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德赉与抗战中的“中国黑室”
抗战时期,国军如何破译日本密码?
抗战中,国军官兵每月饷薪多少?
国军若有伤亡战死,如何落实抚恤?
陆军军官的培养和训练在哪里进行?
为什么说直到抗战爆发,国军仍不是一只真正属于国家的军队?
在庆祝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有不少朋友也在思索抗战硝烟背后隐藏的历史真相,也包括上面列出的这些问题。
这本《山河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军队战力》,为台湾著名近代史学者张瑞德的代表作,阅读此书,可以从组织结构、人事制度看彼时国军的战力。从中,你会看到比《风声》《悬崖》更精彩的抗日谍战。而且,它们都是真实的历史,不是杜撰的故事。
”美国密码之父“雅德赉
七七事变爆发后的几个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以下简称军统局)为了加强侦译日本军事密电,于1938年10月成立密电组,聘请雅德赉(Herbert Osborn Yardley,又译作雅德利、亚德利)来华任顾问,挑选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警察训练班(简称特训班或特警班)各期对密电研译有志趣的学生51名为组员,在雅德赉训练指导下,从事日电侦讯工作。
雅德赉出生于印第安纳州的渥辛顿( Worthington),13岁丧母,他的父亲是个火车站站长兼电报员,雅德赉从他父亲那里学会了使用电报。雅德赉1907年高中毕业后进入著名的芝加哥大学,但是读了一年即辍学回到家乡担任火车站的电报员。他利用空闲时间学打扑克牌并利用打赢的奖金继续进修。 1912年,雅德赉通过公职人员考试,进入国务院担任基层电报工作,在国务院任职期间他并参加通讯兵团( Signal Corps)的储训计划。一次大战期间,雅德赉随着美军至法国,从事密码工作。
雅德赉写出了震惊美国的《美国黑室》
对于这位著名的密码专家,情报史家康大维( David Kahn)曾于2004年出版一本传记──《绅士邮件的读者──雅德赉与美国密码破译学的诞生》(The Reader of Gentlemen’s Mail : Herbert O. Yardley and the Birth of American Codebreaking),不过对于其在华经历,叙述颇为简略,也完全未曾利用中文史料。晚近研究抗战史的学者,对于情报史的研究,虽是方兴未艾,不过对于雅德赉的在华事迹则大多仅略为提及,且对其贡献多半评价不高。
事实上,雅德赉在华期间破解了日本的航空密码,让西南地区数百万的民众,得以在日机空袭时获得预警,避免恐慌,减少伤亡,中国空军也曾利用此种电讯情报,主动出击,重创日军。此外,雅德赉并且训练了150位学员,为军统培育了一支侦译的力量,奠定了日后向外拓展的基础。国民政府聘用雅德赉,在电讯情报上所获效益,甚至超过后来的中美合作所与中英情报合作计划。不过由于雅德赉未能达成破译日本陆军密码的目标,私生活又颇不检点,故一般学者对其评价一直不高,也有些西方学者,质疑军统未能找到最佳的顾问人选。
雅德赉的故事被电视剧《重庆谍影》搬上中国萤幕(剧照)
雅德赉到中国前,曾读过大量关于中国的书,包括赛珍珠( Pearl Buck)的著作。加上他在中国期间实际的观察与体验,自然会对中国有一些看法。雅德赉认为中国最大的问题是人口过多,这样一个大国在工业化以后,必然会对世界产生影响。由于中国人爱好和平,因此不会产生侵略他人的“黄祸”,但仍有可能会减少西方人的就业机会,不过中国是否也会成为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为西方带来商机, 则是雅德赉所未曾想到的课题。
和许多在华的外国人士相同,雅德赉对中国人的一些生活习惯无法接受。他在他的回忆录中对此有生动的描述:中国人的神经一定比较大条。他们用锣鼓和鞭炮来庆祝事情。他们像小孩子一样,明显的是为了喜欢喧闹而喧闹。此外,他们对难闻的味道也是同样的不敏感。对于重庆这种城市发出来的恶臭,他们除了忍受又有何办法?小江〔嘉陵江〕上每晚都有装满人类粪便的驳船驰过,当风从北或西边吹来,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即有如乌云一般,垄罩在城市上空。
