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中国妖术大恐慌！
作者：冯超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公元1768年，乾隆治理的江南出现一种妖术，据说，法师和方僧提取一个人的名字、毛发、衣物等，便可以摄取此人的魂魄和精气，使之为己服务。
这种妖术很快在全国流行，帝国开始了清理妖术的大行动，但折腾一年，真相大白，这就是一个闹剧：妖术就不存在，而很多人正在利用这种妖术，剪除异己，制造无数的冤假错案。
这是史家孔飞力在《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一书中讲述的事件。
到了2020年，一个新型妖术又在流行，按照某些媒体的描绘，它可以对他人进行洗脑，精神控制，为自己服务，名叫PUA。它先在涉及人际关系的爱情领域里，主要由男人“施法”，横行无阻，据说害了不少女生，接着蔓延至家庭、职场。很多人开始控诉：
我被渣男PUA了；我被父母PUA了；我被老板PUA了。PUA，听起来真是一个妖术呵。（哎，要是PUA这么管用，大国关系还这么难？）
而观察PUA在国内媒体上的传播过程以及报道文本，我认为，所谓的PUA的“精神控制”，是一个被添油加醋、夸大、用来制造恐慌的词汇。
楔子
在百度指数上，我们可以看到PUA在国内的传播阶段：2018年的5月之后，逐渐被人所知。
这个指数与媒体的报道存在相关性。
读秀数据库显示（只收录报纸，不包括期刊、网媒），截止2020年7月31日，国内的报纸对PUA的报道，共计113篇。而2018年5月之后的报道达到109篇，占比96%。
在2018年5月之前，仅有4篇报道，其中有2篇是介绍PUA导师技巧的报道。
而另外2篇，则有些意思了。
2017年8月，《成都商报》以《交3万培训情商让爱情事业双丰收？小伙：一场骗局》为题，报道了个事件：两个穷小伙子，从外地辞职，借钱贷款，各自凑了2.98万元的学费，参加成都一个名为浪迹教育的PUA培训。
这两人也不是学完就去泡妹，而是希望通过只有7天，近3万元的培训课程，提升情商，成为PUA导师，去教别人PUA，挣大钱。但他们最后发现，这个培训就是虚假宣传，自己被骗了。
2018年4月，《金华日报》以《pua课程让家长难接受》为题，报道了一个母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找到对象，就替儿子报了每节达到上千元的PUA课。但是这个课程，就是买衣服、换发型、经营朋友圈，买豪车。
这位母亲说，这就是教人换个浮夸的包装，毫无技术可言。她觉得，学费白交了，被骗了。
PUA作恶的产业链，按照这两年媒体的报道，精神控制术的全流程是这样的：
①男生→②交笔昂贵的学费→③听导师的PUA课程→④实施PUA精神控制法术→⑤伤害女生
网上流传的PUA教程
但是，这里边的一些环节，疑点重重。
②③两个环节中，PUA培训机构为了收钱，造假的可能极大。比如虚假宣传。导师为了证明自己很厉害，打嘴炮说自己与多少姑娘发生了关系。一个人嘴上说他睡了多少姑娘，与他实际上睡了多少姑娘，是不一样的。
而为了钱，某些培训机构也会无耻地造谣，炮制出鼓励自杀、传播性病等案例，这些当然要抵制，但是，如果这些又是假案例的话，那还是嘴炮，谈不上女性受害。
况且，这种技术的效用究竟如何呢？每个搞知识付费的大v都知道宣传我这个课有多好，这种价格动辄上千上万的PUA课程，当然也会打嘴炮宣传。
最可怜的，其实是男生，他们高价报了个班，一无所获。他们空学烂技，在他们想PUA女生之前，已经被培训班PUA了，当了韭菜，交了一大笔智商税。
可是，即便PUA产业中间环节存疑，即PUA技术被培训机构夸大功能，甚至可能是失效的前提下，舆论却依旧在渲染精神控制与PUA有多可怕。
迷雾
2018年5月之后，PUA的报道达到109篇，对PUA的批评可谓火力全开。
阅读这109篇报道，并剔除评论、转载、短消息报道，而真正对PUA行业有一定调查的报道，其实就剩《新京报》等媒体的几篇报道。
图源：《和陌生人说话》视频截图
2018年5月24日，新京报以《“PUA情感操控”背后的财色陷阱》做了报道，这篇报道引用一位PUA导师的话：“早期只是分享男性如何通过技巧和心理学应用，去接近、搭讪自己喜欢的人，但后来演化成骗色、骗财的手段，设立所谓步步陷阱的情感操控术，甚至不惜会导致对方自杀来达到情感操控目的。”
