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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韩料店

早见Hayami Hayami 2022-05-29

1.

你还记得吗?大一的时候我在大学城的韩料店当服务员。跟我搭档的“师傅”是一个40多岁的女人,她皮肤黝黑,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一双像打碎了蛋黄的眼睛。日常工作是把速成品从冰箱里的拿出来,拆掉。芝士玉米,烤箱十分钟;鸡蛋卷,平底锅三分钟;腌萝卜小菜,装盘一分钟。师傅在后厨准备菜肴,我负责把菜端到客人桌上。我们成为了同一条流水线上的两个女工,不需要默契也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份全职工作是早9晚10,每月休一天,3800块工资。


那个夏末初秋的时候,我一遍遍接过后厨女人的盘子,把它端到形形色色的客人桌上。厨房的排风扇在24小时不停歇地疯狂鼓动,时间却在密不透风的窒息里被折叠压缩。一周后,我慌不择路地逃离了。


那个时候我才19岁,逃出韩料店后就暗下决心,绝对不要过上这种机械般重复的人生。我满怀希望地认为,等待着我的未来一定是光芒万丈的。


后来呢,来到现在这家公司。很多个周六晚上,我躺在家里14平米的房间里,身体在沉入睡眠,脑袋却还在想着明天又要加班到12点。半梦半醒的混沌中,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开始变大,夹杂着排风扇的哗啦哗啦声。小小的排风扇突然变成海边巨大的风车,声音越转越响,扇片越转越块,花草连根拔起,沙尘遮天蔽日。站在地面上的我失去重力,被大风吹起来卷进巨型扇轮中。风车每转动一下,都在拿我的血当润滑剂。我想起中年女人昏黄呆滞的眼睛,一盘盘交错乱舞的餐盘,还有气喘吁吁拔腿而出的我。


有时候我觉得,我从来没有逃离出那个韩料店。像是永远被困在了那个夏末初秋的交接里。


2.

大学四年我都过得不甚开心。


我的所有女同学,关注的是衣服、包包、口红;我的所有男同学,喜欢的是游戏、女人、鞋。有钱一点的, 等到大三考个N1,再交个十几万块钱,走学校项目去日本乡下的三流大学交换;上进一点的,大三大四准备开始考研,每天清晨在乌泱泱的大军中杀进图书馆;土著同学最轻松,混个四年拿个本科文凭,就听从父母安排开始工作。


大四整年我都在北京实习,六月份答辩回学校。交换回来的女孩子都变得精致漂亮,日语说得最流利的那位在机场找到了一份安检的工作;整个级段成绩最好的考研党,拿到了去本地985的一个名额;本地的同学在答辩结束当天,在女生宿舍楼下接受了男友99朵玫瑰的求婚。


豆瓣上的985废物组,每天都有人吐槽想做条咸鱼。而我知道,我连压力都没有,更没有做咸鱼的资格。这四年就是我一个人在单枪匹马、试图从一种巨大的惯性中逃离。


所以我想聊的第一个事情,是抵抗“惯性”。


3.

我时常觉得,很多焦虑的来源是因为随波逐流。


学生时代,和同学一起争绩点、搞科研、玩社团、混学生会,于是有了「内卷」的焦虑。

成年以后,和同事一起做项目、冲kpi、加班出差、团建游玩,于是有了「30岁危机」的焦虑。


让自己和环境一样,顺着惯性生活,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下班后,吃饭洗澡刷b站打游戏,然后上床睡觉,再起床上班,再下班吃饭洗澡刷b站打游戏......真的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而且这件事情也无可厚非:上班都这么辛苦了,下班的时间完全自己安排啦;人生这么短,就是要让自己开心嘛;工作本来就是个半衰期很长的事情,所以要做点有即时反馈的事情;我累了,要休息下嘛.......


惯性能带来极大的comfort zone。去接受碎片化信息的投喂、去消化娱乐工业流水线上的速成品,看b站、刷微博、打游戏,确实能获得短时间的快感和愉悦感,但这是最低阶的快乐——它太唾手可得了,以至于让人欲罢不能、难以抽离。


我最近在读一本意大利小说,是有关于婚姻故事的。丈夫出轨,原因是他认为走路的样子慢慢定形。之后要么改变步伐,重新体会最初的喜悦,要么陷入日益乏味和平庸的生活;妻子回信说她觉得曾经的快乐会被习惯取代。一方面习惯能带来日复一日的安稳,一方面又陷入无穷无尽的窒息。


这本小说的作者是个老爷爷,大概是活得够长了,所以才能写出这样通透的字句。


4.

