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2007年
作者：冯超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2012年，美国游戏巨头暴雪发布《暗黑破坏神3》，游戏角色“正义天使泰瑞尔”因为跟时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太像，引起玩家热烈讨论。那时，奥巴马正在为连任奔走竞选。不少玩家猜测，如果奥巴马竞选失败，那么游戏里的天使就会死于剧情设定，如果奥巴马继续当总统，那么天使就会拯救世界，登上权力巅峰。
暴雪的负责人笑着说，人物长得像，是你们太擅长联想了，这并非暴雪的意图。最后，奥巴马连任成功了，暴雪也被认为是游戏圈政治正确的一个代表。
电子游戏是继绘画、音乐、电影等艺术之后的第九大艺术。搞艺术的人，即使不去参加文艺座谈会，也知道举精神之旗、立精神支柱。美国游戏界本来是按照奥巴马老婆的“when they go low, we go high”以及希拉里的爱与和平，种族平等，消灭歧视，弘扬LGBT亚文化的左派路子上走的。暴雪选一个黑人当天使，另一家美国游戏巨头EA不仅成为美国同性恋最佳工作场所，在《质量效应》、《星球大战：旧共和国》等游戏里还引入了同性恋角色。
大右派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当演员梅丽尔•斯特里普、歌手凯蒂•佩里等一批用一张A4纸都列不完的演艺界明星们开始含沙射影羞辱他时，总算为游戏界的艺术同行们出了口气。
美国人做游戏，真是懂国情，又反映国情。
壹
当下的中国游戏人，恐怕对杨南征这个名字很陌生。但他研发出了中国大陆自制的第一款商业游戏《神鹰突击队》，算是大陆游戏行业的领路人。他最大的失误是不懂经商，没能把《神鹰突击队》继续做下去。他觉得，如果坚持一下，就会是CS（反恐精英）的发展思路了。
他父母打过仗，小时候的礼物之一就是大阅兵时的纸做坦克模型。家人把他送到毛泽东老师徐特立担任校长的北京育才小学，后来，杨南征读了军事院校。
1993年，他自己印制了广告，去北京兵科院张贴。广告大意是，他发明了一种兵棋游戏，这种游戏能培养未来的将军。一家IT公司的老板去小卖部换酱油时看到这个广告，便找杨南征合作研发游戏。除了《神鹰突击队》，他研发的游戏还包括《鸦片战争》、《八一战鹰》、《长征》等等。
杨南征脑洞可真大啊。在《鸦片战争》游戏里，他想表达的是反腐情结：作为一个爱国青年，你怎么才能绕过一道道腐败的门槛达到报国目的。
在他觉得最值得而又投入全部精力的《长征》游戏里，他把党内的路线斗争做成游戏，依据史料设置了14次党内重要会议场景，为每位参会代表设计了4种不同策略角度的发言。玩家选择不同的发言，会议将产生不同的决议，进而影响下一场战局的初始条件。
杨南征回忆说：“当时有人顾虑，玩这样严肃的历史主题是否会侮辱党和红军？我说，毛主席挽救了红军，玩家却导致了红军被消灭，恰恰证明需要向毛主席学习啊！我是想用这种方式让玩家学习历史，于是得到了新闻出版署的认可。”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们党有腐必反的决心，也成为游戏的主题。2007年，由海曙区纪委、共青团海曙区委、海曙区西门街道党工委等单位研发的《清廉战士》上线。这款由包青天代言，历时两年多自主开发研制的公益性大型在线游戏，却被网友称为幼稚可笑，技术上Bug无数，内容大肆抄袭，运行不久就关闭了。
几年后，打老虎的反腐运动开始了，人民网顺势上线了《打贪腐》的网络游戏。该游戏类似于打地鼠，画风超级简陋，玩家使用电棍击倒随机出现在监狱窗口的贪官即可得分。人民微博说：“只要你轻轻一点鼠标，‘老虎’‘苍蝇’统统现出原形。你会是反腐英雄吗？”
跟杨南征那款融合党史的《长征》游戏很像的，是2014年深受诸多玩家喜爱的谍战游戏《潜伏之赤途》。不可思议，这是一个化名为范特西的清华大学博士的实习作品。在这款画风罕见的游戏里，中共红色特工潘汉年、袁殊等人都以化名出现，剧情和台词备受推崇。很多网友都说这款游戏表达了革命年代的人性，去掉了脸谱，但次年它就在互联网上消失了。有个游戏网站特意写了篇文章纪念它，标题是《一款非主旋律游戏的消失》。
