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1998

作者：任尚坤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1988，距离改革开放已经有10年时间，距离深圳成为经济特区，也有8年。在中国企业史上，它并不是一个特别起眼的年份。在它之前与之后，有着更具分量的1984和1992。

但是，对于今天迎来40岁生日的特区深圳来说，1988是足够值得张望的一年。当时按部就班的建设以及正悄然发生的变化，将是以后掀起中国产业转型与塑造商业格局的机缘。

思想大论战

深圳特区成立40年，每隔些年就总会有思想与文化层面的论争。较早的一次出现在1988年。年初，蛇口招商大厦举行了“青年教育专家与蛇口青年座谈会”。会上，蛇口青年就工作赚钱、自主择业、奉献社会等人生价值观问题，与专家展开了激烈论战，史称“蛇口风波”。

有专家在发言中提到，个别人到深圳的目的就是在别人创造财富过程中捞一把，特区不欢迎这样的淘金者。蛇口青年认为，即便淘金者的直接动机是赚钱，但客观上也为蛇口建设出了力。他们赚钱没有触犯法律，无所谓过错。

还有专家认为，不少个体户把赚来的大部分收入献给了国家，办了公益事业，这样的精神与实践值得提倡。青年们则表示反对，他们觉得个体户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因为“害怕”。他们主张个体户要理直气壮地将劳动所得揣进自己腰包，这样反倒体现国家政策的连续性与稳定性。发言的专家被青年们毫不客气地批评“假大空，思想在蛇口没有市场”。

一些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的观点，在当时这次并不十分正式的座谈会后，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大讨论，《人民日报》半年后发表了7000字长文《蛇口风波答问录》。而深圳蛇口的报纸也没有第一时间报道，直到编辑部接到袁庚的秘书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蛇口当家人袁庚授意打的，基本意思就一句话：“我站在年轻人一边”。紧接着，1988年2月1日，报纸上刊发了一篇《蛇口：陈腐说教与现代意识的一次激烈交锋》的文章。

这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思想论战，但多年时间你都能从中闻到变革与发展的味道。

世界工厂

特区发轫于蛇口，掌舵者袁庚，地道深圳人。国家领导原本想把深圳的南头半岛，包括蛇口、粤海、南头等30多平方公里的区域，给他做改革开放的试验田。但袁庚没敢要，他只要了粤海旁边的一小块地，2.14平方公里的蛇口。对此，他在自传中仍传递出一丝遗憾。他在蛇口打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同样不啻为一次思想解放。

从蛇口出发，深圳的大小工厂自西向东冒出来。对深圳企业呈现的地理特点，万科创始人王石曾说，“早期，深圳市中心在偏东面的罗湖区，但优秀企业的地理分布是越往西越多。中集、招行、平安的发家地蛇口在特区最西端，华为、中兴、华侨城也在市区西部。这种分布形态并没什么玄妙，其中原因是：越往西，国企体制影响越少，与海外投资的关系越密切。”

在区位上贯穿一众明星企业的，是一条东西走向、长30公里的深南大道。它有如城市化进程与经济建设的发动机一般，成为日后整个深圳的大动脉。

近年中兴、华为、大疆等公司遭受域外抵制，让人们不经意间注意到深南大道上五百强扎堆的粤海街道。粤海街道能培育一众明星企业，源自根植于此的深圳科技园。2019年，南山区GDP 6103.69亿元，以深圳1/10左右的人口和土地，产出了超过全市1/5的GDP。而粤海街道却以不足南山区1/10的面积，贡献了南山区GDP的半壁江山。

1988年，任正非正式出任华为总裁，决定进军通讯业务时，粤海街道仍密布村落荒滩，仅作为一个中转站存在。当初复原转业到深圳的任正非曾有过描述称，那时粤海门村附近，只有一条五米见宽，两边都是黄土的小道，名为“深南路”，即后来的深南大道。

工业化与城市化相互促进。深南大道断断续续修了13年，修建方向是自东向西，西进的第一站为“上步工业区”。这是深圳工业化与制造业的发端，自此开始了大规模的建屋设厂。

电子制造业曾长期是深圳的最大产业。1988年，在深南大道和华强北路交汇处，赛格集团旗下为上步工业区电子厂家配套的电子产品交易市场开门营业。它是全国首家专门销售国内外电子元器件的电子市场。市场火热，扩容，蔓延到整个华强北街区。

