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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与世纪天乐的最后一天

2017-10-07 于静 商业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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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静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世纪天乐的闭市成了他们圈里的大新闻!


我是从石景山的一个服装市场听到这个消息的。


9月的一个周末,闲来无事的我散步到这里,这种服装市场与菜市场有些相似之处,琳琅满目与人多嘈杂中总会带给人生命的烟火气。


一家外贸店的衣服不错,我在这里购买了一条据说进口自意大利的丝巾以及一件质感还不错的衣服,随便跟店主攀谈了几句。


他建议我趁现在这种市场还在,可以在这里淘淘货。其实我已经很久不逛这种商场了,质量不好把关,而且讨价还价这种技术活儿真不是我擅长的,偶尔闲逛到这里,是因为喜欢这里的“人气儿”。


这样的商场已经不多了,再想淘货就没机会了,店主这么劝我,可我也能听出来,这更像是他对自己生意行将终结发出的一声叹息。


“你不知道动物园批发市场的世纪天乐10月6日也要关门了?”


自从北京市疏解城市功能政策下发以来,这种商场以及沿街小餐馆、食杂店、美容美发店、洗衣店一天比一天少,虽然我并不常光顾它们,但行走在路上,从穿墙的洞口与张贴的封条中就可以看到它们消失的痕迹,以后想在北京寻找这种原生态的地方不容易了。


根据北京制定实施并修订完善的全国首个以治理“城市病”为目标的新增产业禁止和限制目录,以及2015年4月通过的《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北京正剥掉“白菜帮”,集中发展“白菜心”,加快构建“高精尖”经济结构。


与制造业、建筑业、批发业一起,分布在北京城区中的上百个小商品交易市场成为疏解对象,构成了被剥掉的那部分,取而代之的将是文化创意、金融类科技服务业。


这场民意与权力的博弈,随着世纪天乐这家动批最大服装批发市场的谢幕,也将走到终点,曲终人散。

 


“疏解方案不变,10月6日坚决闭市。”


“早签约,早省心,标准绝对不变。”


“疏解非首都功能,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




这个政府主导的疏解工程,因为贴满了标语以及站满了保安而充满了政治意味。10月2日,北京又下过一阵秋雨,天气更凉了。商场里人头攒动,让人感觉温暖,也会让人觉得闭市宣传做得不错。我刚刚往电梯口一站,便看到四五个保安走过来,在电梯口张贴了几张写着甩卖字样的告示,他们手中还拿着厚厚一沓。


动批太大,世纪天乐又不紧邻地铁站等显眼位置,而且自从疏解政策下达以来,这里的商场很早就摘了牌子,但由于名气在外,即使在它即将关门闭市的时刻,也有人慕名前来。我在已经闭市的众合商场门前听到有两位顾客询问旁边的保安,哪个是即将关门的世纪天乐。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场晚景生意。


沈建国在石景山的生意并不太好,那天,商场人不多,30%的利润今非昔比,而且这家商场9月30号闭市。


这已经是他两个月来经历的第二次商场停业。8月底,西苑商场停业整顿,由于靠近圆明园、颐和园等旅游景点,物业打算把那里的服装生意改造成礼品、特产生意,沈建国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在9月初来到石景山的这家老市场。


其实他挺习惯这种流浪的生活,特卖会、赶大集,以及到这种将要闭市的地方甩甩货,自从中央八项规定下发以来,这种打游击的生意比固定在一处守株待兔强太多了。


接下来,他打算到世纪天乐找个摊位碰碰运气。


世纪天乐是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中面积最大、商铺最多、服装档次也最高的商场,地上21层、地下3层,摊位数3200余个,从业人员9700人,这个市场从2005年8月开业,至今已经营12年。 


在沈建国的朋友圈里,天乐算是很有“权威”的一个服装批发市场。它的闭市,相当于北京市服装市场疏解工程落下帷幕的一个标志。


可是临近月底时,我问他们找到摊位了没有,他的妻子却告诉我,由于临近闭市,这里的租金涨了太多,与月中打听到的价格相比,几近翻倍,远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放弃了。

 


外人看到的是熙熙攘攘,身处其中的人恐怕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熟悉的人都知道天乐地下一层是生意最红火的地方,即使现在也如此。


只不过一个名叫桔子家的店铺已经拉上了门帘,露着破了洞的粉色布帘。我记得这家店,半年前我到这里的时候,还被他们的火爆生意吸引。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在门口叫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往外传递衣服,一件接一件。




如今周围其他档口都在营业,他家为什么关门了?我把电话拨过去,一个女生告诉我,他们已经把货甩完,接下来会在杭州一家服装批发市场开店,而当男生接过电话时,却有些恼羞成怒,我们还要处理库存,还要给孩子转学,又要忙新店进货,再也不想多说什么。我顿时想到了他们的忙乱、焦虑,甚至还会有些不愉快,不敢再打扰。


沈建国从朋友那里得知,因为一些纠纷没有处理好,这里还发生了一些让人伤心的事情,可这也是任何博弈难以避免的。


这场生意的成败,靠政策,也考验人的感觉。


就像商场外面张贴的条幅:“不要相信谣言,相信自己的感觉。”


一步慢了步步跟不上这个逻辑在这里同样适用。来的早的,挣钱多的,对于晚景生意并不在意,入场晚的,也会像玩股票一样被套牢一些钱,如果在政策突然下达后还不能及时出清货物,将极大挑战他们的心理防线,甚至也会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因此,为了避免商户纷争,几乎每一层都会看到许多维持秩序的保安。


那些走在政策前面的,很早之前就去广东十三行、杭州四季青等地方找到了新的归宿,或者干脆做起了网店,五一时,燕郊东贸等北京近郊的新商场也在招商,当时很多商户因为这里冷清聚不起人气没有过去,后来听沈建国说,现在,燕郊好位置的商铺已经不好找了。


