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动画片《红猪》一样，地中海之上广袤的空域别有一番风情

战斗机也能中“美人计”？

——是的，在风景优美、处处洋溢着浪漫和激情的地中海，一切都有可能。马丁·卡登先生是欧美军事历史界的著名作家，著作等身、德高望重。在《双身恶魔》一书中，他为读者们讲述了这个发生在地中海上空，交织着勇气、智谋、爱情与仇恨的传奇故事。

▲历史巨擎马丁•卡登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官方主页的留影

▲马丁•卡登的《双身恶魔》，有关P-38战斗机的经典作品

这个神奇的故事要从1943年6月4日说起。这一天，美军轰炸机部队从北非起飞，空袭地中海的意大利小岛潘泰莱里亚。投下炸弹之后，庞大的轰炸机编队掉头返航。“邦尼·苏”号B-17受到重伤，远远地掉在队伍之后。机长哈罗德·费舍尔中尉正拼命地控制着这头步履蹒跚的巨兽，孤零零地向南方的基地飞去。

▲“邦尼·苏”号空中堡垒的机组人员合照，该机生产编号42-30307，其左侧机鼻涂有称号“邦尼·苏”（Bonnie Sue），右侧机鼻涂有称号“薇琪”（Vichi）

这时候，飞行员们发现一架美制P-38G型战斗机飞近。费舍尔中尉等到了救兵，喜出望外，他迅速打开超短波无线电，在战斗机联络频道上与这架P-38的飞行员取得了联系。经过一番交谈之后，战斗机飞行员同意护送跛脚的“邦尼·苏”号返回基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他们的安全得到了保障。随后，这架P-38战斗机调转机头，跟在了飞行堡垒的后方，摆出了贴身护卫的架势。

▲美军P-38双引擎战斗机，在P-47“雷电”出现之前，它是唯一一种长程护航战斗机

转眼之间，剧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尾随的P-38战斗机猛烈开火，机头的1门20毫米机炮和4挺点50口径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狠狠抽打着 “邦尼·苏”号的机身！

本来已经身受重伤的轰炸机立刻失去控制，往下方的地中海一头扎下去。在飞机重重地撞击海面之前，费舍尔中尉竭尽全力地调整着飞机姿态，试图保持一个良好的水面迫降姿态。可惜的是，由于“邦尼·苏”号受到的损伤过于严重，机身在撞击水面的一瞬间解体碎裂，费舍尔中尉被惯性扯离了自己的座位，从驾驶舱前方碎裂的窗户中飞了出去！他挣扎着游上了水面，抱住了一块漂浮在水面上的飞机残骸，悲伤地发现其余机组人员全部牺牲。

最后，费舍尔中尉被赶到现场的英国救援人员捞起，送往北非的盟军控制区。

▲描写B-17机组人员进行水面迫降的油画，自从飞机发明以来，水面迫降从来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像费舍尔中尉这样机毁人亡

轰炸机被自家的P-38击落！

费舍尔中尉回到后方后，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顿时把美国陆航搅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指责费舍尔中尉信口胡言，但一名情报官沃尔特·B·希金斯少校却发现了事情的疑点。在梳理了所有的细节以及手头获取的情报之后，他终于弄清楚了费舍尔座机遇袭事件的原委。

▲驾驶自己的飞机袭击友军的轰炸机，这是P-38飞行员们听过的最蠢的“谣言”了

原来，就在费舍尔中尉遇袭的数周前，一架美军P-38G型战斗机出现罗盘故障，误降在意大利军队控制的撒丁岛，埃尔马斯机场之上。发现自己酿成大错之后，美军飞行员拔出腰间的点45口径手枪，试图破坏自己的飞机。但是已经太晚了，仅仅射出了几发子弹之后，这名飞行员就被一拥而上的意大利军警制服。意大利人马上将这架P-38G型战斗机视为至宝，将它开回本土进行大量的测试，并最终获取了飞机的主要性能数据。

▲被意大利人俘获的P-38战斗机，其机身上的美军机徽已被擦除，取而代之的是意大利机徽

这时候，一名叫做加多·罗西的意大利飞行员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方案：美军轰炸机群来袭，一旦投弹完毕、掉头返航后，罗西就会驾驶这架P-38起飞升空，冒充盟军护航战斗机，猎杀那些重伤掉队的轰炸机。这条瞒天过海的计策可谓非常精妙：对盟军轰炸机飞行员来说， P-38是常见美军的主力护航战斗机，在罗西驾机接近时，没有任何人会产生哪怕一丁点疑问。

意大利空军高层很快批准了罗西的计策，将这架P-38战斗机分配给他使用。事实证明了罗西的猜想，在几个星期时间里他的计策屡屡得手，接连击落多架盟军轰炸机。在P-38威力巨大的机头火力之下，没有一名遭到袭击的美军轰炸机组成员能够活着返回基地——直到费舍尔中尉的出现。