就是从这篇报道开始，PUA在媒体叙事里，开始与精神控制挂钩。
新京报卧底了一个名叫“享妞军团”的课程，这个课程，有2000元、3000元的档位。课程介绍，最后几章的名称为“疯狂榨取”、“专属烙印纹身鼓励”、“宠物养成术”、“自杀鼓励”等。
这种违反公序良俗的课程，新京报做了呈现。但这种强调“自杀鼓励”的高价课程，固然不要脸，但这种课程是否是培训班为了收钱，而制作的概念、营销噱头呢？
2018年5月28日，新京报以《起底PUA：被商业化的情感操控术》为题，又做一篇报道。在这篇报道里，放了张截图——PUA学员诈取财物。
这种截图，媒体可以呈现。但它不一定是事实，是不能当做证据使用的。它可以伪造，造假成本极低，微商不也是这么干的么？
而在其他媒体的报道里，PUA导师也是神人。
有的PUA导师，自称一天可以睡三个女生。而想要成为PUA导师，要经历
“百人斩”，和100名女性发生过关系。
但是，为了忽悠学员交钱，撒谎、寻找女演员、甚至性工作者配合来造假，难么？
综合媒体以及网络新闻，目前PUA的几个重点的阴暗面包括几个方面。
隐瞒传染病，包括艾滋病，与多名女性发生关系；利用迷药，迷奸；利用精神控制术，对伴侣进行打压，教唆对方自杀。
这些阴暗面，哪怕不是PUA组织做的，都是犯罪行为。但目前有真正的PUA刑事案例么？
没有。
有评论说，虽然PUA组织涉嫌多个罪名，但取证困难，因此很难追责。但是，我们按照常理推测，一个PUA组织通过虚假营销的手段，打打法律擦边球，刷新道德底线，就能诱惑学员交高昂的学费，它有什么动机去犯罪呢？它是弱智么？
案例
2019年5月，江苏省公安机关网安部门查处了一起搭建网站兜售非法PUA教程、传播涉实施诈骗、淫秽色情等违法信息的案件。
这个案件被称为全国PUA第一案。
这位涉案人徐某，开设网站，在网上兜售2000G的PUA教程，教程以“自杀鼓励”“宠物养成”“疯狂榨取”为卖点，突破道德底线，把女性直接称之为“猎物”“宠物”，或教唆伪装成成功人士诱惑涉世不深的女性以骗取财物，或传授如何让女性失去理性，甚至不惜自杀等证据事实。
但徐某的处罚结果是，拘留5日，罚款5万，网站被封，课程被清理。
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行政案件，而非刑事案件。涉案人只是因为教材违规而被关了5天。
是否真的有女性自杀，或者被诈骗？是不是徐某涉嫌教唆他人犯罪？警方并没有证据。
而那个被人人喊打的PUA机构浪迹创始人王环宇，2018年初，他在视频中介绍自己是中国最牛的PUA，并声称自己PUA了600多名女性，受此影响，他在看守所呆了37天。
是的，在人人喊打PUA，各界人士咬牙切齿之时，这位中国PUA的鼻祖只在看守所呆了37天。
而截至目前，真正进入法庭的PUA案件，还只是经济纠纷，就是男学员交了学费，觉得被骗了，要求退钱。
其中一例，就是浪迹。
2017年，学员将它告上法庭。这些学员，就是本文楔子部分提到的案例。两年后，法院认定，浪迹情感的培训内容违反社会公序良俗，判决合同无效，返还前学员学费。
另外一例，发生在北京。
2018年，陶先生交了3万元钱，跟着讲师学习搭讪技巧。课时不超过72小时，授课8次，先学理论，然后到西单等地实际操作搭讪技巧。但他称，自己参加培训后还是没找到女朋友，课程涉嫌PUA教学，违反公序良俗，于是将讲师告到法庭，要求退钱。
今年年初，海淀法院作出一审判决，驳回原告的索赔请求。
也就是说，法院是站在培训机构这边的，法院认为，没有证据表明讲师向他教授了诱骗女性而获得不正当利益的话术和方法，且合同是咨询服务合同，合同有效。
在这些案例中，相较于媒体对“精神控制”“鼓励自杀”等课程的白描，以及未经证实的各种业内人的自我发言被媒体照搬呈现，我们的有关部门，保持着克制，在打击PUA灰色地带的同时，又以证据说话：它既保护那些学员的利益，也在保护着合法培训机构的利益。
只是苦了这些男学生，天天幻想着短时间改造形象，被那些能控制女人的课程给吸引，当了一把韭菜。
而那些被PUA“精神控制”“自杀”的案例，还是一个个未经证实的传说而已。
*题图购买于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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