在外界看来，赛格电子为华强北指明了方向。日后成为“中国电子第一街”的华强北在赛格电子的带动下，逐渐明确并衍化为一片综合商业区。赛格电子加速了深圳的制造业向服务业转型，工业向商业迁移。而在向高技术产业升级过程中，赛格本身则慢慢掉队了，它被后起之秀康佳、创维超越，被华为、中兴等远远甩在身后。

它更是没赶上互联网浪潮。十年后在赛格科技园创立腾讯的马化腾，此时正和他的伙伴们备战高考。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办学仅五年，位于粤海门村的深圳大学。1988年，有两项基础设施获批修建：深圳机场与盐田港。马化腾生于海南，随父母搬家至深圳。他的父亲曾在特区拓荒期间，任深圳盐田港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

深圳的互联网还要迟至十年后出现。它当下字典中的词汇是制造、世界工厂与山寨。1988年，38岁的郭台铭携富士康在深圳办厂。深圳不仅吸引了郭台铭，它强大的世界工厂属性，还吸引了沃尔玛、麦当劳、松下、家乐福等跨国公司相继在深圳设立全球采购中心。

至于山寨问题，则只能留待真正的产业升级来解决了。

土地与金融

1988年，在酝酿十年之后，中国第一次全面启动住房改革。此前1987年底，为获取特区建设资金，深圳敲下了土地拍卖槌。在诸多产业当中，最惹人瞩目的自然而然当属房地产业。

此时已经创立万科，靠卖科教仪器赚钱的王石决意转做房地产。王石在深圳1988年第二次土地拍卖时，喊出2000万元竞购，远高于之前几乎要成交的1200万元。并没盖房经验的王石，因此还引起了深圳有关部门的注意，觉得他纯属瞎胡闹。

王石借抢到手的第一个项目“天景花园”，打响了万科的招牌。也是在1988年，海南独立建省，被确立为经济特区。潘石屹和冯仑相继跑到海南掘金。在中国北方大连，王健林创立了万达。此时，出身河南周口农村的许家印刚刚考入大学。四年后，他将在深圳创业。

自深圳在中国首创土地招拍挂制度，土地本身得到最大程度释放。1988年，不仅是深圳，也是全国房地产业急遽爆发的起点，城市化进程驶入快车道。

同年11月，王石主导的万科股份化改造方案获批。股改后，万科由十足的国企转变为了经理人控制。只不过，王石一手打造的万科股改标本，仍然存在遗留问题，在未来给自己招致祸事。日后接班王石的万科掌舵人郁亮，当时刚刚从北大毕业，来到深圳。

深圳是新中国证券市场主要诞生地之一。1988年4月，深圳发展银行普通股在深圳证券公司挂牌交易，算是开了深圳股市先河。12月，万科在《深圳特区报》刊登招股通函。而此时，离深交所成立还有一年时间，离其开业还有两年时间。

迟到的深交所，对深圳成为中国金融中心具有标志性意义。

深圳金融中心所在地理区位名叫“蔡屋围”。它是深南大道的起点。深圳特区成立后，早期的解放路、宝安路和深南大道在蔡屋围处形成了一个三角地。地王大厦、中国平安金融大厦等标志性建筑汇聚于此。

不过，真正定位蔡屋围金融价值的，是一个很多深圳人都不大能叫得上名字的建筑。它是三栋呈品字状的大厦，建造时间要早于地王大厦。它在1988年开业后，人们就习惯性称呼它“晶都酒店”，而逐渐遗忘了它的本名深圳金融中心大厦。

在晶都酒店落成后，中国人民银行深圳中心支行大厦、深圳发展银行大厦、深交所所在的深业中心等纷纷落户蔡屋围，他们共同构建起了如今的深圳金融城。当下，也有不少文章对深圳过快的金融膨胀表示担忧，还有关于房价、土地以及并不健康的工业、城市建设的讨论。

只是，当初蛇口风波时那般思想论战，应该很难再出现了。

参考资料：

① 李咏涛：《深南大道：一条街道的国家记忆》，《锦绣》，2010.12.16。

② 姜浩峰：《“最牛街道”粤海成长史》，《新民周刊》，2019.10.31。

③ 何大只 姚育宾：《中国地产史记 | 1988年：十年磨剑 房改全面试点》，乐居财经，2018.10.30。

④  孙今泾：《一份报纸和戛然而止的舆论试验:深圳和它的40年》，好奇心日报，2018.6.29。

*题图购买于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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