你知道的,今年七月我做了一场大手术。出院后两周,我回到了公司,又投入了每天深夜打卡下班的作息。那之后我沉溺在一个问题里:我们该用什么来抵抗日复一日的琐屑?


看了一本短篇小说集。作者结婚生子后,就当了全职主妇。婴儿时时刻刻都需要妈妈,她的时间被切得很碎片化,很难有一个完整的架构。还好婴儿的睡眠时间很长,她就在深夜里开始写小说。


她说「用写作抵抗生活的琐屑」。


5.

上海的秋天很快来了,空气里都是桂花的香味。有天中午我和你抱怨,写了两个多月的视频脚本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


「创作」这件事情对于别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我来说却格外艰难。我的灵感list里有一长串命题,却只能在午饭和晚饭的空隙,还有每天早起的一点点个人时间里,去积累一些个人输出。为此我放弃了社交、娱乐、运动和健身。这件事情之所以格外重要,大概因为它是用来抵抗日复一日琐屑的武器。


有天晚上我失眠,登陆了b站创作者后台。

「up主剪得好好啊!」

看到五年前一个混剪视频新增的弹幕,弹幕时间在2020年9月27日凌晨1点33分。


然后又看到一条私信,是头条前同事发的。说去年夏天在北京工作的时候,一直在 lark 追我的 blog。“离职了还念念不忘,看不到这么有趣的的小姐姐更新了”她说,“今天来b站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你的视频,真的太棒啦,真的是很大的惊喜.......。“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很想念知春路的一切。”


昨天登录知乎,看到一个小妹妹留言,说自己在五道口上大二读英专。通过我六年前写的一篇日语学习帖子找到我,然后读完我参加随机波动线下见面会的分享,又看到我在好奇心日报被关闭时和编辑的通信。她说自己在生活中也有很多质疑,大学教育、原子化的个体、公共空间的萎缩与附近的消息....有很多质疑所以也很孤独,但看到我写的东西后发现有很多同道者在生活着,想到「遥远的陌生人,和亲切的相似性。好像就释然一点点了。


我觉得创作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10个小时制作的视频,在五年后的深夜里继续被看到;两年前的随手分享,让离职后也和他人建立起了联系;六年前写的帖子,帮助了很多人学习日语......在知乎、b站、豆瓣上留下的很多创作,都是一笔财富。就像我在推上fo的一个创作者所说:

它们不休息,7x24小时扩散你独一无二的智慧,故事,特质;

它们是杠杆,一个小时的创作,可以被消费10万,100万次。



6.

他继续提到了互联网创作领域的杠杆和复利:

10小时做的视频被观看了100k次,这就是杠杆

观众不断积累,影响力不断增加,这就是复利


可能是我工作比你早两年。这两年我最大的体会就是,不能把所有的价值感、成就感来源都寄托在工作上。


社畜是一种非常工具化的东西。回归“畜生”,是用来犁地、挤奶、宰杀的;回归个人,个人爱好和个体性格都被抹去,美其名曰「职业化」。被关注的只是你交付了什么东西、产出了什么东西,对工作有一些怎样的影响。个人的感知在其中完全被抹杀。而到头来,其实不过是帮助大的机制去完成某种工作,承担自己职业上的一点职责。这就是马克思说的「异化」。


我始终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在主业工作外,去找一些自己的事情做。关于这一点,之前豆瓣上也有过一些讨论:

@杜扬Seatory

真心建议每个年轻人在职场坐班的余裕做一些自己的作品,最好能建立一个独立于本职工作之外的个人品牌。其作用不在于多挣一份钱,而是你的成就感和自信心会有更多的来源,你的才华也会得到更多来自群众的验证。即便你在工作中受困于难搞的甲方、老板和绩效考评,也不会轻易丧失动力和信心

@用户名太长了

特别感同深受,我是设计师,本职工作要在不同审美的三个老板之间找平衡,最近遭遇连续崩盘。要质疑自己的时候,私单两份活交稿后,得到非常好的评价,这些反馈真的像强心针一样。不然疲于奔命在公司那些琐碎中,真的要丧到极点了

那天我和朋友见面,她在上海做律师,刚入行薪水勉强温饱,很羡慕互联网这种一毕业就高薪的职业。但是我们最清楚,在这行严重年龄歧视年轻崇拜的行业,高薪不过是提前透支身体吃一碗青春饭罢了。我们的经验是会随着时代过时的,我们的履历是会随着时间暗淡的。


但是个人品牌不会,它是一笔随着时间不断累加的财富,它能从个体而不是公司/体制/集团角度出发影响到更多人。

它也是你过去的见证。它能在你孤独和灰心丧气的时候,让你感受到来自遥远星球的某种「相似性」,和别人也是和过去的自己。

它是一剂强心剂,让你在被肯定的价值中收获一些慰藉,从而拾起对生活的信心、继续走下去。


7.

