款可供背诵,死记硬背能把人的时间精力占满,从而获得充实感,感觉时光没被荒废。”


最初

她的学生中大半是未被热门专业录取而调剂的

他们多数来自极贫困的家庭

直到读大学前都没看过电影

分不清电影和电视剧的差别

却读了影视编导这种“超级前卫”的专业


最终

她六年中教过的学生们

在各个行业生机勃勃地拼搏与挣扎


大学毕业后的王小妮


王小妮如同一位雕塑家

用诗人的细腻连接了这些青春的生命

因为她曾历经沧桑

却依旧没有放弃用好奇

去观察、去理解、去接受这世界


她放弃了以自己极高的各项荣誉

站立在神坛上供人膜拜的平静生活

选择自己曾和儿子最害怕的教师岗位


她也曾感叹,也曾疲累

但最终还是如她在书的最末所写:


如果它完全是徒劳,也让这徒劳发生。

那些孩子们,还有我们

见证了这徒劳,并非无功。



《上课记》

段落摘抄




我在网上看到有关高校教育讨论的一个只有8个字的跟帖:“教的痛心,学的反胃。”这话说得不好听,但是真实。


在这座海岛上的大学,我已经教了整整三届戏剧影视专业的写作课。我能体会到“教的痛心,学的反胃”,它部分地说出了高等教育在今天的无奈。教的和学的之间,有些完全不对接,完全的隔阂,完全的不信任,这其中没有谁正确,同样,没有谁错误,是更大的地方出了问题,传授方式,接受态度都有问题。教师不再认真诚挚地传承解惑的使命,年轻的学生们又需要足够的快乐,足够的娱乐性,足够的轻松。双方忽略了比知识积累和谋一份职业更深厚沉重的东西,人文学科尤其如此。我知道在这其中,一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却不等于什么都不能做。


《上课记》2008年1月15号补记





任何一代人都没这么快地出现苍老感。一个学期没见到,见面就问,老师看我是不是老了,自己感觉老了很多,都变了好几个人了。


和高年级的焦虑不同,大一学生正不习惯忽然来的自由,时间太多,没人管了,手上没什么要背的书,悬梁刺股的感觉一下子没了,反而不适应,人空了,什么也抓不住,飘,每一天都感到在虚度。


来自城市的学生明显更从容自如,起码城里有他们的父母。乡村的学生最想进城,但是城市举目无亲,想落脚就一定要赶紧有份工作。余青娥已经大四了,想去支教又没得到机会,刚在家乐福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她对我说,看看周围人哪个不是大学生,出了校门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


我教的第一届学生已经毕业了,有人再来听课,我抽空问他就业情况,他说,只要在校四年好好读书,有了自信,不挑剔,应该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先养活自己再说。我把他的话转述给新生们,有大半还因为被调剂到这个专业懊恼呢,过来者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对于未来,他们没有丝毫的掌控力。


《上课记》2009抵抗陈规戒律


《上课记》不仅收录了2006至2010这五年间,王小妮在海南大学人文学院开设影视写作课程期间的教学笔记,还摘选了部分学生作业和邮件。



“仲夏诗歌月”,6月19日,我再次见到了小妮老师,时隔5年之久。


当天老师送了我一枝鲜红的玫瑰,匆匆告别后,我握着它,挤过地铁里的人山人海,回到通州的家中,觉得可以写首诗,便写了。


从海大毕业,进入人大读研,常被我戏说成是从58号到59号(海大的校址是海南省海口市人民大道58号,人大的校址是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大街59号),而实际上,这其中的“不一样”是惊人的。细细回忆,这几年的经历看起来十分清晰,除去上课的一年半与到各处旅行的寒暑假,就是论文、实习与工作,但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样的脉络,而是脉络之下的血肉。


刚入人大时,对于“寒门难出贵子”之类话题并不特别在意,觉得只要阶层流动的机会存在,我就能抓住这丝机会令它成真。这并不意味着我有多想摘得“贵子”头衔,只是表明我愿意相信自己的能力与未来的可能。三年下来,人大的老师和同窗都不曾让我在这个问题上感到过尴尬,而我却越来越清楚,是我自己没有勇气去真正靠近他(她)们。这并不是自卑,只是在我的心底里,更倾向于接近“同类人”,在一些细枝末节的感受上,能与我产生共鸣的“同类人”:关于我们回不去的乡村,关于我们没法接来城里的父母,关于我们还不敢开始想的下一代……


看过熊培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之后,每年回老家都会去曾经拼命想逃离的村庄看看,荒田、平房、水泥路,一年一年都不复之前的模样,那些我叫不出敬称的亲戚与邻居,却依然是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们。看过北京的一些村子,也见过其他省市的村子,同样的“面朝黄土背朝天,青壮常年在外边”,我的心情多是怜悯与无奈,对于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子,我的心情没法用单一的词句来形容,既亲切又疏离,既同情又憎恶,既排斥又离不开……前年回老家,得知了父亲的病情,真正的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意义何在,没陪在父母身边,也没能给他们一个像样的晚年。最后,倒是年老的父亲安慰我说,看着三个孩子平安长大,他已经知足。