在雅德赉看来,中国人甚至对他人的死活都漠不关心,他对此十分痛恨。有一次雅德赉的翻译转述报上一则有关桂林轰炸使得 1500个家庭葬身火海的报导,说完随即翻到下一页。雅德赉追问这次轰炸一共死了多少人,那个翻译于是将报纸翻回去,然后说死了 1500人。雅德赉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说?”,翻译则答道:“这些人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穷人……他们死了最好,我想你是不会感兴趣的。”
除了人口压力大、素质差,雅德赉认为中国所得分配不均的情况也很严重,必须予以解决。因此,中国除了需要教育,也需要大规模的政治、经济改革。不过中国将来会变成怎样一个社会,雅德赉认为也未必就是像西方人所想的那样。雅德赉虽然关心底层百姓,厌恶政治人物,但是他对亲身接触过的蒋中正和戴笠,印象都还不差。雅德赉曾在回忆录中,对首度会面的蒋作以下的描述:
抗战中激情演讲的蒋中正
我的座位距离委员长只有三呎不到,因此可以近距离的观察他。他的头发两侧剪得很短,头顶的头发或许还不到半英吋,灰白的胡须刮得非常干净。我感觉我面对的是一位学者或智者(sage),而不是一位伟大的领袖。
雅德赉与戴笠初次见面,即认为戴是个厉害角色。雅德赉说戴“看起来就像个有权有势的人,并且在使用权势时既狠且准,我确信他是中国最令人害怕的人。”雅德赉当天并曾建议戴,在汪精卫做出更多伤害中国的事之前,将他暗杀。雅德赉的理由是暗杀固然不好,但是战争也同样是不好。戴笠听了雅德赉的建议后,举起杯子和雅德赉干了一杯。
蒋中正与戴老板(右)
1939年日军对重庆、成都等地实施轰炸,一架日机遭击落,且有一名日军被俘。军统第四处处长魏大铭即以军令部第四处处长身分向成都航空委员会索取该名俘虏带回重庆。军统邀请军事委员会密电检译所(所长温毓庆)派人至局会同审讯。此名日俘名大石信三,系轰炸机上的机枪手,位于机上尾座,兼无线电通讯及照相工作。审讯结果,获知日本航空队一般通讯所用日文五十字母组成方法的概况。军统根据此一线索与雅德赉的新观点,加上二位日文人员与日俘共同生活作息,终将过去不明了的密电,一一完成日文解译,时在1939年秋季。自此以后,凡是日机来袭,其飞行经过,甚至机上动作(如投掷炸弹),当电报一收到后即可明了。日本航空队的通讯密电固然也在改进,不过军统由于已有雅德赉带来的密码破解知识,因此也能一一加以破解,各种单一替代法加密的电文,均能于破译后得到完整的情报。
1940年至1941年间,日本加强对大后方进行轰炸,将其海军航空队主力集结于汉口、武昌、孝感等基地,陆军航空队集中于山西运城等基地,而以武汉为指挥中心,机数在300架以上,对重庆作有计划的轮番长时间轰炸,达6个月之久。而中方空军于湖北、湖南、四川等地日军机场附近均设有秘密电台,机场上日机只要一有所行动,防空情报即发出至成都空军总指挥部,飞机经过各城市时,沿途均有地面情报,用有线电逐站报至后方。后方防空当局即据以施放空袭及紧急警报,至日机返回原起飞机场,当地秘密电台以无线电传送情报,后方防空当局即施放解除警报。自1940年8月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在重庆设立工作队之后,尚可掌握日机通讯动态,从日机之间相互连络的数量上,可以判断共出动有若干架飞机,日机所使用的密语,工作队均能解译,甚至主机指挥僚机投弹,防空当局也可由情报中立即得知。
日军在给轰炸机装弹
1941年底,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与英、美直接作战后,日本空中武力已改进至双重作业密码,即替代与易位并用,再加插入无意义的日文字母,确已相当复杂,不过军统的日文解译专家由于受过雅德赉密码变化的训练,加上经验已多,也就举重若轻,对于此种易位表格的密电均可破解,亦即所有日本航空队的密电均可解译。雅德赉在华期间,不仅薪资高,而且在生活上也备受礼遇,与陈纳德(Claire Chennault)相较,也仅略逊一筹。他的住处“豁庐”原为一川系将领的住宅,有坚固的地下室可避空袭,军统又为他安装了壁炉和卫浴设施。浴室的浴缸、抽水马桶和洗脸盆均由香港空运而来,用当地水泥和白卵石砌造而成。在人口超越 100万的重庆市,此种规格的浴室,尚不超过六间。浴室所用的水,系由2人用扁担和木桶从长江爬 500级台阶挑上来。水挑上来之后,即倒入一个木桶,再用手工将木桶中的水抽至屋顶上的另一个木桶,使用时水再由水管流至浴室。为了雅德赉的每日三餐,军统特地从香港请来了一个厨子,并提供整箱的威士忌、白兰地和葡萄酒。军统又派了三个译员及二个勤务兵负责照料雅德赉的生活,一辆轿车专供他使用。雅德赉在华后期,军统并替他订了一份英文报纸及一种英文杂志,定期从香港空运至重庆。