生意场上的所有感觉或许只有让时间过去,回忆拉长,才能酿出一杯可以入口的酒。


习惯了迁徙、流浪的沈建国因为见惯了这种撤退而心态平和。


年轻的时候,他在浙江老家开船,赔了钱之后来到北京从事起服装生意,他去的第一个市场是天坛附近的天外天,这个市场很久之前就纾解了。


后来生意时挣时赔,辗转过地摊和几个市场之后,前些年在车公庄附近的官园批发市场租下了一个摊位,他的许多老乡则去了不远处的天意商城。我见到他的那几天,天意刚刚闭市,新闻报道,很多消费者到这里拍照留念,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如今,他的老乡都将加入他“流浪者”的队伍。

 


即使早在2014年动批疏解工作就开始进行了,但这里的商铺们至少在今年五一那会儿还心存一丝侥幸。当时,很多商铺不愿去想这种还没有确切日期的事情,生意能做一天算一天。


世纪天乐其实是原定于2016年底完成疏解的市场,在商户与政府的抗衡中,疏解工作一直持续到现在。本计划于2016年疏解的东鼎也还在营业中,几乎所有商场的疏解时间都有所延迟。


这也可以折射整个动批的疏解之难。中国经济网的一篇报道称,整个动批商圈十几个批发市场有一万多家商户,产权复杂,业主单位众多。这些业主大都将市场经营权层层转包,催生大量的“二房东”、“三房东”,导致疏解的利益诉求严重碎片化。


而以政府为主导的疏解模式有其尴尬之处:一方面,业主漫天要价,如果完全满足,20万平方米疏解任务可能需要几百亿元补偿资金;另一方面,政府又不能强制搬迁,城管、工商一出动,可能引发群体事件。


但达摩克里斯之剑,手起刀落,说来就来了。9月9日市场外的墙壁上张贴出了正式的疏解公告,10月6日下午6点闭市。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度有着“亚洲最大服装批发市场”之称的“动批”满足了人们基本的着装需求,如今,在消费升级、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大背景下,这种低端产业已经不符合北京市发展定位。


完成了自身使命的动批,调整和转移成为必然。在2013年北京市西城区“两会”上,西城区委书记王宁表示,动物园地区每年给西城带来经济效益约6000万元,但政府支付的交通、环境等管理费用超过1亿元。


他说,“1992年形成‘动批’,高峰时日均人流量10万人,近千辆汽车出入,大量的人流、物流、车流高度聚集,造成了交通拥堵、环境秩序混乱等城市病,也引发了一些安全隐患。”


商户们有自己的苦衷,但跳出他们的视角,人们会明白,疏解工作有其必然,也不以个体意志为转移:


2015年1月11日,天皓成市场正式闭市,成为“动批”第一个整体撤市的楼宇;


2015年6月,时尚天丽市场和长征物流正式关闭;


2015年12月,聚龙闭市;


2016年2月,金凯利德闭市;

……


动批共有13个市场,2015年至2016年完成了8个市场的疏解工作,在最后的5家商场中,万容天地于今年6月闭市,7月底,众合这家主营韩国货品的老商场也关闭了。


北京市发改委主任今年初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这5个市场疏解完了之后,动批这个名词可能就消失了,就成为我们历史记忆的一部分。”

 


初到官园批发市场的日子是沈建国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那时政府管的不严,很多企事业单位的公职人员可以利用职务漏洞,虚开发票,当时,进价几百元的衣服可以很轻松卖到几千元,政策严格之后,他的生意顿时暗淡了许多,他把店铺转租给了别人,一年可以挣几万元租金,他自己则利用多年积累的人脉,在北京市各个角落里从事起游击战的生意,他也从这种“撤市”带来的“回光返照”中尝到过甜头。


世纪天乐关停之后,动物园批发市场只剩东鼎与天合白马两家商场了,据说,东鼎的疏解工作已经启动,为了证明疏解工作执行的很快,附近的保安告诉我,你瞧,它旁边的银行已经关闭了。


今年年底,沈建国的大本营官园市场也将关闭。


没去成世纪天乐的沈建国跟着老乡去了北京南城的一个秋季展贸会。


等到11月中旬,他将带着家人去海南,那时候北方人开始去那里度假了,做生意的少,挣钱更容易一些。近几年,他都是靠着这种流浪生意赚钱的,而他积累的最大一笔财富,则是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可到明年春天再回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北京找到一个可以继续“流浪”的生意场所。


你很难从他的讲述中感受到无以为继的悲伤,甚至还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坦然,好像注定要走到这一步,大家心照不宣,也好像一路走来积累了太多“财富”,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毕竟退无可退的时候,还可以飞,他们也是自由的。


截至到今年6月,北京市疏解非首都功能成果新闻发布会对此类商品交易市场疏解工作给出的“成绩单”是:共调整疏解了392家。


而最近颁布的《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再次对疏解非首都功能施加砝码:要以资源环境承载能力为硬约束,实施人口规模和建设规模双控,严格守住人口总量上限、生态控制线和城市开发边界三条红线,倒逼发展方式转变、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城市功能优化调整。



“北京市常驻人口规模2020年控制在2300万人以内,2020年以后,长期稳定在这一水平。另外,2020年中心城区常住人口规模控制在1085万人左右。”


他们都是被疏解的对象,他们都将离开这个长久奋斗过的地方。


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无论他们漂泊何方,这个叫做世纪天乐的地方将留在这里,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对于搬迁后的“动批”,西城区的规划是以科技、金融、设计、公共服务为主,实现新的高端业态聚集,形成新的功能区域。


他们的未来值得期许。


(文中人物为化名)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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