去年国庆探亲,陪父亲散步到一位哥哥家,夫妇二人正徒手砌房子。半年,两个人,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上垒,从地下室到二楼,已初见规模。看着父亲与哥哥站在半就的砖墙上的剪影,我才真正明白,我们这一代,无论如何见多识广,也免不了有所遗失,勤劳、血脉、匍匐前进,而我所经历的,远远不足为道。那一刻也让我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寒门”身份——我一生也抹不掉的乡村印记,不是什么耻辱,它铭刻着父辈的荣耀与韧性,那是我不可及之处,我应该主动想办法去继承,而不应仅仅视其为背负。


之后,再回北京,我果断换掉了权宜的工作,重新转向了自己所热爱的影视行业——即使我知道,就我的性格而言,也许没法在这一行业里如鱼得水,反而会经常碰壁,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跟着自己的心走,收获与快乐肯定都不会少。未来那么不好把控,就抓住现在。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小妮老师赠我的话,确实就是我心所想。

 

——学生白开水《<上课记>之后》



王小妮补记


你的眼睛依旧清澈,而且,状态比大四准备考研那时候好多了,中国的考试最先考的是身体,也许这就是所说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吧。


普通打工者的后代,辛辛苦苦考上本科又高分考上人大读硕士,过去的精彩都翻过去,这么多年都在读书,该重新审视自己的来路,该埋头做事情了。




1980年代的上课场景 




此刻我在从莫斯科飞往圣彼得堡的飞机上,想去那里看看盛夏的半极昼;


昨天落地莫斯科后,直奔我们作为品牌赞助方的一个线下活动,去监工;


10天前接到王老师这个充满爱的邀请,我正抱着自己的猫王尔德在广州新买的房子里发呆;


去年的7月,我在印度,带领着6个印度本地同学开始自己崭新的一段工作;


明年的7月,如果计划没有大偏差,我应该准备着自己在老家山西的婚礼,和相恋多年的男友秋天一同完成一纸婚约。


而这些看上去自得其乐甚至志得意满的生活片段,都是因为我做了一个决定,离开体制。


从学校里走出来时,作为几万人中的一员,作为优秀毕业生,我们被灌输着骄傲和认同,走进了体制内一份看起来很美的工作。


没几个月我就发现,我与这里格格不入。之后的两年时间,我应该得上了轻微的抑郁症,暴饮暴食,又因为长时间不正确的坐姿得上了腰椎间盘突出。


像一个怪胎,我在央企里挣扎,身边的人看起来都轻松快乐彼此友好,我却阴云密布,每天像一团乌云一样在那栋光鲜明亮的大楼里走过。那段时间做了大量的反复的思考、嘶吼、自我否定、自我拯救、自我麻木,最后得出了如下结论:


体制内的企业适合一部分人,这些人就是身边那些看起来轻松安逸的同事,或是利益既得者的老体制人。他们可以依靠不多的与时俱进,获得一份轻松愉快的生活。


体制内尤其不适合一部分年轻人,比如我,并不随和,并不愿意毫无理由的站队,并不愿意自己的顶头上司靠着见不得光的小手段压着自己,并不愿意为获得一份轻松的生活而想一些其他的什么。


这个金字塔的底部太庞大了,每个人心存鬼胎,说话模棱两可。体制内会有很多好事发生,但轮不轮得到我,不是我能控制的。


上个月在北京,我接待一个来自印度的CEO learning trip,26个印度互联网的掌门人虔诚地来中国取经,可能他们相信,弯道超车美国的中国互联网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可能看得到未来他们的发展趋势。结束会议的路上,作为接待人员我送他们走出大厦。其中一个包着头巾的锡克族CEO问我:


Vera,你为什么选择留在这里。我相信他是作为管理者想询问人员管理和激励的有效手段。想都没想,我就回答他:“因为这一点上我们两个国家有共性。我们的国家在高速发展的过去十几年里,为了快速前进,把资源集中到一部分人手中,他们也许当政,也许从商,也许屁股底下坐着一座矿山,他们的孩子可能因此继续碾压着我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小孩。但互联网改变了这些,我可以轻松地通过学识,通过与这个行业雇主要求的等价交换,自己把自己养活得很好。当然,钱给的也不错。”


说完了,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如果这时代给了我们别的选择,别错过。

 

——学生卫然《无题》




王小妮补记


卫然很快乐,是她困惑之后选择的结果,当然也许背后更复杂。在省会城市长大读书,父辈受过高等教育,考取985大学的研究生,这些都暗中在怂恿鼓励她做出抉择,也使她比很多同学少了后顾之忧,多了敢作敢为。


当初,去参加研究生面试,回来她兴致勃勃给我讲,主考老师问什么是诗意,她想到了“针尖上的蜂蜜”这句诗,然后一顿神侃,那个课间休息时,她的兴奋样儿我还记得。


做一滴蜂蜜并不容易,要给它机会到达针尖上。



文字 | 王绍君

编辑 | 罗婉 黄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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