▲由于在费舍尔中尉之前，没有一位遭到袭击的美军机组人员能够幸存，所以费舍尔的话没人愿意相信也在情理之中

在获知自己遭人设局陷害之后，费舍尔中尉心中的复仇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费舍尔中尉向自己的上级，大队长比尔·霍尔上校提出了一个“诱饵”战术。

费舍尔中尉的战术核心是征用一架正在欧洲战场上测试、火力强大的YB-40轰炸机。这是由B-17空中堡垒改装而来的试验型飞机，用于保护轰炸机编队的安全。为此，YB-40的自卫火力得到大幅度强化：机首加装了一个双联装机枪塔；机身中段背部的一挺机枪升级为新的双联装机枪塔；机身两侧的单联装机枪也强化为双联装。与此同时，机身内那个巨大的弹仓改成了所有机枪手的弹药库，总弹药储备量达到了惊人的10400发！可以说， YB-40已经完全化身为一只火刺猬，完全可以担当轰炸机群内护航机的角色。

▲相对于原版的B-17来说，YB-40轰炸机的自卫火力得到了长足的提升

按照费舍尔中尉的设想，YB-40轰炸机将跟随轰炸机编队前往目标区域投弹。返航时，YB-40将会佯装成受损轰炸机，落在轰炸机大部队的后面，诱骗罗西上钩。一旦这架可恶的意大利P-38出现，机上强大的自卫火力将会把它彻底撕成碎片！

比尔·霍尔上校对这个计划非常感兴趣，很快为费舍尔中尉要来了一架崭新的YB-40轰炸机。在经过改装训练之后，费舍尔中尉精心挑选了几位精锐的机组人员，出发执行这趟危险的“诱饵”任务。

▲正在飞行中的YB-40轰炸机，注意其背部无线电员位置上的炮塔

一连好几个星期，费舍尔中尉满怀希望地驾驶着“诱饵”升空，陪伴轰炸机编队执行任务。然而，也许是情报泄漏，也许是巧合，YB-40轰炸机一直没有等到意大利人的这架P-38。相反，罗西在战场的其他空域继续他的无情猎杀，接连击落多架盟军轰炸机。

不过，费舍热中尉毫不气馁，继续收集着各种各样关于这架“意大利P-38战斗机”的情报和传闻。经过一番努力之后，费舍尔中尉获知一个重要的情报——罗西的妻子吉娜·罗西没有和他在一起，而是身处阿尔及利亚的君士坦丁城——盟军控制区之内！转眼之间，费舍尔中尉的灵感迸发了，他当夜便赶赴君士坦丁城，登门拜访吉娜·罗西。美国大兵巧舌如簧，很快说服了这位黑发美女、把罗西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返回基地之后，费舍尔中尉将YB-40轰炸机开到了维护区，叫来地勤人员，用油漆一笔一划地把罗西太太的花容月貌描绘上去，再在下方写上醒目的大字“Gina（吉娜）”。费舍尔中尉的意图很明显：美国大兵在海外驻地沾花惹草早就名声在外，轰炸机飞行员更有把女朋友画在飞机上的习惯。这两点加在一起，就等于给远在意大利的罗西一个信号——你老婆被我泡到了！

8月31日，盟军轰炸机部队再次从北非出击，空袭意大利比萨，费舍尔中尉驾驶着“吉娜”号YB-40跟在队尾。轰炸任务开始后，他们等到的不是罗西的P-38，而是一大群训练有素的德国空军Bf-109战斗机！转眼之间，YB-40的4号引擎被毁、3号发动机失灵，副驾驶昏迷，飞机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费舍尔中尉使出浑身解数在5000英尺的高度把飞机重新拉了起来。YB-40上只剩下一侧机翼的两台发动机了，岌岌可危。为了尽量争取返回盟军后方的机会，费舍尔中尉下令抛除机身内的机枪弹药和装甲板，最大程度地减轻重量。

这时候，副驾驶苏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直勾勾地盯着远方，然后猛地一拍费舍尔：“看！那里有一架P-38战斗机！”

▲关闭一侧发动机的P-38战斗机，由于P-38战斗机拥有两个引擎，即使关闭一个引擎仍能够继续飞行

果真，一架P-38战斗机正从远处朝费舍尔中尉的YB-40飞来，它的一侧引擎已经停车，螺旋桨被设置到顺桨状态。这架P-38向YB-40的左侧靠过来，飞行员对着驾驶舱内的费舍尔挥手。

他会不会是罗西？费舍尔中尉没有办法确定。他将无线电切换至战斗机通信频道，与这位战斗机飞行员交谈。耳机里传来标准的英语，没有夹带哪怕一丁点口音。这位战斗机飞行员告诉费舍尔，他可以护送轰炸机一同返回基地。费舍尔放心了，把注意力放在YB-40上。这时候，轰炸机的高度已经降低到2000英尺，还在持续往下降。费舍尔通过机内无线电，呼叫其他机组乘员继续抛掉枪支弹药和重物，减轻飞机的重量。