雅德赉性好渔色。美国驻渝军事武官的报告中曾提到雅德赉的主要嗜好为性,谈话中也常提到性。他到达中国一个星期,即发现他只要花法币1元,就可以找一个女孩子陪他洗澡。虽然雅德赉在写给他朋友的信中多次说这些女孩子“漂亮,但是我怕得要死”,不过仍常可见到有女子出入他的住处。根据学者的考证,雅德赉在重庆期间曾先后拥有两位情妇,一位为中国籍、一位为德国籍,他也从不对来访的友人讳言他是重庆声色场所的识途老马。有时遇到空袭警报,他还会带妓女到郊外寻欢。
雅德赉的故事在《重庆谍战》里有讲
在雅德赉来华之前,国内主要的电讯情报机构为温毓庆所主持的交通部密电检译所、毛庆祥所主持的侍从室机要室研究组、魏大铭所主持的军统局密电组,以及中统局、国际问题研究所等,这些机构中以密电检译所的成绩最为突出,最得蒋中正的信任,预算也最为充裕,而为其他机构所羡慕。至雅德赉加入密电组后,军统的表现令蒋刮目相看,密电检译所在电讯情报上独大的局面也开始产生了变化。戴笠乘势与温毓庆协商,并由戴联系负责情报汇整的侍从室第六组组长唐纵,由唐向蒋中正签报,将军统密电组、密电检译所与侍从室机要室研究组三个业务性质相近的机构合并,成立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以集中力量。
1940年 7月,一位访客出现在雅德赉住处,是一位在亚洲各国巡回的美国军事武官,雅德赉曾经和他见过一次面。他知道雅德赉是何许人,从事何种行业,但是并不多问。这位武官带来了华盛顿要雅德赉立即返国的讯息。由于战争一触即发,日本已要求封锁法属印度支那和缅甸等所有通往中国的路线,并随时可能入侵香港,英国人已开始急着疏散。重庆的美国大使馆认为雅德赉是个用假名为中国情报单位做事的美国公民,如果被日本人抓到,将会被判死刑。如果从越南或缅甸走,一定走不成,只有先搭机至香港再转机,或有可能走的成。这位武官替雅德赉订好了机票并答应替他办理离职手续,雅德赉于是决定离华。
雅德赉接到辞职获准的通知之后,匆匆向蒋中正及戴笠辞行,又参加了军统局的饯行餐会,并且在餐会上干了不少杯酒。他对仆役一一厚予犒赏,一些吃剩的进口药物、骑马的衣鞋、打字机、热带气候穿的西服等,则分别送给几位平日替他工作的译员,最后他如愿的离开了中国。雅德赉返美国后,曾想找密码研译的本行工作,不过《美国密室》一书已使他被归类为不受欢迎的人物,各电讯情报单位对他都是退避三舍。雅德赉最后只接到一个美国陆军电讯情报组( Signal Intelligence Service)4000美元的小型研究案。
雅德赉之墓
雅德赉不论在美国或是中国,均是一个具有高度争议性的人物。在美国,雅德赉由于出版畅销书《美国密室》泄漏工作机密,成为美国政府的头痛人物,因此自离华返美后即不再为美国政府所用,但是他 1958年病逝后,仍获葬于阿灵顿(Arlington)的国家公墓,与几位四星上将的墓地并列。1999年,美国国家安全总署(National Security Agency)设立名人堂( Hall of Honor),雅德赉也是首批入选的 8位名人之一,显示其贡献仍获肯定。
在中国,雅德赉在军统服务期间,密电组曾编有《豁庐一年》一书,记录雅德赉及其研究统计人员的工作。1950年代,雅德赉与中美合作所被视为美帝特务在华工具,而成为被批判的对象。改革开放后,中共官方致力改善对外关系,开始对抗战时期国民政府与美、英各国情报合作的史实,重新加以评价。中美合作所的遗址被重新整理为具有正面意义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近年几部以战时间谍战为主题的大型电视剧(包括《重庆谍影》)中,雅德赉被赋予正面形象出现;他的在华回忆录也出现了至少有两种的中译本,显示雅德赉在大陆的名誉已被平反。
本文摘自张瑞德《山河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军队战力》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5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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