若是要弘扬主旋律，还得依靠大的游戏公司。2004年，盛大在美国上市，成为全球市值最高的游戏公司和中概股公司。而它的创始人，年仅31岁的陈天桥成为当时中国最年轻的首富。
当年，陈天桥还研发了一款名叫《学雷锋》的游戏，作为中国共青团成立85周年的特殊礼物，在团中央旧址“渔阳里”纪念馆投放，供前来参观的青少年体验。在这款游戏里，只要你捡垃圾，扶老奶奶过马路，就能得到积分，并可得到小红星的奖励。
但不论是大陆游戏奠基人杨南征，还是2004年的首富陈天桥，他们能进入历史，还得感谢伟人邓小平。1984年，邓小平同志提出“计算机的普及要从娃娃做起”的口号，像联想一样的高科技公司相继组建，中关村电子一条街初具雏形。这些事物都是孕育中国游戏产业的基础设施。
时光荏苒。现在的娃娃们真幸福啊，他们人手一个智能手机随时随地玩起手游。2017年的小升初、中考、高考、驾照考的形势既复杂又严峻，因为马化腾的《王者荣耀》和丁磊的《阴阳师》跟历史知识无关，却分散他们太多的精力。
如今，网易已成为国内数二的游戏公司，腾讯已经跳出中国，它的市值排名全球前十，成为全球游戏营收第一的公司。陈天桥真的成了信使雷锋，告诉同行游戏造富速度有多快，然后自己的游戏帝国走了下坡路。他那款《学雷锋》游戏没起来也是没能反应国情，首先，学雷锋不是Cosplay；其次，游戏里扶老奶奶过马路可以得到小红花，而现实里的娃娃们想学雷锋，但会遭遇到碰瓷的老奶奶呀。
贰
新世纪的2007年， 论干支是丁亥年，属猪。
借用学者黄仁宇的话来说，当年，可谓四海升平，党的十七大隆重召开，帝国幅员辽阔，小灾小难酿成大灾，也无关宏旨。但在我国游戏行业却发生了若干容易被忽视的事件，这些事件表面上独立，细小，却是十年后的2017年互联网格局形成的机缘。
2007年，有三家游戏公司上市。金山登陆港交所。当时，金山的游戏年收入接近70%，金山的WPS、词霸、毒霸这些肩负民族软件产业振兴的产品露出疲态。CEO雷军游击战、阵地战打了无数场，奋战了17年，某段时间通宵玩游戏，做测试，疲惫不堪。当年，金山旗下西山居发力运营公司历史上第一款真正的网游——《剑侠情缘网络版》。雷军后来选择离开金山，当小米出现后，互联网思维成为他的符号，游戏距离他越来越远。
雷军确实太苦了。这一年，池宇峰带领完美世界上市，公司只有三岁；史玉柱带领巨人上市，公司也只有三岁。值得一提的是红T恤达人史玉柱。他用保健品脑白金偿还了几亿元的债务后，痴迷上游戏，某些时候员工进了他的办公室，他还得悄悄关掉电脑屏幕。巨人上市还得感谢那款名叫《征途》的游戏。
2007年，朱骏的第九城还在代理着暴雪的“魔兽世界”。但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足球上，收购上海申花，组建新的俱乐部。关于第九城的衰落，则是两年后的事情。2009年，丁磊从朱骏手里抢到了魔兽的代理权。关于这段历史，互联网上全是传说和黑历史。
2007年，李彦宏的百度游戏平台正式上线；张朝阳的搜狐推出自主研发的首款网络游戏《天空八部》，两年后，从搜狐独立出来专注游戏的畅游也实现了上市。
如果站在当下，再回看21世纪初的互联网圈，就能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在未来的江湖拥有一席之地，还得做好游戏。张朝阳的畅游没做起来，搜狐的市值现在只有15亿美金，大约是网易的二十五分之一，他的一脸抑郁旁观者也都理解。新浪没能在游戏里弄出动静，幸好曹国伟奋力一搏，快速、尽全力推出了微博。但现在微博13.7亿元的季度收入，只能算腾讯手游收入的10%。李彦宏的危机和掉队就不多说了。今年1月，他以12亿元的价格出售了公司的移动游戏业务。报道称，百度之所以出售游戏业务，主要是因为该业务一直开展不利，且腐败严重。
2007年，网易丁磊的《大话西游3》开始内测。6年前，差点被摘牌的网易发布了《大话西游》。至于为啥进入网游，丁磊说自己搞的创意老是被新浪、搜狐抄袭，网游技术含量高，他们抄不了。游戏成就了网易，这块儿收益如今占了网易的70%。
2007年，马化腾的游戏事业实现了腾飞。DNF（地下城与勇士）、CF（穿越火线）等多款产品都在这年签下。马化腾在2003年就开始琢磨起了游戏，奈何中间3年就是没有起色。自研路上的不顺让他重新审视代理路线，此时腾讯加强了品控。后来，DNF、CF以及LOL（英雄联盟）成为中国网游界的铁血天团，血洗中国网游榜单。几年前，福布斯还写了篇文章，标题中说，CF赚钱最多，但为什么没听说过？