▲B-17轰炸机手册中的水面迫降指引，其中描述了机组人员如何抛弃重物

这时候，费舍尔的耳机里传来一句话：“吉娜？这名字不错啊，她是君士坦丁城的吗？”

这几个字有如一道高压电流直击费舍尔中尉：加多·罗西出现了！

反应过来的费舍尔立刻将通话器切换到机内模式，让机组人员立刻停止抛弃武器的工作。接下来，费舍尔中尉把通话器切回战斗机通讯频道，像所有在酒吧里厮混的美国大兵那样，向罗西大肆卖弄自己这段虚幻的“风流艳史”：他是如何在君士坦丁城闲逛、如何碰上了吉娜、如何靠着年少多金发动恋爱攻势、如何抱得美人归、如何过上同居生活，等等等等。

▲在一刻，罗西的内心估计是崩溃的

无线电的那一头，罗西的肺几乎气炸。他一声不吭地拉开和YB-40的距离，启动了原本是关闭状态的一侧发动机。然后，P-38战斗机绕了一个大弯，从前方向这架YB-40轰炸机高速冲来。此刻，罗西的目的非常明确——他要像一名真正的男人那样，光明正大地攻击轰炸机，击毙驾驶舱里这个给他戴上“绿帽子”的美国大兵！

可惜的是，罗西所面对的这架飞机，并不是普通的B-17轰炸机，而是火力经过大幅度强化的YB-40。费舍尔中尉命令机组乘员集中机枪对准前方，看准时机大叫一声：“就是现在！”只见多挺机枪同时打响，在轰炸机的正前方拉出一道炙热的弹幕！罗西的P-38战斗机应声中弹、猛然一颤，拉着长长的黑烟转向脱离。

▲YB-40的前向火力，由机首炮塔、顶部炮塔、机腹球型炮塔的6挺机枪组成

此刻，罗西已经陷入了大麻烦，飞机的左侧副翼被打掉，发动机开始喷出长长的火苗，一直延伸到机身后方的尾翼处。不过，这位杀红了眼的意大利人依然没有放弃，驾驶着火光冲天的战斗机转了个弯，朝向费舍尔的轰炸机的侧面冲来。他的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机头的4挺点50机枪和一挺20毫米机炮不断地喷吐着火焰。两架飞机的距离越来越近，但罗西丝毫没有转弯的意思，一心要与夺妻仇人同归于尽。

▲在愤怒的驱使下，罗西扣紧了P-38战斗机的武器扳机，并且试图与费舍尔同归于尽

轰炸机之内，费舍尔中尉命令所有机枪手全力开火，不惜一切代价地挡住这个已经发疯的意大利人。罗西差一点就完成了这次撞击。在最后关头，他的P-38被YB-40那猛烈的自卫火力撕成了碎片，向海面坠落。

轰炸机的机组乘员纷纷向下张望，看到这架遍体鳞伤的战斗机拖着长长的黑烟，迫降在波涛汹涌的地中海海面上，激起一团巨大的浪花。一切平息下来过后，失败的意大利人爬出驾驶舱，向天上的YB-40轰炸机恶狠狠地挥舞着拳头。

“我们飞下去把这个狗娘养的干掉吧？”有人提出建议。费舍尔中尉拒绝了，并向盟军的海空搜救部队通报了罗西的落水地点。

▲一段发生在地中海上空的传奇故事，就这样迎来了结局

“吉娜”号YB-40最终安全降落。为了表彰费舍尔中尉的英勇行为，第20航空军授予他杰出飞行十字勋章。盟军飞行员们不知道的是，被费舍尔中尉击落的加多·罗西，也幸运存活到战争结束。

数年过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冷战拉开帷幕。费舍尔参与了著名的柏林空运行动，并且在行动中因为坠机意外身亡。在他的葬礼上，出现了一位非常特别的嘉宾——那位当年在地中海上空被他寻仇击落的意大利飞行员：加多·罗西！

在“双身恶魔”P-38的所有传奇历史中，马丁·卡登先生讲述的这一段最富于戏剧性。近年来，有研究者对文中的若干细节提出疑问，费舍尔和加多·罗西的这次奇妙的对决一时间扑溯迷离。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史料的挖掘，未来将有更细致、更深入的内容展现在世人面前。

本文作者蒙创波，军事科普作者，专攻第二次世界大战空战史，出版著作《长空闪电：P-38战机全传》、《万钧雷霆：P-47战机全史》、《呼啸长空:P-51战机传奇》、《天火焚魔:美军对日战略轰炸（1942-1945）》等。