这就是我讲的第三件事情,该用什么来「抵抗」惯性、「抵抗」生活日复一日的琐屑。

我的答案是「创作」。


当你觉得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时候,不要让惯性吞没了自己,去做点什么吧,至少做点什么事情。

20年前我们喜欢的人:电影(电视)明星、 畅销书作家、电台主播

如今我们喜欢的人:YouTuber,up主,抖音红人、 blogger,newsletter 作者、播客主播....

相比较20年前,如今我们有巨大的机会成为别人喜欢的人。


8.

我那天也和你聊到了「附近的消失」--「具体而微的人与人之间关系变得很松散」。


在校园里,你不用去寻找,学校这个体制就会给你安排上无数社会关系--同学、室友、校友。吃饭叫上室友,睡前来个卧谈会,看电影冲群里一吆喝,过生日的时候再来个大包场.......只要不是像我这么孤僻,很容易在大学找到各种各样的朋友。但到了社会上,同事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利益纽带联系的竞争者,也很难像学生时代那样单纯地呼朋引伴了。


哦对了,我那天看到职场社交有一个专门的名次:FOMO(fear of missing out)。表现为:

  • 吃饭要有同事陪

  • 不断冒泡同事群

  • 朋友圈挨个点赞

  • 聊天群一个不少 fine

当然啦,我一定会选择KIMO (knowing I’m missing out)的。倒不是觉得同事怎么不好,而是排斥这种仅仅依赖物理距离连接起来的社会关系。


有天和朋友聊到说为什么不喜欢发朋友圈。本质上朋友圈是熟人社交的线上衍生形态。我认为互联网应该以兴趣爱好三观为节点,连结成一个多元开放包容的平台。而朋友圈走到了一个反面:熟人、单一、封闭。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想去建立自己的社会关系,想去结识丰满有趣的人类,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成为他们想要认识的人。而成为他们想要认识的人,就是要去创作。


我总是会跟你讲那些我知道的故事。

六年前我关注了一个up主。她名校毕业,司考失败,在周围一众成功者的peer pressure中逃离回七八线老家。后来从0开始,自己捣鼓发一些视频。她让我最羡慕的不是粉丝数、自由职业、和个人品牌的巨大商业价值,而是我分明记得她六年前畏畏缩缩的样子,现在却变得愈发自信笃定,照片中的笑容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


还有四年前,我创业的时候找了微博上一个kol发广告。kol的经纪人是她男朋友,聊了些两个人毕业留在日本,最近辞了工作准备全职自媒体的故事。零零碎碎的细节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们当时十分用力,微博却也半紫不红,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后来的事情呢,就是他们去了b站,成为了人尽皆知的up主,视频播放量动不动破百万,时不时上b站全站排行榜。去年的百大up上也看到了女生,在满屏的弹幕下挥手大笑。

.......

你有想法,就尽情表达好了。内容创作从来没有失败一说--要么有效,你就继续然后完善;要么无效,你反而能学到更多。六年过去了,这仍然是内容创作者最好的时代。


9.

上个月有个大连理工研究生自杀的新闻。一般看到这种新闻我只是会唏嘘一下,但看到六年前男生在贴吧发的帖子,内心却有一种被轰然击穿的感觉--2014也是我们入学的年份,他在那时候好奇「冬天的雪大吗?」,却在6年后选择了自杀。


是不是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满怀希望,然后一次次失望,又一遍遍被生活的巨大惯性推着走,最后就这样死乞白赖地活着。


洛克菲勒的信中说,克服绝望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持续(用自己的行动和努力)创造出各种可能性以跨越障碍。我觉得「创作」就是一件「创造出各种可能性以跨越障碍」的事情。


10.

最后有一个小番外。豆瓣上有个很热门的广播提问—「大家生活的支点究竟是什么呢?(换句话说,究竟是因为什么东西所以愿意承受和忍耐生活中无穷无尽的困难和苦难呢?)」


我很喜欢一个回答--排名分先后:想象力,创作,爱。简言之,是自己信仰的价值体系,包括超越性的审美和智性的情感。


所以去试一试吧,逃离韩料店。在24岁的最后一天里,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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