但是，2007年那会儿的游戏风云人物还是陈天桥。他曾突袭新浪，虽然被曹国伟的毒丸计划瓦解，却赚了不少钱。那年，他以5.05亿元的收入还坐在中国网游的头把交椅上。他踌躇满志，即使游戏再赚钱，他也想跳出游戏，做更大的事业。
陈天桥进入游戏，是被形势所逼。他拿到几百万美元融资，想做动漫社区。眼看快要烧死了，他赌一把，就代理了韩国的网游《传奇》。这款网游让他一步登天。但是，这位复旦经济系毕业生，昔日的共青团团委却鄙视游戏。
代理传奇时，他亲自测试，沉迷其中。一个通宵奋战后，他的角色升到28级，出招时，技能特效是一道白光。第二天，他跟老婆说，我练级辛苦的要死，结果就是美工加了白光特技，技术上改了点数据。说完这话，他卸载了《传奇》测试版，再也没碰过别的游戏。他成为家长眼中的罪魁祸首，被《人民日报》头版点名，有人玩游戏心脏病突发死亡，丢失装备的玩家有的冲到他办公室大骂，有的到盛大总部玩自焚。
他在一篇文章里说，自己有家国情怀，网游承载不了梦想。“我每年上交国家利税有1个亿，如果这是在钢铁行业或者汽车业，一定会被当成大企业的典范而大加宣传，而我却不得不小心谨慎地收旗放帘，不敢对外多说一句话，所以转型是早就在计划之中的事情。”他试图打破游戏宿命，规划了中国“迪士尼”的版图，但因为时机、政策等原因没有成功。2014年，盛大游戏出售。陈天桥得了场大病，现在专注投资，痴迷于脑科学。
陈天桥逐步告别游戏身份，但他对其他网游公司的援助，也发生在2007年前后。当然，援助也是无奈之举。2004年，史玉柱做《征途》，去陈天桥的办公室参观，但史玉柱前脚刚走，盛大的《英雄年代》游戏研发团队辞职，跑到史玉柱旗下。据说，当时盛大看《征途》有抄袭嫌疑，准备起诉，陈天桥放了史玉柱一马。那个时候，陈天桥已经考虑到免费游戏模式，不过这招却被史玉柱发扬光大了。
2007年，马化腾把盛大的游戏干将姚晓光勾搭到了企鹅家族。
姚晓光与陈天桥在2000年结缘，当年，陈天桥委托他们做款名叫《炸弹狗史丹莫》的游戏，准备做个像米老鼠的动漫 IP。姚晓光完成任务，但陈天桥觉得资金紧张，又反悔了。2003年，在游戏界摸爬滚打，经验值渐长的姚晓光带着自己的3D引擎加入盛大，成为某款游戏的制作人。他在研发部门的墙上贴上“让我们悄悄超过BLIZZARD”的口号，尽管他笑称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等到姚晓光来到腾讯，再等到马化腾手里的移动互联网门票逐渐升级成VIP规格，手游重任就交给他负责了。如今，他悄悄躲在幕后，笑看着小学生们对《王者荣耀》的卓越贡献：月活破8000万，流水30亿。
2007年，盛大的CFO张勇加盟阿里。那时张勇刚过而立之年，由蔡崇信介绍给了马云。在西湖畔喝茶的时候，马云问：你为什么来阿里？张勇答：很简单，我已经干过一个30亿美元的CFO了，我想干个300亿美元的。张勇到了阿里，成为逍遥子，成为阿里巴巴的CEO。
2007年的事情可真多啊。那年，《南方周末》刊出重磅特稿《系统》，此稿的主题是探讨史玉柱的《征途》如何利用人性赚钱，记者是曹筠武，编辑是李海鹏。只有看完原文，你才能理解李海鹏的这句话——这个报道的根底就是政治，中国社会的浓缩版；极权资本主义的脉络贯穿始终，让信息扣题，让整个报道的力量更大。
曹筠武如今供职于阿里巴巴，花名“诸野”，熟悉他的人还是喜欢叫他“小虫”。2010年，马云说：“我们坚定地认为游戏不能改变中国，中国本来就是独生子女家庭，孩子们都玩游戏的话，国家将来怎么办？所以游戏我们一分钱也不投。人家投，我们鼓掌，但我们不做，这是我们的一个原则。”此外，马云还曾公开表态“饿死不做游戏”。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阿里巴巴也做起了游戏，最近准备投资10亿布局游戏IP生态。
2007年早已经过去了，没人会怀念它。那时候还是PC互联网的时代，没有iPhone。那时候游戏还被叫作“网络毒品”，“十万伏特杨永信”正在疯狂电击着那些“网瘾少年”。
那一年，做着游戏却又三心二意的，做着游戏又憎恨游戏的，做着游戏又没方向的，做着游戏苦熬坚持的都混在一起。十年后，游戏人间，见了分晓。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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